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竺晏
(蘭州大學,甘肅蘭州 730000)
“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剝奪它(布寧的作品)的生命。只要地球上還有人活著,它就是永恒的。”譯有五卷蒲寧文集的戴驄先生在《鐘情蒲寧三十年》中如此說道。作為語言藝術大師,布寧繼承并發揚了俄羅斯現實主義的傳統,在俄國文壇上享有不容忽視的地位。《真理報》將布寧、高爾基、阿·托爾斯泰三人相并列,稱其三人為促進俄羅斯文學現實主義復興的同等重要的作家。1933年,布寧憑借作品《米佳的愛情》成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俄國作家。了解這些之后,我們對布寧的認識不應局限于此,更應深入了解作者個人的精神世界與時代潮流的碰撞,以及隨著時代變遷,布寧又是怎樣重新被人們所熟知并重新認識。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將結合蘇聯文學對中國文學的影響,進而回顧布寧在中國的傳播歷程。
俄國文學在中國的譯介已走過了近150年。鴉片戰爭徹底改變了中國的社會性質,古老的封建王朝一步步淪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在這期間,中國受到了來自西方的強烈文化沖擊,外國文學作品進而流傳開來。1872年,《中西聞見錄》創辦了《俄人寓言》,俄國文學開始逐漸走入中國人民的視野。五四運動時期,俄國文學開始真正被中國文壇所關注。
俄國1905年革命后,作為第一位將果戈理帶入中國的偉大作家,魯迅為俄國文學的傳播做出了巨大貢獻。在這位著名的思想家、革命家的筆下,源源不斷地經由日文翻譯出大量優秀的文學作品。他不僅翻譯了類如《工人綏惠略夫》《死魂靈》《毀滅》《鐵流》等名作,果戈理、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高爾基等大批俄國作家也經由他的努力而得以在中國廣泛流傳。
新中國成立后,作為一個新生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正缺乏著治國經驗,經濟基礎也相對薄弱。蘇聯作為社會主義陣營中的“老大哥”,自然成了中國學習與借鑒的榜樣。在新中國成立初期,1950年簽訂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標志著中蘇關系得到了進一步發展。此時,隨著“俄語熱”的興起,全民學習俄語變成一種新的風尚,俄語普及率在國內一度達到90%。中國培養出了一批經過正規培訓的俄語專業人才,對于蘇聯文學作品的譯介質量也得到了進一步提升。從1949年10月至1958年12月,中國對蘇聯文學的譯介多達3526種,出版書籍超過了8200萬冊。
與此同時,中國對于蘇聯文學作品的譯介也是不全面的。由于篩選,一些被蘇聯官方排除在外的作家未能進入中國讀者的視野,比如葉賽寧、阿赫瑪托娃、布爾加科夫、勃洛克、普拉東諾夫以及布寧等人,因此他們的作品在當時也不為中國讀者所知。
二十世紀六十至七十年代,隨著中蘇關系惡化,中蘇文學發展也進入了長期的停滯和冰封時期。由于“文革”的開始,外國文學作品被打上了“禁書”的標簽,蘇聯作品首當其沖,與此同時,中國文學發展也進入了停滯狀態。直到十年浩劫結束,到了七十年代初期,蘇聯文學作品才漸漸得以重新出現。
總的來說,在新中國成立初期,蘇聯文學對于中國人民的意義遠遠超出了本身的文學意義,這些文學作品的出現也極大地影響了中國作家。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蘇聯對于中國文學的影響同樣也是負面的。[1]p4在文學的發展過程中,不論是蘇聯還是中國都經歷了以政治命令干預文藝的長期歷史階段,文藝的存在更多是為政治提供服務。而當這種意識形態掌握文學思想時,文學審美只有唯一的標準。建國初期,中國對于蘇聯的效仿也是不經過任何思索、機械照搬的,被蘇聯當局封殺的作家,也不會進入中國讀者的視野。蒲寧、葉賽寧、帕斯捷爾納克及勃洛克等一些優秀的作家自然而然被排除在外,這也是他們的作品流傳度不廣的主要原因。更有甚者,部分中國學者也隨著蘇聯對一些優秀文學作品進行了批判,比如《日瓦戈醫生》《不是單靠面包》,現如今看來,這是一種不理智的行為。
1870年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布寧出生于一個沒落的貴族之家。布寧青年時代起就十分迷戀宗教,先后當過記者、翻譯和戲劇批評家。1887年開始寫作,1901年以詩歌獲普希金獎,1909年當選為俄國科學院名譽院士,同年出版了《鄉村》。十月革命后他對革命持有消極、不認可的態度,后來遷往法國巴黎僑居,繼續寫作生涯。1933年成為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個俄國人。布寧是一個從經典走向現代的藝術創新者,在法國旅居的三十年里,盡管再也未能回到祖國,但布寧在內心,他始終是一個真正的俄羅斯人。
