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某是一名外來務工人員,在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一家建筑工地上做架子工。2018年8月9日中午,材料保管員倪某走出工棚時發現張某正在偷電纜線。張某見勢不妙,扔下作案工具,拔腿就跑。倪某大聲呼喊:“快來人,抓小偷!”
倪某的工友覃某、尤某聞聲趕來,三人朝著張某逃跑的方向追趕。因工地上雜草過于茂密,張某很快就沒了蹤影。當倪某三人再次看到張某時,張某已跳入工地附近的河中,河水已沒過膝蓋。倪某三人擔心張某出事,再三要求他上岸,張某不從,倪某當即報警。
在警察到來之前,張某不顧倪某三人勸阻,向河水深處游去,最終溺亡。
事后,張某家屬提起民事訴訟,要求三名工人賠償損失。不久,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人民法院審結了這起特別的侵權案件。
吳江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倪某在事發現場看到張某正在偷盜工地上的電纜線,在張某逃逸時倪某三人追趕的行為并無不當。在張某跳入河中后,倪某三人勸導張某上岸,張某明確表示拒絕并向河水深處游去,倪某立即選擇報警。倪某三人對張某欠缺游泳能力無從知曉,且三人水性不佳,不應苛求三人下河施救,故倪某三人的行為未超過必要、合理的限度,三人未下河實施救助亦無明顯過錯。據此,法院判決駁回張某家屬的訴訟請求。
安徽遠致律師事務所汪溪源律師從法律角度分析,認為倪某三人對張某的死亡不具有過錯。法律上的過錯包含故意和過失,本案中倪某三人因張某偷盜電纜而追逐張某的行為屬于合理的先行行為,不具有危險性。后張某跳入河中,三人看到河水沒過張某的膝蓋,因擔心張某出事而再三要求張某上岸,并在勸說無效以后報警求助的一系列行為表明倪某三人沒有侵害張某生命健康權的主觀故意,且已采取合理的防范措施。張某向河水深處游去且欠缺游泳能力并不是倪某三人可以預料到的,對于倪某三人來說追逐導致張某溺水死亡并不具有可預見性,即倪某三人對張某溺水死亡的結果也不具有過失的主觀過錯。過錯是承擔責任的前提,所以倪某三人對張某的死亡不需要承擔責任。
汪溪源說:“該案的判決傳達了司法追求公平正義的價值觀,弘揚了社會正氣。倪某三人追逐張某源于張某偷盜電纜的行為,偷盜是侵害公民財產權利的不法行為,應予以打擊。倪某三人為了保護集體的利益不受侵害而實施的正當防衛行為應予以鼓勵。法院判決倪某三人不承擔責任不但合乎法律規定,也是旨在鼓勵公民追求公平正義,倡導良好的社會風氣。”
情理與法理之間,怎樣才能不偏離軌道?安徽省金寨縣人民法院民二庭法官助理郭洪認為,按照一般的邏輯思維,如果倪某等三人沒有對張某窮追不舍,也就不會出現張某為逃避追捕跳入河中最終溺亡的結果。那么張某的家屬是否可以就此追究倪某等三人的民事責任呢?根據《民法》《侵權責任法》等相關規定,因果關系是侵權責任確定的重要條件。責任自負規則要求任何人對自己的行為所造成的損害后果應負責任,而他人對此后果不負責,由此必然要求確定損害結果發生的真正原因。本案的起因在于張某偷盜工地上的電纜線,該行為有可能觸犯刑法,構成盜竊罪。張某本人作為該建筑工地的架子工,就更不應該“監守自盜”,損害其所在工地的財產利益,這樣做既違反法理也缺失情理。
郭洪說:“倪某等三人雖然是被告,也同樣是‘受害者’。如果三人在案發時選擇事不關己,充耳不聞,完全可以避免卷入這場死亡賠償民事糾紛中。但是我們要知道,妥協和無視,不是社會和諧進步的體現,公平正義不能以扭曲的方式得以實現。鄭州醫生電梯勸煙致死案、摔倒老人‘扶不扶’等案件還讓人記憶猶新,法院最終審理判決駁回張某家屬的訴訟請求,既合乎法理也維護了情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理必嚴,情理兼顧,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這才是可取之道。法不能強人所難,法也不能違背生活邏輯,這份判決有情理,有法理,得體而恰當,增添了法的光芒。”
安徽大學法學院講師陳笑梅認為,刑事責任是依據國家刑法規定,對犯罪分子依照刑事法律的規定追究的法律責任,它的存在是以某人實施的某種行為是刑法所禁止的行為作為前提條件。
本案中工友發現張某有偷盜行為之后,實施制止和抓捕行為。該行為系工友的阻止犯罪行為,符合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八十四條規定,對正在實行犯罪或者在犯罪后即時被發覺的犯罪分子,任何公民都可以立即扭送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或者人民法院處理。此行為有理有據,不是刑法所禁止的行為;本案中,張某的入河行為系其在逃跑過程中自行跳入,而非工友主動行為所致,也就是說對其生命可能面臨的危險狀況是由其本人所致,工友對于張某并無法定的救助義務;其次,工友在自身水性不好的情況下,也沒有實施救助客觀能力,在反復要求張某上岸未果的情況下,選擇報警,相關的舉措合法、合理、合情,對張某的溺亡沒有任何犯罪的構成要件。話說回來,即使是道德義務層面的救助也需要量力而行。
陳笑梅說:“張某作為成年人,在明知其偷盜行為是非法行為,明知工友對其的阻卻行為系合法行為,明知其自身水性不佳且水深危險的情況下,拒絕上岸仍向深水游去,將自身陷于危險之中,應當對溺亡的結果自擔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