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波 趙 潤
(武漢大學 國家文化發展研究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個地區社會歷史發展的文化成果,隨著時代發展和人的能動參與而不斷發生變化。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指的是被人們世代相傳,并視為其文化遺產的各種文化表現形式、知識體系及與之相關的實物和文化場所。在城鎮化進程中,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發展問題日益受到關注,自2003年以來,中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發展工作已經走過了16個年頭,已從器物層面的“靜態保護”上升到了關注社區的“活態保護”①,從片面性保護過渡到發展性傳承。近些年,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工作取得了不少成就,但仍然存在缺乏創意、后繼乏人、銷售市場狹小等尷尬情況。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根植于中國大地,在一代代中國人的社會生活場景中逐漸生養起來,并將隨著時代的發展在中國社會文化場景中傳承下去,在世界各民族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扎根于中國的社會場景并緊扣西方場景理論的概念和內涵,有助于全面科學地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工作。
西方城市的文化發展經驗以及隨之誕生的場景理論,對中國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研究具有重要借鑒意義。目前中國已經逐漸步入后工業時代,同時也處于飛速發展的信息時代,經濟、社會和文化成為當前時代的三部曲,在這樣美麗的新世界里,人們面臨的是純粹的社會性,一切為人類自身造就②。隨著時代發展,文化對經濟、社會的能動作用越來越強,而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城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是當前城市場景的集中體現,也能對未來城市場景的塑造發揮作用。文化作為一種增長機器,實踐著文化如何與人、與地互動構成一個場景,不僅能夠對一個城市社區進行定義,城市社區場景還能進一步對居民的態度和行為產生影響③。因此相應地,場景可作為一種衡量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水平的核心指標,場景越好越有利于當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異質化發展。
場景理論在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研究中的實踐方式之一就是以場景理論的社區、設施、人群、活動和價值觀這五大要素為基本框架,構建一個相對完整的中國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場景評價指標體系。本文將已有研究與中國19個城市的場景指標相結合,對不同城市的非遺傳承場景綜合水平進行測評,并將測評結果進行對比分析。場景理論中的指標體系為中國不同城市非遺傳承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分析視角,同時也可作為制定政策的依據。從實踐的角度,通過對非遺傳承進行相對客觀和量化的分析,也有利于相關工作者參照此理論和指標,將城鎮化進程中的非遺傳承發展實操化。
時代在變,時代背景也在變,前人在工業社會背景下提出的經典理論在當今時代需要進行辯證性發展才能滿足歷史和社會的實際需求。而文化作為時代的產物不僅是一個連續統一體,而且是一系列事件的流程,能夠從一個時代縱向地傳遞到另一個時代,并且橫向地從一個種族或地域傳播到另一個種族或地域④。文化已然成為當今社會學研究的重要領域,而通過文化進行區別化的場景則成為研究重點。在此背景下,以特里·克拉克和丹尼爾·西爾為首的新芝加哥學派創立了場景理論,該理論指出“場景是強調元素之間集合的產物,是一個整體性的概念,同時也是促進城市發展的社會空間,在其中文化及其設施也成為了促進城市社區發展的新動力”⑤。場景理論能夠將文化創造性地融入當今社會的發展中,用歷史解構文化場景并用文化場景解答當前社會語境的問題。在社區、設施、人群、活動和價值觀五大要素的基礎上,通過對3個主維度和15個子維度的提取和賦值組合,可實現對有形物質和無形文化的定量分析,并且兼具本土性和普適性,能夠為世界各國分析文化對經濟、政治和社會變遷的影響研究提供重要的理論依據,同時也為促進城市發展的實踐提供新的視角和工具。
自場景理論被引入國內以來,吳迪(2011)、吳軍(2014)、陳波(2017)、李林(2019)等人先后將其運用到城市社會學、文化社會學等領域中,對城市居住房地產需求、城市創意園區發展、公共文化參與、農村公共文化空間建造和歷史文化街區建造等問題展開研究,在學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通過對場景理論有關文獻的梳理發現,目前我國還缺乏將場景理論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相結合的研究,而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又與場景密切相關。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便對非遺保護做出了基本規定。基于此,賀學君(2009)以非遺的“活態”存在為中心,將《公約》中的“保護”細分為基礎性保護和發展性保護⑥。