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師范大學,北京 100875)
五千多年前,在骨骸、金屬、石頭、竹簡、紙帛上被記錄下來的符號,是象征著文字出現的象形字。在經歷了各個朝代的洗禮與演變,開闊雄勁,靈秀質樸,渾厚挺拔,完成了每個時代美學最集中的表現。[1]三國時期魏國書法家鐘繇曾言:“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流,是手的運作,美,是心的思考。用上下筆意的流動,來表達作品的情感。而“流美”,便是對作品的要求,“手、心”,便是對人的要求。孫過庭有言:“以手雙暢,智巧兼優。”[2]由此可見,書法之美貫穿于各個方面,各個時代,如何認識書法之美,是作為學書者最重要的審美能力。
從書法的線條來看,觀察書法家在創作時的用筆、用墨,是極為重要的。書法線條之美也正是在于這筆、墨。筆墨使得中國書法成為一種精神形式。線條是書法作品中的基礎、靈魂,沒有了線條扎實勁道的質感,結構、章法都是空無一談。線條是由單獨的點畫生成,毛筆在宣紙上的提按、起落的變化,形成了豐富多彩的點畫形象,或長或短,或粗或細,或露鋒或藏鋒,或方或圓,或虛或實等等。這些因素也為書法家表情達意奠定基礎。
可以說,筆墨之美是書法家情感思考與線條運動的和諧統一,書法家在線條中融入的情感而形成的獨特的書法線條,才能匯聚成一個個字。線條的質感無疑是考驗書者功力是否深厚的體現。然而線條并不是越奇特越好,更不能擅自濫造。而是要在遵守一定規則的基礎上,再加之自己的體悟,才能使筆畫的線條更為堅挺。
1.力量感
這里所說的力量感, 并不是物理中的蠻力,而是書法中的一種巧力, 是手指、手掌、手腕、手臂、甚至是整個身體,在有意識地用毛筆在紙上書寫出的一道道印痕。中國書法一貫強調筆力, 衛夫人的《筆陣圖》中有言:“下筆點畫。波撇屈曲, 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币话愣? 下筆時書寫者所賦予毛筆的力道,便會使得線條的質感更加富有內涵。書法藝術作品之所以美, 是因為當欣賞者走進觀賞時,能夠在這樣一個個線條中領略到生命的風采、心靈的律動。反之,如果筆力單薄無力, 書法之美就無法得到充分的體現。
2.節奏感
節奏感,也可以稱之為韻律感。從書法作品的筆畫線條當中,出了力量感,還可以發現一種活力,一種躍然于紙上的力量。從廣義上來講,節奏感包含多個方面,比如黑白對比,空白的大小之比,筆畫的粗細、干濕、方圓等等。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這便是節奏之本。書寫者在書寫線條的過程中,必然會造成線條的松緊、輕重、快慢, 這也是線條節奏的內容。節奏感也是相對而言的,有對比,才會表現出節奏。立體感、節奏感囊括了線條審美意識的內容。
“結體”是指字體的結構、線條組合在一起所展示的美感,書法中的漢字在形體結構上可分為上下結構、左右結構、上中下結構、左中右結構、半包圍結構、全包圍結構等等。而在這些結構當中,表現出的最重要的一個特點是對稱美。
對稱美是楷書、隸書、篆書形式美的主要表現形式。從廣義上來講,楷書的工整對稱,字勢端正,格局嚴謹,章法縝密;隸書的“蠶頭燕尾”,一波三折,同樣符合對稱美,灑脫自然,方圓兼備;篆書則是曲直向背,均衡對稱,多以圓筆為主。而在行、草書中,對稱美進而轉變成了參差美。行書化方為圓,變長為短,曲直變化不盡相同,通篇貫穿始終;草書上下字與字之間呼應牽連,氣貫長虹,飄逸自得。
不難看出,中國書法依托于中國漢字,在保有中國漢字造字結構的基礎上,蘊含著的是書者自身意識的流動。
在書法當中,并沒有孤立的線條和結體,在結體中必然會有線條的體現,而線條又會組成結體。二者相輔相成,是一個有機的結合。因此,在研究線條美的同時,不應忽略情感的價值所在。它們是互相依存、互相聯系的。書法中任何一個字的造型, 都離不開這兩個基本要素。
“章法布局”是指整幅作品中,行氣貫通、章法變化的美感,以及作品內容的選擇和安排的合理得當、落款題款印章等等都恰到好處。這里的章法,指的是單獨的字與字之間, 行與行之間, 列與列之間的結構問題。清代的劉熙載有言:“書之章法有大小, 小如一字及數字, 大如一行及數行,一幅及數幅, 皆須有相避相形, 相呼相應之妙?!?/p>
書法中的線條有虛實之分,那么在章法中,黑白的分布,亦是如此。書法講求在變化中尋找和諧統一的章法。主要表現在:字與字之間產生錯位, 如果在每一列字上畫一條中垂線,那么字的重心可能會與中垂線重合, 也可能會偏左或偏右。這些錯位和斜側,是有意識的形成字里行間的不整齊, 不均衡, 不協調。但是書法家卻能夠及時用其他的書寫技巧來進行彌補、糾正,于是作品的整體樣貌在這樣的變化當中,形成了一種動態的美感, 在矛盾中顯現出統一性。
正如孫過庭所說:“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已平正,務追險絕,復歸平正?!盵2]書法藝術的創作在結體有一個重要的審美觀念:整齊,有序,統一,而這也正是書法章法當中的審美標準。
