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鴿
(渤海大學,遼寧錦州 121013)
廣義論或物領域界限的“人的創造”仍然是必須且必然的存在。但在文學領域中,面對“來勢洶洶的人工智能寫作”現象,人的創作還能視為唯一嗎?文學的屬人性是否還能繼續保持嗎?顯然,這值得探討。1956年夏,麥卡錫、明斯基等科學家在美國達特茅斯學院開會首次提出“人工智能”的概念,標志著人工智能學科的誕生。人工智能自出現發展到如今廣泛應用于不同領域,人工智能在文學領域的突出表現之一即是寫作。人工智能寫作小說的有:1995年Alice通過人機對話的方式創作小說;1998年美國智能寫作軟件“Brutus”創作短篇小說《背叛》;2008年俄羅斯開發的人工智能系統出版小說《真愛》;2016年機器人“有嶺雷太”創作了《機器人小說的那一天》《我的工作》等。2017年深度學習算法程序Mary Shelley重寫長篇小說《弗蘭肯斯坦》;2018年京東公司推出其人工智能寫作系統——“莎士比亞”系統等。毫無疑問,人工智能寫作已經成為不可忽視的社會現實。接下來筆者將從人工智能寫作的批評實踐、人工智能寫作下“主體”與否及“意識”何去何從、復制與創造等方面對人工智能寫作下的創作主體進行再思考。
文學領域存在著對“人工智能寫作”或前景的價值判斷,如:汪春泓教授認為人工智能式的寫作與人類寫作不可同日而語,人工智能式的機器式寫作無法取代一流作家的寫作,不能成為留世之作。楊守森、張容翼、韓少功等認為情感、價值觀等人類屬性是人工智能無法克服的存在。2019年王玉以微軟小冰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為例對人工智能寫作所引發的分析文學危機的文章中曾言:“文學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意識形態,無法被人工智能所完全取代。”①姜文振以人類特有的情感屬性、人文關懷等在文學中的體現否定了人工智能寫作的超越等。而朱輝則在對比傳統理論的基礎上,采用符號學美學視域,分析得出:人工智能寫作是具有創造性的結論。也存在通過人工智能寫作這一現象,對文學、技術、審美等各方面進行再探討,如:2019年白亮基于人工智能寫作,對技術生產、審美創造與未來寫作進行思考,分析論述了人工智能基于大數據模擬學習生產的原理,將人工智能寫作生產模式概括為“人建立文學數據庫→機器進行數據分析→機器自動生成文本”②,認為這只是生產的仿制活動下的產品。基于人工智能寫作,“主體性”也成為學者再度審視的對象。李保森談到的“主體的隱退”與劉欣對寫作“主體性”的再思考分析了人工智能寫作的主體的演變與影響。鄭鵬在2020年《人工智能創作、“作者之死與人的主體性之反思”》中認識到巴特的“作者之死”與人工智能創作合法性的微妙契合及人工智能寫作下福柯主體理論的“被統治”狀態,倡導我們對待人工智能的態度與認知應是嚴肅的,不應輕視。
總而言之,人工智能在文學寫作領域的出現與介入,引發了學者對“人工智能的價值判斷與文學屬人性”等幾個方面的再思考,在對人工智能持否定的觀點中,絕大多數學者認為情感是人類捍衛主體地位的獨特與關鍵因素。
創作主體在文學中的地位認知經歷了不同時期的變化,傳統的作者觀認為作者是文學作品的權威闡釋者。在社會領域中,作者也被認為是上帝、權威的代言者,是靈感的所有者;具有不同于常人的認知地位。隨著不同的文學創作實踐的出現,也出現了關于作者的多樣闡釋,如浪漫主義作者是自我表現最充分的群體,是真正的作者;而逐如現實主義等奉行者,則認為作者是為社會代言,是社會現實的言說者、代言人。至巴特“作者之死”的提出,作者被認為在作品的闡釋權威與文本呈現的“缺席”或“語言在場”的事實中,作者的“通用權威”受到了質疑與否定。但無論如何定義作者,創作主體仍然是作者或人的專屬,并未萌生過創作主體的非人式思維與現實。隨著人工智能寫作的出現與發展,創作主體的屬人特性被沖擊,文學創作不再是人的專屬,如微軟小冰寫詩等。這一系列科技發展在文學領域的影響,引發了對文學創作主體的再思考。一方面,探討人工智能是創造還是模仿?若是模仿即人工智能通過對已有作品的模仿,可以創作出與之風格相似的作品。此種情況,“創造型”作者仍然具備文學領域獨特的存在價值,只是在重復創作或機械復制階段不再需要人的存在。頗類似于工業時代機器的出現,使創作者的復制能力被剝奪的狀態。但不同的是人工智能的“模仿”,是對“有跡可循”的創作思路的模仿,使作者的創作實踐類型可以被“分析”繼而“模仿、剽竊”進行無計量式的復制。在本雅明的《機械時代的復制藝術作品》中,認識到了復制對人這一主體創作原創性作品“韻味”的消磨。伴隨著機器創造的誕生,機器或更嚴謹地說是人工智能對藝術作品形式風格的可模仿能力的出現,使創作者這一角色的創作不再是人的專利。