《2018年度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發展研究報告》指出,2018年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形成了新的氣象和格局,在文旅融合激發非遺傳承新動力(社區),“見人見物見生活”的理念升級(人群、設施、活動),非遺精準扶貧的發展戰略(社區)等方面取得了許多新進展,但仍存在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工作機制不完善(活動)、文化自信心不足(價值觀)等問題。崔家寶等(2019)對體育非遺活態傳承影響因素進行開放式編碼,得出我國體育非遺活態傳承影響因素框架為,以傳承主體為核心范疇,包括物質條件、人文環境和政府保障等,并計算得出其結構方程模型標準化相關系數⑦。陳煒等(2017)也經研究確定少數民族特色村寨非遺傳承驅動因素包括經濟發展水平、市場需求、政策法規、學校教育以及傳承人隊伍在內的26項驅動因素⑧。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工作與場景理論的五要素存在很多重合,對本文后續評價指標體系的建立具有參考價值。
在非遺保護“活態化”和注重創新性傳承發展的今天,場景理論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提供了一個新視角。一方面場景理論肯定了非遺傳承中客觀物質和主觀精神條件的重要性,鮑默爾(Lorenz Baumer)認為,羅馬帝國時期的石膏復制品所傳遞的文化價值觀從根本上促進了古典歐洲藝術品位的傳播,而中國拓片也作為記錄手段在文化傳承上起到過重要作用⑨,這是對非遺傳承的物質設施、人群社區以及活動和價值觀的充分肯定。另一方面,場景也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研究開拓出無限可能,例如文化空間的狹義解釋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類型之一,而經過場景理論的解釋,文化空間又可轉變為涵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形式和空間形式的研究視角⑩。基于場景理論和中國非遺傳承的基本國情,建立科學的非遺傳承場景評價指標體系,有利于克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存在的問題,進而對非遺保護傳承工作發揮積極的指導作用。
西方的場景理論以及國內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評價指標體系的研究,為非遺傳承場景指標體系的構建提供了基本理論框架。基于此,本文提出非遺傳承場景力指標體系的5個一級和31個二級指標。
1. 社區。鄰里(neighborhood)社區是人口在特定的地域上聚集形成的地理分析單元,平均約有4000人規模,其小巧的體量比之城市或國家之類較大的空間范圍,更易捕捉到內外部的區別。社區是社會和空間兩個方面涵義的集合,不僅被視為影響居民生活好與壞的物理和社會環境,同時還是一種“社會映射”(social mapping)從而形成居民感知的邊界或研究者的邊界。從歷史角度看,社會指標、城市指標和社區指標已分別暗示了其關注點,即國家(社會)、大都市區(城市)、一個城市或大都市內的某些小區域(社區)。但是在研究如何界定社區來建立指標的時候,存在著社區邊界的恒久性和數據的可用性兩個主要問題,鑒于此,本文以19個具有代表性的中國城市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社區研究的單位。
衡量社區的指標具有多樣性,從公共衛生的角度來看包括殘疾發病率和煙酒毒品等因素,從安全和秩序的角度來看則包含犯罪率、監獄狀況和受傷害程度等。美國城市研究院(the Urban Institute)啟動的全國社區指標項目(NNIP: National Neighborhood Indicators Project)已經歷時多年,這個項目的目的是使這些有居民和專家參與的指標能夠影響居民和公共政策的制定,確定的衡量指標體系包含5大方面30個一級指標99個二級指標。克拉克認為,芝加哥城市轉型的原因之一是教育和電子通信加快了本地化、特殊化和社會關系向全球化、客觀化社會關系的轉變。因此反映通信情況的有線電視用戶和互聯網普及率可以作為衡量的二級指標。總的來說,衡量社區的指標主要分為與人口、地域或經濟產業發展相關的三個方面,因此在以城市為單位的非遺社區這一一級指標下可確定與之相關的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地區生產總值,行政區域土地面積,第一、二、三產業從業人數等6個二級指標。
2. 物質結構。城市基礎設施(physical structures)場景的構建根植于有形的、可識別的集聚空間,這個空間通常以實體建筑的形式展現,如咖啡廳、酒吧、特色餐廳和購物中心等,并且能夠為具有一定個人符號和共同價值觀的多社會成員所用。也就是說,在場景理論里,有了物質設施才能使文化實踐“落地”,城市的物質設施能夠對城市的社會文化發展產生影響,進而對價值觀產生影響。而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里,通常使用博物館、圖書館、劇院等公共文化服務設施,以及書店、飲品店和電影院等能夠滿足居民日常生活需求的商業文化消費設施作為衡量標準。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性,與氣候、溫度、山川和草地等相關的自然類設施指標并不作為主要衡量標準。
結合場景理論中對物質設施的界定,以及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保護中有關設施指標的研究,本文基于中國國情和數據可操作性的原則,選取了公共文化機構數量(含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公共圖書館圖書總藏量,劇場/影院數量,有線電視用戶數量,非遺館數量,咖啡館數量,文化創意園區數量等7個與當地文化發展相關度較高的二級指標。
