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大學藝術學院 213016)
李光祖先生(1943年-2018年)是我國五大傳統琵琶流派之一汪派琵琶的第三代傳人,中央樂團獨奏家、琵琶大師,自幼便跟隨其父暨汪派琵琶第二代傳人李廷松習琴,他的一生不僅跟隨著國家經歷了跌宕起伏,更是不忘傳派的重任,在教學、曲譜整理、傳播等方面為汪派琵琶在當代的傳承發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歷史功績。
李光祖祖籍蘇州,生于上海,良好的家庭環境使得他的習琴之路開始的十分順暢,隨著其父李廷松與汪派琵琶漸漸聲名遠播,與李光祖同期的弟子有很多天賦異稟、聰慧過人的,如鄺宇忠、陳澤民、鄭汝中、張棣華、王范地等,原本帶著一腔熱情練琴的李光祖開始思考,如何能在父親的羽翼下,開辟出屬于自己的天空,這樣的想法與李廷松的思慮不謀而合,此后,只要李廷松出席的重要文藝活動或交流,李光祖必定參加,琵琶作為傳統音樂文化中的一部分,又豈能是坐進觀天?李光祖一時間浸泡在戲曲、古琴、文學的世界里,與各路文化音樂名流觥籌交錯間,耳濡目染了優秀的中國傳統文化,視野的開闊和格局的提升為他繼承汪派琵琶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李光祖先生進入中央樂團不久,其父李廷松與世長辭,先生接下珍貴的傳派琵琶與汪派琵琶的傳承重擔,對琵琶又多了一份執念。在中央樂團的日子,先生如饑似渴的接受著中西方音樂文化碰撞出的火花,西方音樂的宏大、豐富細膩的表現力、繁花似錦的作品熏陶著他,最直接的影響便是打磨了他的演奏技術、豐富了他的演奏思維,使中國傳統器樂音樂的音色能夠與西方音樂融合,期間他隨團出訪美國、日本等海外國家,舉辦了十多場獨奏音樂會,在國內成功演出了《草原小姐妹》和《霸王卸甲》1,他的演奏時而剛勁豪放、氣勢恢宏,時而細膩柔美、耐人尋味,李光祖先生終于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琵琶演奏家。在樂團的日子,他的內心一刻也未放下過對汪派琵琶的傳承傳播,獨奏音樂會必以傳派性質為主,演奏汪派琵琶經典曲目,他日漸成熟的演奏風格里,透著的始終是傳承自李廷松的嚴謹的技法與對流派的敬畏。
李光祖先生始終認為,流派傳承可以有突破、有創新,但對音色的審美、技術的統一、版本的演奏要求不可變。在跟隨李光祖先生習琴的日子里,他的親和、質樸、純粹令人印象深刻,最令人嘖嘖贊嘆的是他對流派傳承的嚴謹,這種近乎苛刻的嚴謹是刻在骨子里的。對待音色,他從不含糊,先生完美的繼承了汪派琵琶的獨特音色,即柔美圓潤、規矩自然、靈活多變、清透明亮,他從不放過任何在他看來與汪派琵琶要求不符的音色,為此不計上課成本,如此的孜孜不倦換來的是學生對音色的敏銳察覺度及高雅的審美,當然,也是對汪派琵琶音色的絕對繼承。技術的訓練,先生自有一套方法,例如輪指的訓練,將原本是五指輪的練習先行變為食、中、大指的三指慢輪,他認為五指輪的基礎是三指輪,應先從三指輪練習技術動作的穩定性,再過渡到五指練習,在這中間夾雜對音色的把握訓練。對待基礎技術訓練,先生一向是穩扎穩打,從不揠苗助長。流派之間光看曲目的名稱就知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演奏起來卻是南轅北撤的,他總說:“基礎技術是音樂自由、演奏流暢的前提,音色是流派的特色,不同的版本是立派的根基,在這上面花多少功夫都值得,這也是我父親傳承給我的。”如此嚴格的要求,正是琵琶流派藝術不可或缺的,試想,流派藝術如若跟隨時代需求及審美的變化而喪失了自身原有的特色與屬性,那傳統的琵琶藝術即將消亡,琵琶的歷史也將覆滅。