“創造”的可復制,使主體的“作者之死”的程度不斷地趨向徹底,這其中作為始終“在場”的語言成為了人工智能“仿作”實現的中介式顯象。人工智能寫作的實現,使人類作者“抽象性在場”的必然也可以被否定。作者創作功能的替代者是人工智能,而非話語或語言功能。語言功能的本體論是對作者在場的替代下的產物。而人工智能寫作徹底地在文學創作領域驅逐了人類,使人在文學創作中抽象存在的消失成為可能。薩特所謂的“機器的惰性要求”在某些特定領域的被彌補也出現了消失的可能性。但也可以樂觀地認為“人工智能寫作一定程度上使體現社會創作實在的人被退場,使人類主體性體現集中于‘文學消費’層面。”基于此,我們不妨考慮一種情況:當人工智能可創作時,人工智能離“自產自消”何有多遠?人工智能寫作體現的“人工智能體行為”并不意味著人工智能自主意識可以類同于“作為作者的人”。人類作者的創作存在著其“意圖”或“意識”參與在場的,那么人工智能寫作中的類“人作者”的“意圖”的不在場或“無意識”的界定是以人為參照標準還是基于人工智能行為進行重新的界定?這同樣影響著對于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主體性或可視為主體的認知。機器人由工具性發展至工具性和主體性兼具,確切的是“主體的行動與創造屬性”的具備。但在人工智能是否具備主體性?還仍需探討。對人工智能寫作是否具有作者和主體意識的考慮,可以以作者的回歸之路的研究現實為思路進行分析,作者的回歸是以作者意圖在場與否展開了討論。當以人為主體的作者存在時,作者的意圖的探討是必然的。但是人工智能創作后,人工智能是否具有意識尚且處于探討階段,作者的意圖性更無從談起。“我思”構成了薩特主體性形成中的重要存在,意識與客體或客觀化的作用使主體性得以形成。創作主體的“人的隱匿在場”被人工智能寫作所代替,是人真正死亡的體現。作者這一主體角色隨著主體的再度退場,更確切地說,是隱匿主體的徹底消失。創作主體基于人意識、意圖的認知,在人工智能中目前并不具備,人工智能的行為只是行為,不具有意識性。
人到人工智能在一個側面實則表現為:意識流到數據流的變化或者數據流對于意識流的功能替代。也是“觀念的意象替代隱喻的意象即是人工詩歌的抒情零度。”③在對意象闡釋中,“觀念的意象”與“隱喻的意象”二者所含的意向對象是不同的,一是文字陌生式重組下的可搭配意象;或是語言因素的頭腦再現。后者是與現實世界的聯系更加緊密的經驗式意象,更易引起共鳴。人工智能對人的智能性替代仍處于不斷學習、發展的階段,呈現出領域內的專業化研究趨勢。人工智能對人專業能力的取代后,在實現其跨領域的通用能力時,它毋庸置疑地會成為“類人”甚至是“超越人”的存在。縱使如此,人工智能也不具有意識層面的主體性。薩特將主體性視為實踐中形成的,但同時“精神主體性”“知識主體性”等都與人的意識密不可分。
創作實體經歷著人、機器或人工智能的變化,其中機器由媒介存在角色發展為行動者,把文學必須考慮的要素之始——人(無論是紙質時期的文學;還是人工智能前的網絡文學時期,人是創作環節的重要存在)轉變為特定領域的可缺席者。人工智能寫作對創作主體人的沖擊,也是對以“人”為核心的一切的否定,人工智能寫作實踐的出現既是對德里達解構主義在文學領域的再證明,也是在廣域層次上對其的一種沖擊。文學中的話語功能是不可否認的存在。在口傳時代的語言對人的依賴大于文字時期;文字的出現,使相同語境下的作者與讀者的符號的經驗現實的指向具有一致性。德里達對于語言特定性的解構分析與認知,肯定了語言的多義狀態,使個體之間聯系的共性出現了獨特。人工智能時代與傳統時代相同的是話語的始終存在。但不同的恰恰也是“語言”,人工智能的“第一語言”是數據,并不是所示的文字。連接人工智能與人的語言對于人工智能而言只是中介性的存在,語言的功能只是聯系“雙方”,意義只具有單一屬性,即對人的屬性。但“對話”成為不可能,文學所謂的人學意義怕只是“孤島”。文學本體多重屬性可以暫時阻止人工智能成為文學主體的存在,或者以其為軸心進行理論定義,但人工智能在文學場域的介入已由寫作到批評的事實也不容忽略。人工智能是否能真正地發展成基特勒所言的技術式或媒介決定論的文學本體論,仍需要繼續商榷。
綜上言之,人工智能寫作所表現出創作主體屬性在意識參與論述層面并不成立,但這并不否定人工智能寫作帶給文學的諸多新變,如催生出文學審美要素新變化,如由基于文字到數據、程序、圖像、文字等并存方式的出現。
注釋:
①王玉.淺析人工智能寫作引發的文學危機[J].湖北科技學院學報,2019,39(4),p79.
②白亮.技術生產、審美創造與未來寫作—基于人工智能寫作的思考[J].南方文壇,2019(6),p42.
③謝雪梅.文學的危機—機器人文學的挑戰與后人類時代文學紀元[J].學術論壇,20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