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選舉與中韓關系

王曉玲

4月15日，韓國在抗擊新冠疫情的同時舉行了國會選舉，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及其衛星政黨共獲得300個席位中的180個，成為自韓國實現民主化以來規模最龐大的執政黨。韓國執政黨取得壓倒性勝利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民眾普遍認可政府在抗擊新冠疫情中的表現，對在野黨將防疫政治化的做法不滿。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第一次成為選舉輿論戰的關鍵詞之一。保守派強烈攻擊政府的對華友好態度，保守政黨與進步政黨第一次在對華關系中表現出涇渭分明的立場差異。

防疫初期：在中韓關系上凸顯立場差異

從2020年1月20日韓國發現第一例輸入型病例，到2月19日出現病毒“超級傳播者”這段時間，韓國僅有31名確診患者，大部分是有中國旅行經歷的韓國人。得益于2015年應對中東呼吸綜合癥時建立的體系和經驗，韓國的疫情應對系統迅速啟動，做到了大量檢測、迅速追蹤和隔離治療。這段時間韓國社會主要關注中國的疫情發展以及中韓之間的人員往來。圍繞這兩個問題，政府、執政的進步派政黨、進步媒體與在野的保守派政黨、保守媒體之間表現出明顯的立場差異。

韓國政府以及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再三呼吁“警惕將疫情政治化”，同時呼吁維護中韓關系。韓國政府暫時禁止有武漢旅行經歷的外國人赴韓，對所有從中國入境者設立專用通道進行癥狀排查，但否定了“全面禁止中國人入境”的建議。韓國政府多次表達對中韓關系的重視，并向中國提供防疫物資。文在寅總統通過電話向習近平主席表達慰問和支持，提出中韓加強衛生健康領域合作。韓國的很多地方政府、大企業和民間組織也積極向中國捐贈防疫物資，韓國新任駐武漢總領事搭乘裝載有防疫捐贈物資的貨機“逆行”抵達武漢履新，贏得了中國民眾的好感。

在野的保守政黨和保守媒體則煽動意識形態偏見，并要求全面禁止中國人赴韓。《朝鮮日報》多次引用西方媒體對中國疫情規模的估算，指責中國政府瞞報數據，稱“隱瞞疫情是中國的社會制度決定的”。這家報紙的一則社論歪曲事實，稱“新冠疫情擴散的原因是中國逮捕了初期上報疫情的醫生”。保守黨自由韓國黨議員也多次在公開會議上使用“武漢肺炎”的說法，并對文在寅所說的“中國的困難也是我們的困難”表達不滿，稱中韓兩國制度不同，不能成為“命運共同體”。保守派攻擊政府“媚華”，將韓中關系的重要性置于國民健康之上。

2020年5月6日，韓國結束45天的保持“社交距離”措施。首爾漢江公園內依然懸掛疫情防控注意事項標語，戶外野營人數有所增加。

保守派的宣傳惡化了韓國人的對華認知。社交媒體上充斥著各種假消息，并出現了辱罵中國人、埋怨中國人在韓國搶購防疫物資的輿論，中國人聚集的生活區域被韓國人所避諱，在韓中國勞工的工作機會大量減少。1月23日，青瓦臺網站上出現了要求禁止中國人入境的請愿文，一個月時間里簽名人數超過了76萬。

疫情爆發期：“媚華論”與“合作論”的博弈

從2月19日出現病毒“超級傳播者”到3中旬，韓國進入病毒社區傳播階段，先在大邱和慶尚北道地區集中爆發，后來擴散到首爾等其他地區，日確診人數最多時達到909人，3月12日以后穩定在了150人以下。2月中旬，各政黨開始著手準備國會選舉。最大在野黨自由韓國黨與另外兩個保守政黨合并組成未來統合黨，提出要對政府進行“中期審判”。也就是說，疫情進入爆發期后，國會選舉戰也以共同民主黨與未來統合黨對決的格局拉開序幕。