布寧的作品最早于1921年9月傳入中國,當時的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的《小說月報》特別出版了一期號外《俄羅斯文學研究》,這其中就包含了沈譯民翻譯的《舊金山來的紳士》以及茅盾撰寫的《近代俄國文學家三十八人合傳》,合傳中茅盾對布寧進行了介紹,他看出了蒲寧的獨特之處。這也是國內對于蒲寧文學研究的開始。1929年,上海北新書局出版了蒲寧作品的單行本《張的夢》,這也是我國最早出現的蒲寧作品的單行本。[2]
在初入中國的幾年里,布寧的作品并未得到應有的關注,這與當時中國的國情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當時的中國,人民迫切地需要一座發射著強光的燈塔,這道光束具有不可低估的毀滅性,可以使所有舊社會的黑暗與臟污無所遁形。因此,具有破壞精神的現代派文學和先進的無產階級文學成了首選,中國的讀者樂于見到能夠推動新民主主義革命進程的蘇俄作品,他們希望通過這些文學作品獲取蘇聯革命成功的先進經驗,從而改變自己的國家,而這些東西恰好是布寧的作品無法提供的。
第一個小的轉折點出現在1933年,那一年布寧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成了獲得該獎的第一位俄國人。即使中國讀者再怎么不熟悉這位作家,但他們不得不承認諾貝爾文學獎的重要性。盡管如此,當時國內作家對于布寧的認知也是非客觀的。1933年末,茅盾對此事表達出了不屑的態度,認為獎項的頒發帶有明顯的政治色彩,布寧也是“勉強獲獎”。[3]對此錢歌川在自己的文章中指出,這種看法是不應該的,因為布寧本人在俄國文學史上有著重要地位。1934年《清華周刊》刊登了鄭林寬的《伊凡·蒲寧論》一文,這是中國國內第一篇客觀的、不以政治立場為由,完完全全從文學價值出發對布寧進行評價的文章。但隨著二戰爆發,中國對于俄羅斯文學的譯介重點向世界反法西斯文學遷移,這次對于布寧的爭論也很快地銷聲匿跡,布寧再一次淡出人們的視野。
這種局面直到20世紀七十年代末才逐漸開始好轉。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糾正了十年浩劫的錯誤,由此,外國文學作品得以重新煥發出生機與活力,中國文藝界也開始重新聚焦于長期遭受不公正對待的布寧,一些屬于布寧的優秀文學作品也開始被重新譯介引入國內。
到了八十年代,布寧的作品在中國再次走向了新的高峰。1981年國內出版了《蒲寧短篇小說集》(戴驄譯)、《布寧中篇小說選》(陳馥譯)、《米佳的愛情》(鄭海凌譯)等作品,在這之后《鄉村》(葉冬心譯)、《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章其譯)也陸續問世。在這一段時間里,國內對于布寧的譯介量遠遠超越過去。
到了20世紀九十年代,中國文藝界對于布寧的評價漸漸轉向客觀、公正的一面。在這期間,出版了國內第一部研究蒲寧的專著《跨越與回歸——論伊凡·蒲寧》,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俄語系的馮玉律教授。
從中國學術界對于布寧的研究態勢來看,研究重點多圍繞布寧的俄羅斯特點、愛情小說的悲劇性特點、鄉村小說以及布寧不同于托爾斯泰的新現實主義特點展開。知網搜索布寧,與主題相關的可見如下幾個方面:布寧小說的散文化特點、小說、詩歌、生死觀、現代主義、宗教等等。
對比近三十年來布寧各類型學術發展趨勢,自1999年起中國國內對于布寧的研究興趣開始較快上升,主要以期刊文章的形式占據了主導地位。
據不完全統計,僅知網可搜索到的研究的論布寧文達到172篇,中國學者從多個角度出發,深刻剖析時代背景,其中不乏佳作。比如南京師范大學張祎的《從“歸納”走向“解構”——蒲寧小說<鄉村>及其創作藝術分析》。[4]全文分為四個部分,對布寧長達六十八年呃文學創作生涯進行小結,重點探討了不同時代的評論家們受到自身所處的時代背景及環境的限制,并列舉出了評論家們對布寧作品《鄉村》的意見分歧,還進一步闡述了俄羅斯民族特性對于作家本人創作風格的影響,以及蒲寧藝術風格的形成原因。作者張祎試圖從方法論方面打破傳統批評的科學歸納法,揭示出了藝術創作呃復雜性,認為不能將布寧簡單定義為現代主義或是現實主義。
愛情題材的作品在布寧的整個創作生涯中,同樣占據了絕對席位,他的短篇小說集《幽暗的林蔭道》更是被譽為“愛情的百科全書”。中國學術界同樣非常重視布寧的愛情小說,并且力圖從不同層面、不同角度來對其進行闡釋和解答。山東師范大學周曉瑞寫有《通過女性形象看布寧的愛情觀》,文章第一部分以《魯霞》《塔妮婭》《輕盈的呼吸》《名片》等短篇小說為依據,分析出了第一類被情欲所掌控的女性形象;第二部分以《穆莎》《索尼婭》為例,總結出第二種具有沖破階級精神、勇于追求愛情的女性;第三部分則從《幽暗的林蔭道》《復仇》和《寒秋》出發,展示出第三種在回憶中草草一生的女性形象,并以此分析布寧獨到的愛情觀。
與此同時,也有中國學者將目光凝聚在布寧其中一部作品,從而展開分析,比如內蒙古師范大學趙真的《伊凡·布寧短篇小說集<幽暗的林間小徑>主題分析》。文章談及了該小說集的創作背景和社會地位,接著著重對其主題展開剖析,闡述了作者藝術化的描寫對于主題的烘托作用。
大浪淘沙,隨著八十年時代變遷,布寧注定要被人們所重新認識并喜愛,單一的評判標準注定要被更加多元化的審美所替換。優秀文學作品的魅力也正在于此,它們不會隨著時間褪色,反而在滄海橫流間愈釀俞醇厚,成為經久不衰的時代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