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新總理卡迪米上位前后

唐恬波

2020年5月7日凌晨，伊拉克議會通過了對穆斯塔法·卡迪米的總理任命，也通過了15名內閣部長的提名（七名部長繼續空缺），卡迪米隨后宣誓就職，新政府宣告成立。此前一個月，時任國家情報總局局長的卡迪米成為總理候選人，以接替去年11月因大規模反政府示威游行而宣布辭職的阿卜杜勒-邁赫迪總理。這一過程體現了伊拉克政局的復雜性，也凸顯了卡迪米的過人之處。至于他開出的“藥方”能否阻止伊拉克形勢進一步惡化，則仍待時間檢驗。

四大力量與兩對矛盾

2003年以來，伊拉克政黨林立、大黨不大，歷次議會選舉都沒有任何政黨能贏得過半議席，須由各個政黨聯合執政。本次組閣的形勢更加復雜。由于2003年來首次有總理任內辭職，新政府如何產生的法律條文和實踐都比較模糊。而且，本屆議會的328個議席中，最大黨團控制的議席不到60個，加之議員退黨、換黨頻繁，黨派版圖較之前更加凌亂破碎，整合過半議席的難度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任何政府要在當前組閣成功，都必須獲得反政府示威者、政治精英、美國與伊朗的大體同意，或者至少不能遭到任何一方的堅決反對。但是，街頭與精英、伊朗與美國的利益又往往沖突，四大力量形成兩組矛盾，令組閣難上加難。伊拉克的示威者要求拋棄與清算整個現行政治體制，拒絕“換湯不換藥”式的總理換人，激烈反對由政壇老面孔出任新總理。2019年12月，當議會最大黨團推出巴士拉省省長伊達尼為總理候選人后，抗議者的反應可以用狂怒形容——伊達尼是政壇圈內人，其執掌的巴士拉省則以公共服務惡劣與強力鎮壓示威著稱。伊拉克的政治精英希望保護既得利益，但在選舉政治與爭取選票的制約下，沒有人會直接站到抗議者的對立面，有的人還會借支持示威者來提升個人聲望。例如，伊拉克是議會制國家，憲法規定總統必須將議會最大黨團確定的人選提名為總理候選人，但總統薩利赫卻表示寧可辭職也不愿提名伊達尼，理由是伊達尼無法獲得示威者支持，出任總理會引發更多流血與持續動蕩。結果，伊達尼知難而退，薩利赫不必辭職，權柄反而繼續擴大。

美國和伊朗的立場也不好調合。美國和伊朗是對伊拉克影響最大的兩個外部勢力，兩國都認識到難以把對方勢力徹底趕出伊拉克，但也不愿見到伊拉克總理職位落入對方手中。邁赫迪被迫下臺的原因之一，就是美國認為他過于親伊朗。從邁赫迪辭職以后作為看守總理仍力推議會通過決議、要求美國撤軍來看，美國的評估有一定道理。納杰夫省省長祖爾菲曾獲總統薩利赫提名，成為卡迪米之前的總理候選人，但他因過于親美而不被伊朗接受。祖爾菲曾公開說要與美國加強政策協議，并且稱伊朗協助伊拉克反恐是為了不讓“伊斯蘭國”威脅自身，伊拉克不能盲目地與伊朗站在一起。中東媒體報道，蘇萊曼尼死后接任伊朗革命衛隊“圣城旅”司令的加尼曾遍訪伊拉克各個什葉派政黨，勸他們不要支持祖爾菲。最終，祖爾菲宣布組閣失敗，放棄提名。

卡迪米的過人之處

表面上，卡迪米的總理之路并不輕松。他的內閣成員名單在表決前至少調整了三次，貿易、司法等內閣部長的人選未獲議會通過，外長、石油兩大關鍵部長人選的表決被推遲。實際上，在他之前的候選人還沒有一位能走到議會付諸表決。而且，相比1月伊拉克議會要求美國撤軍時的167人出席投票，有大約260名議員參加就卡迪米進行表決的會議。以伊拉克的標準而言，卡迪米的上任已經可以用“順利”來形容了。

