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本七
(天津美術學院,天津 300402)
自全國美展恢復以來,現代漆畫的創作隊伍也不斷壯大,另有國家政策扶持,目前全國各地已經有百余所高校開設漆畫相關課程,不僅全國美展、青年美展、體育美展加入漆畫這一畫種,每年在全國還會舉辦關于漆畫創作的專業學術展覽,現代漆畫的發展可謂是日益蓬勃。中國的現代漆畫已經進入了快車道,處于一個快速發展的時期,但是如何長遠的發展,又成了新的難題。眾所周知,漆畫之所以區別于其他畫種,是因為大漆獨有的漆性和工藝技術,那么在漆畫創作中,保持漆性和工藝,是每個漆畫創作者都需要遵循的,但是如果一味地固守漆性和傳統工藝技術,又會和藝術相偏離,故而有淪為匠人的嫌疑,在現代漆畫創作中如何巧妙地利用漆性,又保持繪畫的表現性,是作為漆畫藝術家在個人創作長遠發展的道路中,需要思考的。
中國的漆藝歷史已經有八千年,可以說,漆藝是一門歷史悠久的,古老的傳統工藝技術,承載著人類歷史的發展與文明。漆工藝講究材料、技法,從割漆到每一步的髹涂,都有特定專屬的工具和操作步驟,明代的黃成更是撰寫了著名的《髹飾錄》詳細記載了天然大漆的髹飾工具及工藝技法,供后人學習研究。而現代關于漆藝的研究卻大部分集中于漆藝歷史的研究,比如著名學者李天一所著的《中國雕漆簡史》;沈福文的《中國漆藝美術史》;王世襄的《中國美術全集漆器卷》等,這些作品都是對我國漆藝的歷史發展做了詳盡的介紹,而對從傳統漆工藝中剝離出的漆畫,可研究的資料卻很少。
中國漆畫從實用性向觀賞性的轉變,實際上是從傳統漆工藝轉變到現代漆畫的過程;由裝飾性到繪畫性;由重物質價值到重精神創造的螺旋式上升的過程,最終漆畫從漆器中蛻變而生,實現了形態的獨立,這是一種歷史的必然。2019年中國美協給出官方最新的漆畫定義:“漆畫是以天然漆作為主要媒介,兼容其他材料進行創作的,獨具東方審美品格的一門繪畫品種”。從這句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兩個非常重要的信息,首先,漆畫必須要以漆作為依托的,它是以漆來兼容包含其他的材料,離開漆的支撐,不能稱為漆畫,這也是漆畫與綜合材料繪畫區分的一個關鍵點;其次,漆畫兼容其他材料,可稱之為漆畫的寬基礎,也就是說漆畫由于他的歷史發展原因,因每個作者對材料的認識不同,所表現的方式也必然不同,漆畫這種源于數千年漆工藝歷史的畫種,兼收并蓄了繪畫的審美理念和造型語言特征。
各種多元化和多層次的沖擊,是現代漆畫發展裂變的一個開始,也是歷史的一種必然,這種沖擊和裂變將使漆畫語言更加豐富,漆藝技法靈活運用于繪畫之中,使其成為一種獨特的藝術樣式,充分體現出其他畫種所不能表達的特殊意境,也使得漆畫藝術得以不斷地發展壯大。漆畫具有溫潤、華麗、婉約、含蓄、神秘、厚重的特征,這與天然大漆的材料屬性是密不可分的,這也是人們對漆畫的視覺效果常用的形容詞,同時漆畫具有的本體語言、審美效果和材質韻味散發著很強的東方藝術特色,是其他的畫種難以逾越和模擬的,這些特征是漆畫的優勢所在,由此可見漆畫具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中國現代漆畫的工藝技術和審美標準仍是以傳統漆工藝為參考,這樣固然可以保留漆的原始屬性,但是如果一味地按照傳統工藝技法的規則進行漆畫創作,難免擺脫不了過于裝飾的弊病,使漆畫成為裝飾畫,而與繪畫藝術的審美品格相背離,造成漆畫審美格調偏低的問題,漆畫創作如何擺脫裝飾工藝品的小美,成就繪畫藝術品的大美,這是需要每位漆畫創作者在漆畫創作之外修煉的審美修養來支撐,在漆畫創作之初,首先要求創作者具備關于漆之外的修養,實際上是認識到漆這種材料的特殊語言魅力,從根本上重新了解漆,認識漆畫。