2月下旬到3月中上旬，疫情中心大邱和慶尚北道等地區的醫療資源日益緊張，全韓國出現口罩荒，經濟也受到嚴重打擊。保守派抓住這一機會，用“政府責任論”和“媚華論”煽動韓國社會對政府以及執政黨的不滿。未來統合黨和保守媒體將疫情擴散歸咎于政府拒絕禁止中國人入境，稱“原因是為上半年習近平訪韓制造友好氛圍”。他們稱文在寅政府在對華外交中“低姿態”，使韓國在韓中關系中處于不對等地位，責問總統“說‘中國的困難就是韓國的困難的總統到底是哪個國家的總統”。2月底，中國開始強化管理疫情的境外流入，要求包括韓國人在內的入境者隔離14天。對此，保守媒體極力渲染“韓國政府把韓中關系看得比防疫重要，但中國政府卻把防疫看得比中韓關系更重要”。這種輿論在韓國的社交媒體上被大量轉發。保守媒體無視甚至貶低中韓在防疫過程中的合作互助，防疫物資尚不充裕的中國通過各種渠道向韓國贈送防疫物資，但韓國媒體正面報道很少，甚至稱“疫情初期仁川市曾贈送威海高質量口罩，而威海市回贈的卻是劣質產品”。

保守派對政府的批評引發了社會分裂。2月4日，青瓦臺網站上出現了要求“彈劾總統”的請愿文，批評韓國政府看中國眼色而不顧國民健康，贈送中國口罩而不顧國內口罩緊缺。一個月內有超過140萬韓國人投票贊同這一彈劾請求。同樣的彈劾請愿文也出現在國會網站，簽名人數很快超過10萬，文在寅政府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但是，要求彈劾總統的請愿運動也起到了動員進步人群的作用。2月26日，青瓦臺網頁上出現了“為總統加油”的請愿文，在一個月內得到了150萬韓國人的支持。

疫情平穩回落期：在野黨的失敗與“合作論”的勝利

3月下旬，韓國進入疫情平穩回落期，但疫情引發的經濟危機進一步加深。3月28日，國會選舉戰正式展開。此時，由于疫情得到控制，“政府責任論”和“政府媚華論”的號召力大大減弱，未來統合黨將批評政府的重點轉向疫情下的經濟危機。共同民主黨則號召國民在危難時刻支持政府，把選票投給“為抗擊疫情工作的人”。

選舉游說開始后，未來統合黨仍然維持“審判政府”的口號，而共同民主黨的選舉游說則以“與新冠病毒一戰”為口號，強調各黨不應對抗而應合作。在國家陷入疫情危機的情況下，相比“合作論”，“審判政府論”自然處于道德劣勢。未來統合黨黨首黃教安選擇首爾南大門市場作為選舉游說的出發點，以空蕩蕩的商業街為背景，聲討政府應對經濟危機不利。而共同民主黨在游說中大力宣傳“保持社交距離，減緩疫情傳播”。其黨首李洛淵在游說中多次稱“不要憎惡黃教安代表”，“不希望與在野黨領導人相互憎惡，希望各黨派領導人匯集智慧盡快克服國難”。一系列調查結果顯示“未來統合黨”處于劣勢，而總統的支持率上升，創下了近1年零5個月來的最高紀錄。

未來統合黨的“經濟蕭條論”之所以沒能打擊政府和執政黨，是因為政府應對經濟危機的態度非常積極。在國內經濟社會政策領域里，進步派向來強調民生、分配和福利建設。保守派則強調市場調節和效率，因而中下階層并不認為他們可以解決問題。疫情爆發后，韓國政府高度關注中小企業、自營業者、服務零售業的困境，推出一系列稅收、財政、金融政策，先是保障貧困人群生活、刺激消費、保障中小企業資金鏈，后來也以穩定雇傭為條件向大企業提供資金支持。政府反復向國民強調危機時期的經濟刺激政策要迅速及時，為此與在野黨展開高頻度的磋商。在選舉迫近的情況下，未來統合黨也只能與政府和執政黨合作，批準了這些惠民政策。