漢代以后書論逐漸興起,例如,《四體書勢》《九勢》《草書勢》《篆書勢》等等,毫無例外的,書者把重點都偏向了“勢”。那么什么是“勢”呢?簡單來說,“勢”,就是以靜態的形象,蘊含無限動態的可能。如果將單個字字體本身平鋪在紙面上,那么它則是靜態的,但若是將它放在一幅作品當中,左右字、上下字之間的交相呼應,欹側、正斜的變化,這些靈動感所帶來的勢態,卻不是單個字所能表達出來的動態的感覺。如同頭頂的墻壁裂開時,人們會擔心它掉落下來砸到自己,情感中的擔心、焦慮、喜悅、憤怒等等情愫,也會在作品中呈現出動態的視覺感受。除此之外,人的生理構造、運動、呼吸與自然萬物皆會影響人對于作品的感受。人在走路時,會不自覺同時伸出左手和右腳,而不會同時伸出左手左腳,說明人在運動時也存在收放的規律。這種規律也時常會被投放到書法創作中去。
情感美,是不基于作品外在形狀的一種形態。美是一種形象,一種聽覺或是視覺的形象。作品會在人的頭腦中形成一幅畫,人要去感知它。例如,人在看到一個蘋果時會說:“蘋果是紅色的。”這是人最直觀的視覺的體驗,人們普遍看到的蘋果都是紅色。欣賞者對作品的需求,是知覺和感覺對客觀事物的認知。而從情感投入方面來看,“蘋果真甜”也是人對于客觀事物的客觀反映,當這種情感投入到客體中去,便會使得客體也具有了生命力。這種移情是推己及人、由人及己、設身處地地。人和物之間存在溝通,也可以溝通。不僅是作為客體將思想推及物體,更是物對人的反作用,回返往復的狀態,由我及他,由他及我,物與我同一之境。
例如,從唐代書法家顏真卿的“顏體”來看,這是一種獨特的審美體驗。歐陽詢如此評價顏真卿:“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倍咸坪笾骼铎蠀s不以為意:“叉手,并腳,田舍漢?!庇纱丝梢钥闯?,兩人對同一事物所表現出的截然相反的評價,則是在認知層面給欣賞者不同的形象,而情感則是欣賞者對作品的態度。漢字在擺脫了象形文字的書寫方式的束縛之后,從東漢末年到魏晉時期興起了書寫自覺。書法晉升為了一種視覺符號,通過眼睛來觀察,從而形成一種印象和審美感受,而并非一個刻板呆滯的面貌。而顏體之所以看著莊嚴雄渾,是因為其所表現出的端莊美、陽剛美,數美并舉于一身。宋代以后,人的道德意識增強,情感接受對于人們來說實則存在一個最適宜的區間度。當人與人個體在審美差異平臺中的距離較遠時,欣賞者可能對創作者的作品存有有一些批評與不滿;而當個體之間書寫的風格字勢又太過雷同時,欣賞者又會熟視無睹,毫無波瀾。因此,情感的舒適度必須要定在一個適宜的區間內,才能體會到書者的情感流露。
書法之美,是以自我所見所聞來觀照客體,談出自我的感受,欣賞者看到的作品形象,這種形象與自我體驗相結合,以人的情感為基礎。然而美的形象有千差萬別,人的標準也有差異,但共同的標準將會使這種差異縮小到一定范圍。書法創作者則需要結合大多數經典書家,概況他們美的規律是什么,總結出美的標準是什么。任何美都是一個完美的個體,而在這些個體當中,又存在相似的標準,這也是美的平均,美的規律。
個體在探索過程中適應審美的標準,在書法的探索中,有些人走上了歧途,有些人則受時代環境的影響,表現出時代特色,正如“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對于文字本身,不僅僅是一個冰冷的字眼,某一個筆畫長一點,某一個筆畫粗一點,都會和客體事物不契合,也就因而會感受不到美感。書法作品中,只有了解美的規律,才能塑造美的形象,通過在客觀世界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所悟所思,總結出文字規律,并在作品中落實。魏晉人認識到美,書家開始對美進行探索、實踐,當整個過程被鋪展開來,美的形象、法則、規律、認識便開始被重新塑造出來。
當人在認識到書法之美的規律后,會有一個歷史使命去思索,人應該保持什么樣的精神狀態,什么樣的知識素養、文化素養、藝術素養,才能將書法之美發揮到極致?縱觀整個歷史時代,精神面貌都是由歷史使命決定的,一個時代應該有這個時代的歷史使命,初學者因為對書法的認識不夠立體、深厚,便一味地去“集古字”,然而每一個字在不同環境當中,自身體勢、結構都是不一樣的,一個字在這個位置是這個形態,到另外一個位置,則又換了一種形態,因此要掌握美的規律,并不是單一地去背臨每個字的字形。拋去了漢字表象的文字形態,探究隱藏在面貌之后的內在氣息、內在支撐,內在美的體現。
總而言之,中國書法藝術的審美,并不只是單一的追尋意境和風格,書法藝術作為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體現著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藝術形式,本文從書法藝術的線條美、結體美、章法美、勢態美、情感美五個方面,剖析了中國書法藝術的審美特征。書法藝術則正是通過這些多方面的巧妙結合,以傳統書法為基石,不斷開拓創新,融匯合一,才創造出了這樣一種和諧之美、韻律之美,創造出了一種全新的書法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