在傳統漆畫創作時,創作者常常利用漆性進行堆塑、起皺,媒介物起紋,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迷戀用貼蛋殼代替白色,似乎看到一幅漆畫稿,就會在腦海中根據色彩去聯想這里用哪種肌理,那里用哪種技法,以此類推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一種僵化的固有套路,看見白色就想到蛋殼,這一切看起來似乎駕輕就熟,似乎是對漆性了如指掌,其實這是一種惰性思維,以此往復,必然是走向毫無發展的僵化之路。換個角度,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在漆畫創作時,作為創作者,如果想要創作出優秀的漆畫作品,是萬不能流于固有的工藝技法套路,進行僵化創作的。僵化的創作似乎看起來是最穩妥的,最不會出錯的,可往往當人的惰性一旦形成后,思考就會停止,而當腦筋停止運轉的時候,創作的靈氣就沒有了,這時如果想要創作出什么好的作品,基本是無望了。伴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漆畫自身發展的需要,在技法和創作觀念等方面都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中國現代著名的藝術家吳冠中先生曾說:“中國有兩樣好東西,一個是宣紙的白,一個是大漆黑。”在這兩點上,水墨畫和漆都有著自己特有的特色,本人認為,吳冠中先生對藝術形式,及繪畫的審美修養都有極高見解,他對于事物的觀察具有極強的敏銳性,把宣紙與墨、黑色與漆概括的非常生動。其實不論是水墨畫還是漆畫,這兩個畫種都是一種東方精神的代表,水墨畫通過水,將墨與紙結合,那么中國的漆畫如何通過漆將繪畫的特性表現出來?在漆畫創作的過程中,無法而法指的是什么呢?
現代漆畫從歷史悠久的漆工藝中發展而來,傳統的髹漆技術給予了它深厚的積淀,而繪畫的觀念和造型又使它有著無限發展潛在力和可能性,漆畫們在創作漆畫過程中實際上是在探索藝術表現的新觀念、新的繪畫語言以及新的表現形式。作為漆畫創作者,想要有所成績,必然要比其他畫種的畫家付出更多的努力,漆畫創作要求創作者不僅需要熟練地掌握漆工藝技術,了解漆性,還需要有較高的繪畫修養,兩者兼具,才可以具備創作優秀漆畫作品的素質。中國近代的著名漆畫家喬十光先生,他的漆畫成就很高。他的漆畫作品具有很強的個人風格,強調形式感和裝飾性,他在漆畫創作之初,就根據漆性的特征,有目的性的創作專屬于漆畫創作的草稿,在創作的最開始,已經根據畫面的需要,預設好了具體的漆工藝技法,這種創作步驟非常利于工藝與畫面結合。另一位著名的漆畫家程向君先生,他的漆畫作品就比較強調繪畫性,這得益于他在漆畫創作之余,常年進行油畫寫生和水墨畫創作,多年孜孜不倦的努力,使他具有較高的繪畫修養和審美水平,在他的漆畫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每一幅漆畫作品都是從創作的思想出發,根據具體的畫面需要,進行工藝創新,甚至會用一些印章、絲網印刷的技術,與畫面融合。這樣的方法,使得他的作品在遵循了繪畫語言規律的同時,又保有漆工藝的技術。例如程老師的漆畫作品《醫書》系列,這組作品在繪制的形式上,區別與傳統漆畫的繪制工藝,采用絲網版畫的印刷技術,將中國傳統醫學的面部和手部的穴位印制上去,再罩漆打磨,呈現出獨特的藝術效果,這種方法就是根據畫面的具體要求,在畫面表現形式上的創新技法,同樣在他的《城市系列》漆畫作品中,在作畫的形式上就打破了傳統在漆板上作畫的特征,而是根據具體的需要在厚的卡紙上作畫,用漆刷在厚的卡紙上,使卡紙的硬度增加,達到和漆板相似的功能,這一創新既輕便又方便于運輸,尤其是在國外參加展覽,便攜性的提高,很大程度上減少了運輸的麻煩。不拘于傳統,又遵循繪畫規律,在傳統的基礎上繼承創新,實現無法而法的創作理念。