2020年5月10日，中國駐韓國大使邢海明在仁川機場為首批啟程通過“快捷通道”前往中國天津復工的200多名韓國企業員工送行。

在疫情進入平穩回落期后，韓國成為世界上少有的既維持正常的生產生活、又將疫情有效控制在較小范圍內的國家，被很多國家看作榜樣。韓國的口罩和檢測試劑大量出口到發達國家，韓國人的“自律”和“成熟市民意識”也到了世界媒體的稱贊。這些都極大提升了韓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同時促使其國內一些人的對華民族主義情緒回落。中韓隨即在雙邊和多邊平臺上展開了一系列合作。3月13日，中韓外交部和防疫部門召開“中韓新冠病毒防疫合作對話”，提出共享防疫經驗和醫療數據，在防疫物質領域開展合作，為兩國企業家的活動提供便利等。此后在二十國集團會議上，文在寅提出要“全球共享防疫經驗，保障企業人員的行動自由”。在“中日韓新冠病毒應對會議”上，韓國外交部長也強調三國要在防疫的同時努力減小疫情對經濟、社會交流的打擊。中韓關系因此迎來了向好發展的契機。

從韓國視角看“后疫情時代”中韓關系

共同民主黨及其衛星黨在本次國會選舉中贏得了60%的議席，這意味著文在寅政府的后半期將擺脫在野黨的種種掣肘。在新冠疫情沖擊下，國際局勢正面臨巨大震動，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合作變得更加重要。相比在野黨，韓國目前的執政黨對于中韓關系的態度更加積極，這無疑是發展中韓關系的極好機會。

為此，我們應該深刻了解新冠疫情出現后中韓關系在韓國面臨的政治、經濟、社會環境。首先，在這次新冠疫情中，韓國因為海外的生產消費陷入停滯，商業往來被阻斷，經濟遭到了致命打擊。疫情后，韓國會分散其產業合作的區域布局，以減小對特定國家的依賴，增強抗危機能力。目前韓國經濟界已經發出了這種呼吁，這種變化很可能會通過企業層面的戰略調整逐步實現。但部分保守派學者也在積極建議韓國政府有意識地推動全球產業合作布局調整，加快“弱化中韓經濟合作”的步伐。

其次，在這次疫情中，中美之間的矛盾更加突出。韓國如果能夠掌握平衡，在中美之間兩邊下注，會使自身利益最大化。均衡外交是韓國進步派一貫的戰略。但應該認識到，這次韓國國會選舉輿論戰對韓國社會的對華認知產生了負面影響，這種社會氛圍會影響文在寅政府的對華外交。

再次，通過這次保守政黨對中國的攻擊，我們應該認識到，隨著近年來韓美同盟不斷強化、中美競爭持續增強，韓國保守政黨的冷戰思維正變得越來越明顯。在這次國會選舉之前，進步與保守政黨在外交路線上的差異主要體現在對美、對朝態度上。而這次選舉中，兩派在對華問題上也同樣表現出涇渭分明的差異。

最后，這次國會選舉中，共同民主黨與未來統合黨得到的議席數量看似差異懸殊，但如果細究其得票數，就會發現進步與保守兩派支持人群數量差距不那么大。在共同民主黨候選人取勝的24個選區里，出現了共同民主黨與未來統合黨得票率僅相差不到3%的現象。共同民主黨在所有選區里的得票率為49.9%，未來統合黨在所有選區里的得票率為41.5%。因此，保守人群在韓國社會中仍然是一股強大的力量。

從韓國的視角看，目前防疫合作、經濟危機應對合作以及多邊平臺上的合作是發展中韓關系的合適路徑。雙邊層面上，中韓兩國已經在防疫領域里展開了多方面的合作。韓國在這次抗擊新冠疫情中表現優秀，很好地平衡了防疫與維持正常生產生活之間的平衡。在疫情得到有效控制的情況下，克服經濟危機成為韓國政府的重大課題。目前韓國政府不斷呼吁世界各國在防疫、恢復經濟秩序、制定經濟刺激政策等問題上展開合作，先后在中韓、中日韓、東盟+3等范圍內呼吁各國協調出臺管理措施，以保障商業經濟往來暢通，減少跨國企業的損失。這種“合作”以及“苦難共擔”的呼聲符合我國以及周邊地區的利益，我們應該積極給予配合，推動疫情后中國周邊地區穩定和經濟恢復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