口述人:李立中(沙孟海書學院原副院長)
我本來以為你們是做教育工作的,要我講書法教育相關的。鄭州大學做《大學書法》雜志這一點很重要,這是我的看法。
沙老在書法教育思想方面,跟一般的不一樣,為什么呢?因為沙老從年輕的時候就教書,并不是你們想象的1963年才在中國美院教書法,傳統的書法教育形式是多樣的。中國20世紀從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在這個年代,錯綜復雜的環境使得教育體系、教育的機構一直在變化。沙老21歲的時候就當老師了,那時候是當小學語文老師,30幾歲到中山大學當老師。既教做人,也教學問,又教書法。教中國書法在沙老心目當中是業余的。
我個人認為藝術門類里面最核心的就是書法。不管是音樂、繪畫,或是舞蹈,只有書法是以文字形式表現出來的,中國文字是有內涵的,是學問。你寫書法一定要寫一句詩、寫一句話,或者文章。所以沙老教書法,先教做人、教學問,再教書法技巧。不管你們搞書法也好,你教什么人,干什么的,學生怎么樣,結果怎么樣,你們一般總重視在書法水平方面培養人,這個人才是多樣的,沙老這方面是很聰明的。

現在我們叫書法學,作為一個學科,過去是寫毛筆字,很少稱為藝術,觀念也在變化,也在進步。沙老的學生很多,像陳世材,中山大學的學生,比較有名的,我們這邊不知道;比如我們原來嘉興文物局局長,后來是全國人大的常委,叫毛昭晰,在嘉興做文化工作的,也是他的學生;還有一個山西考古學家石興邦,一直有聯系,而且他保存著沙孟海教學提綱,上課的提綱。
一般我們都關注沙老的第一批書法研究生,還有之前的本科生,20世紀60年代的,如李文采、楊永龍(已故),還有金鑒才、蔣北耿、朱關田,外國人也帶過。他在哪里上課呢,在他家里。因為他年紀大了,80多歲了,不會跑到學校去,叫研究生過來。我覺得沙老的教學思想,不光是書本,還有身教,過去叫以身作則。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客人來了,他都是坐小凳子,客人坐沙發,啟功的回憶也提到這個,說從這看到他的修養,看到他的人品。
沙老愛家鄉,愛國。國民黨給他很高的禮遇,蔣介石稱贊他是才子,蔣經國從臺灣回來,看到沙老都鞠躬的。但是他就不去臺灣,他家鄉在寧波,他熱愛故土,信任共產黨的領導。他躲到共產黨浙江省委辦公的地方。他身邊都是共產黨朋友,都是老革命,兩個弟弟是烈士,共產黨編寫的烈士專輯,他的兩個弟弟都被編進去了。還有一個弟弟是搞美術的,也一直做地下黨工作,解放后一直做統戰工作。
沙老教書育人,因材施教,他對五個研究生說,做人走正道,有碩士學位了,就好好去學習。沙孟海有封比較有名的信,寫給劉江的,體現他對書法教育的思想,而且強調創新,強調和古人比。我們這個時代應該超過古人,生活條件也好了,碑帖資料也多了,通過努力,我們應該超過前人。
沙老認為學吳昌碩不能學他晚年,要學他中年,晚年力氣不夠。他重視筆墨,講究線條、結體。
沙老對學生論文、創作指導很仔細。有兩個例子,一個是陳振濂,他寫的畢業論文,沙老一句一句改的,不是說看了以后就行了。他對學生很尊重,在旁邊寫,有些加個紙條。還有沙老給一個學生寫個序言,寫完以后再到浙江博物館的文瀾閣,又去核對某一句話對不對,他很認真的。另外,沙老對自己要求也很嚴格。這是我對沙老印象比較深的地方。


沙老本身是學畫畫的,畫得很好的。他認為寫書法一定要有學問支撐,文學也好,歷史也好,考古也好。沙孟海先生在中山大學教的是什么?就是語言學,他有一門課叫“助詞論”,就是填補我們這個助詞研究上的空白,很有成就。他寫硬筆小楷,中國很少有人超過他。他寫草書,一個字錯了,重新來過。他考慮到構圖,可以說是美術效果。寫毛主席詩詞,“五洲震蕩風雷激”第一個是“五”字,他全都用漲墨,這樣寫比較險,但他膽子大,有底氣,用得不錯,和王鐸的漲墨又不一樣。
最近出了幾本沙孟海的傳記,我認為都不怎么樣。為什么呢?比如說沙孟海書法真跡看不到,只看到他的作品圖片,你怎么寫?這一點朱關田是對的,因為他常到這里來,我們經常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