這與卡迪米相當特殊的經歷、背景與個人能力是分不開的。一方面，卡迪米在伊拉克政治精英圈中人脈廣博。他因反對薩達姆而長期流亡英國，與2003年后的許多政治精英因而熟識。他曾為薩德爾家族旗下的基金會工作，據傳與伊拉克什葉派最高宗教領袖西斯塔尼和總統薩利赫都私交不錯。他的岳父是重要什葉派政黨達瓦黨的領導人之一、曾任內閣秘書長的阿拉奇，親兄弟則是前總理阿巴迪的顧問。當卡迪米被薩利赫提名為總理候選人時，眾多政壇大老都特意到現場祝賀，這是此前所有候選人都沒有的待遇。另一方面，卡迪米的不錯政績和清新形象，讓他相對較易被示威者接受。卡迪米長期以記者、作家為主要職業，在2016年6月被阿巴迪總理任命為情報總局局長之前，沒有出任過任何公職。在情報局長崗位上，他較為出色地領導了針對“伊斯蘭國”的情報工作，同時又沒有過度曝光或傳出腐敗丑聞。多數精英的支持和較少的抗議者反對，是卡迪米成為總理人選的重要國內基礎。

國際上，卡迪米獲得了美國相當明顯與堅定的支持，而伊朗也沒有過于強烈地反對?？ǖ厦壮Ｄ炅魍鑫鞣剑钟杏o照。而且，卡迪米的政治恩師是伊拉克鐵桿親美派、前副總理沙拉比。提拔他擔任情報總局局長的總理阿巴迪，與西方也走得很近。美國國務院稱卡迪米在情報總局任內工作出色，與美國合作很好。所以，卡迪米贏得美國和西方的支持并不奇怪。上任不久，他就與特朗普通話，獲得經濟援助承諾。蓬佩奧也宣布把伊拉克從伊朗進口天然氣與電力的豁免延長120天，以示對伊拉克新政府的支持。

2019年12月5日，在伊拉克巴格達，因伊拉克足球隊不敵巴林無緣海灣杯決賽而悲傷的球迷。

卡迪米在伊朗同樣獲得了歡迎?？ǖ厦啄墚敺€伊拉克情報機關掌門人，不與伊朗搞好關系是不行的。而且，伊朗顯然暫時克制了對卡迪米倒向美國的憂慮，其背后考慮包括：伊朗經濟深陷困境，需要伊拉克有相對親西方的總理，使伊朗可以繼續向伊拉克出口，保住一條經濟上的生命線;伊朗自信能通過親伊朗政黨和代理人，對伊拉克政局形成制衡;加尼在伊拉克的威望遠不如蘇萊曼尼，無法在否決祖爾菲之后再搞掉一個總理候選人;伊朗或者希望借接受卡迪米，向美國釋放緩和信號。

卡迪米政綱的虛與實

當前的伊拉克危機深重。對卡迪米頗為照顧的西方分析師都呼吁要做好“預期管理”，換言之就是要寬容不要苛求。但是1967年出生的卡迪米上任以來，確實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勢。他宣布將追究打死示威者的兇手，將聲望頗高的薩阿迪將軍重新任命為反恐部隊司令（薩阿迪被免職是本輪抗議示威的導火索），并且將盡快舉行新大選列為其執政優先事項的第一位。這些舉措無疑都是在向示威者示好，但象征意義卻遠大于實質影響。以提前大選為例，這是示威者最明確的訴求之一，也獲得了特朗普的公開支持。但為實現“徹底改革”，議會在舉行新大選前還要修訂選舉法?？紤]到伊拉克議會的低效、疫情的影響與選舉籌備需時，大選估計最快也要2021年下半年才能舉行。但原定的議會選舉本就在2022年上半年，這一時間間隔已經非常有限。對精英而言，提前選舉是心照不宣的政治劇目。但對于示威者真正感到不滿的治理失敗問題，這些劇目是安慰劑，不是特效藥。

卡迪米尚未就其面臨的真正執政重點與難點表明態度：一是實現“所有部隊歸國家”，解散或者收編各支民兵;二是改革伊拉克90%以上政府收入靠石油出口/絕大部分財政支出用來發工資的畸形狀況。深水區的改革，推則勢必千夫所指，不推則難免坐以待斃，卡迪米的執政道路不會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