李光祖先生在傳播汪派琵琶藝術這件事上,并不是將其作為一種任務,而是內化為對汪派琵琶藝術的熱愛去傳播,他立志要將汪派琵琶帶到更遠的地方,與更多的人共享汪派琵琶藝術的美,在不斷地往返美國、日本等地演出之后,他于1980年旅居美國,在美國繼續他傳播汪派琵琶的事業,時至今日,在當地的琵琶音樂愛好者中仍流傳著當年李光祖獨奏音樂會的盛況。進入21世紀后,國家大力發展傳統文化的號召使得大批文化、藝術界人士聞之振奮,李光祖先生選擇在此時回國,他說:“汪派琵琶藝術始終是屬于中國的,要在這片土地上被滋養。”2001年后的十幾年間,李光祖始終在為傳播汪派琵琶藝術奔波著,開汪派琵琶獨奏音樂會、錄制唱片、教學,我也是在這期間受惠于李光祖先生。汪昱庭其子汪天偉在聽過李光祖的演奏后贊嘆:“他演奏的《十面埋伏》驚魂動魄,讓人感到蓄勢待發、熱血沸騰的斗志和酣暢激烈的廝殺,更加感人的是體現出將士對故鄉的思念以及凱旋慶功中對和平的向往……”2,林石城等琵琶大師亦對李光祖的獨奏音樂會予以贊嘆,認為“李光祖深得其父李廷松的真傳,對汪派琵琶藝術做出很好的繼承與發展”。3
長期的實踐與教學,李光祖先生不僅擁有了自己的音樂風格,更是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理念。多年的樂團經驗與國外舞臺的歷練,讓先生感到傳統音樂的魅力便是其跨越時代、人種、語言的極大包容性,哪怕在曲高和寡的低谷期,也能擁抱孤獨、堅守寂寞,傳統琵琶流派藝術更是如此,在傳承發展汪派琵琶藝術的的道路上,如何發展也值得思考。先生將汪派琵琶經典曲目的演奏形式加以變化,在堅持傳統韻味、技術不變的前提下,以交響樂做琵琶的輔助,以達到恢弘博大的氣勢,最為著名的便是其委約王酩創作的《霸王卸甲》協奏曲,此曲本是汪派琵琶的經典獨奏大套武曲,先生借由交響樂來重新詮釋,不僅保留汪派琵琶演奏此曲的特色,更突出了樂曲的張力。堅守傳統、尊重規律的同時把握不同時代的審美與藝術表現形式,用全新的音樂理念去詮釋傳統的精髓,這也是李光祖先生發展汪派琵琶藝術的理念。
李光祖先生在演奏中一直秉持真實、謙虛、質樸、自然、不做作的風格,這亦是他為人的信條。先生始終以德報怨,面對坎坷的人生際遇他談笑風生間有如清風拂山崗,無論貧困還是富裕,他對待生活始終是勤儉節約、兩袖清風,不圖享受的,但對學生卻傾其所有,上課時先生毫無保留的對學生傾囊相授,下課了對學生猶如家人般的照顧其餐食,先生對學生、對教學的一片赤誠之心令人動容。流派的傳承除了是技術的延續,更是一種精神與理念的延續。2001年于北京紀念汪昱庭逝世五十周年紀念音樂會上,在汪天偉、王恩韶、田青等人士的見證下,先生將珍貴的具有傳派意義的“張伯年”琵琶傳贈給我的導師郝貽凡教授,并正式確立她為汪派琵琶第四代傳人。藝術的流傳中有“技”也有“德”,“技”的追求永無止境,“德”卻只在人心,只有將“技”與“德”合二為一,藝術思想才能升華成為精神理念,才能讓藝術之路走得長久。
注釋:
1.戴述國.《該笑了,但他還是沒有笑—寫在“李光祖琵琶獨奏音樂會”之后》,人民音樂,1988年5月.
2.汪天偉.《知音情長薪火不息—汪昱庭和“張伯年”琵琶》,樂器,2012年3月5日.
3.戴述國.《該笑了,但他還是沒有笑—寫在“李光祖琵琶獨奏音樂會”之后》,人民音樂,198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