漆畫作為年輕的獨立畫種,既然稱之為繪畫,必然要具備繪畫語言的表現特征,在漆畫創作時,要求創作者不僅要了解漆性,更應該結合具體的畫面需要,運用合適的工藝技法,而不是限于固有的技法套路,不論是喬十光先生還是程向君先生,在他們的漆畫創作中,無一例外的避免了僵化套路的雷區,都是根據自己的畫面選擇合適的技法,既遵循漆工藝的技術要求,又不脫離繪畫語言的造型規律,兩者巧妙結合,秉承無法而法的創作理念。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同樣的物像在不同的畫面中,選用的技法也因根據畫面的不同而改變,例如畫面中同樣的白色,在表現不同畫面風格時,白色可以用蛋殼,但是有些時候可能用銀箔即可,所以在漆畫創作中,必須要根據具體的畫面需求,來決定運用何種技法,甚至有些時候,要打破傳統技法的固有限制,進行創新,根據畫面需要研究出適合畫面的新技法。傳統漆畫中,表現徽州的白房子多是用蛋殼來鑲嵌,但由于本人的漆畫創作多為意象作品,在本人的畫面中又比較重視繪畫性,所以如果刻板的只用蛋殼來表現墻面,難免流于形式,即是加入也略顯繪畫性偏弱,工藝裝飾性偏強,這與本人的漆畫風格格格不入,這里就可以看出,蛋殼表現白墻固然是很成熟的漆工藝技法,但是并不一定適合所有的作品。在本人的一部分表現水中倒影的徽州風景的漆畫作品中,運用汽油稀釋,結合大漆的流動性,進行漂流漆的技法創作,這樣描繪的倒影中的徽州建筑,既生動又富有靈氣,這就是本人根據具體的畫面創新的表現方式。其次本人在韓國讀博士期間,被韓國螺鈿材質絢麗精美和高超的鑲嵌技術所吸引,但螺鈿鑲嵌具有很強的工藝性和裝飾性,如果直接鑲嵌進畫面則很難和畫面融合,后本人將螺鈿打碎,變成極小的顆粒狀,與漆混合,用筆繪入畫面中,螺鈿與漆混合后,黑漆的顏色中和了螺鈿炫目的裝飾效果,反而使整個畫面具有別樣的韻味,既利用了螺鈿特有的材質美,又迎合了畫面繪畫造型語言的表現性,這種打破固有規則的方式,非常利于創作出優秀的漆畫作品。
以創作的觀念和思想來表現意境,以材料和技法的運用來與繪畫觀念相融合,使得現代漆畫的發展呈現出表現形式的叛逆與繼承,在現代漆畫的創作上藝術家們不應按部就班地進行傳統的創作,而是應該更多的進行觀念性的思考和創作。隨著從事漆畫創作的藝術家背景越來越多樣化,思維觀念也在不斷地變化,不僅要繼續在漆畫創作中對“形式美”規律繼續研究,還需要對“觀念性”繼續探索。
現代漆畫不論未來向何種方向發展,想要走上可持續的發展道路,必須站在更高的角度去面對它。作為現代漆畫的創作者在實際的創作中,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執著于傳統技法的固有規定,要敢于更要善于創新,既不脫離傳統,又勇于挑戰,做到看似有法,實則無法,無法而法。根據具體的畫面需要不畏傳統規定,既有繼承又有突破,這才是現代漆畫創作的關鍵之處。不流于套路與形式,以畫而變,在創作時以畫為本,追求大美格調,才可能使現代漆畫在藝術的道路上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