3. 多樣性人群。比如由種族、階級和教育情況等構成的人群(Persons labeled by race,class,education,ect.)。人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核心與靈魂,在非遺“活態”傳承的今天,人群的能動作用越來越強,因此城市人口密度、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數可作為二級指標。作為場景理論的五大指標之一,多樣性人群在中國城市傳承場景力主要通過兩個方面體現出來,一是人群是城市更新的重要推動力,創意人群能夠提升城市文化創造和轉化能力,創造新的文化場景,而創意人群通常來說指的是設計師、藝術家和企業主等能夠不斷創造新理念和新業態的人;二是蘊含某種特定文化的場景能夠對創意人群形成吸引力,不同的場景能夠吸引不同的人群。
人們往往不會僅因為一個單獨的事物而被吸引前往某地,吸引人們的往往是該地的一些經濟、政治、文化(物質和精神)所構成的場景。人們幻想并期待置身其中的感覺,最終導致決定的做出,這些決定包括前往該地旅游以及定居等。以云南的大理、麗江和香格里拉為例,吸引人們的絕不僅僅是當地的民居或當地的山川河流,而是由這些元素共同構成的生活起居的圖景。結合以上,本文選取非遺傳承人數量、年末戶籍總人口數、每萬人在校大學生數、城市人口密度、人口凈流入數量和游客數量等6個二級指標來反映人群情況。
4. 鏈接相關要素的活動(the specific combinations of these activities)。根據場景理論的基本框架,社區、設施、人群這三個元素及相關活動的組合是場景的構成要素,也是衡量地方場景力的重要標準。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與當地相關活動密不可分,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及其傳承人通過相關活動進行串聯,可以在無形中為非遺傳承帶來更多的市場、資金、技術和人才,促進非遺的“活態化”發展。非遺傳承相關活動的活躍度不僅可以通過非遺演出和展覽等活動的次數體現出來,也可以借由與非遺相關的文化消費情況體現出來。因此,本文選擇地方非遺官網新聞數量、政策法規文件數量、非遺項目數量、地方文化政策數量、文化企業數量和一定規模以上文化及相關企業的營業收入等6個二級指標來對非遺傳承場景力的活動情況進行反映。
5. 場景中蘊含的價值(legitimacy,theatricality and authenticity)。社區居民和來往人群在某一地進行的各種消費實踐,例如觀看電影、品嘗美食、游覽景區、參觀展覽等,所孕育形成的場景中包含著特定價值觀。依據場景理論,文化因素在城市發展中具有重要作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需要注重價值觀塑造。價值觀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靈魂,是社區內人群在物質設施的基礎上進行活動的產物,影響著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不同的場景蘊含著不同的價值觀,帶有違規標識的生活文化設施(amenities),如文身店、成人娛樂商店和一些現代藝術畫廊等,偏好打破傳統的呈現風格,而職業協會、教堂、學校、律師事務所和投資公司等,則傳遞著順服與遵從重要性的價值觀。
場景價值觀的體現和衡量可以透過消費反映出來,在韋伯看來,消費和生活方式是緊密聯系的,消費能夠反映生活方式,而生活方式又是人們價值觀的體現,因此消費可以反映人們的價值觀。例如對旅游消費、文化藝術經濟消費的支持直接推動了城市場景的形成。此外,文字與現代影像等方式可以記錄和保留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藝作品、遺產傳承場所以及技藝過程等,在其他時間、空間進行逼真呈現或仿真還原。因此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而言,對文化消費的重視程度可作為非遺傳承場景力的反映。在此基礎上,本文選取了文化產業增加值、文化產業占地區生產的比重、電影演出票房、城鎮居民教育文化娛樂消費支出、演唱會消費占比和旅游收入等5個二級指標來衡量場景蘊含的價值傳播消費能力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作用。
基于已經確定的非遺傳承場景指標結構,可以科學全面、兼具客觀性和靈活性地對中國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場景評價進行實證分析。對一個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情況的測量方法有很多,最常用的是問卷調查法,但這種方法不僅耗時耗力,還需要比較大的成本來支撐,此外問卷調查也容易出現“主觀”傾向,對數據真實性驗證的要求比較高。因此,為了避免以上問題,同時與理論研究相結合,本文采用測量人群、設施、活動的方法來反映非遺傳承場景。另外,區域長期以來形成的“社區”情況和由消費反映的“價值觀”較之于對個人的測量來說,更具穩定性。
在城市選取和數據獲取上,本文按照中國城市分類方法,選取了4個直轄市(北京、上海、天津、重慶)和15個副省級城市(大連、廈門、沈陽、哈爾濱、長春、西安、青島、深圳、武漢、南京、廣州、濟南、杭州、成都和寧波)作為分析樣本。而原始數據的獲取則主要來自中國《各城市統計年鑒(2017)》,百度地圖POI興趣點數據(該數據庫包含了導航數據中能查詢地點的地理坐標數據,如車站、餐飲、酒吧等場所),2017年各城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各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統計官網,文化和旅游部公布的相關數據和統計局網站的相關數據資源等,見表1。

表1 中國城市非遺場景力評價指標體系

續表
統計學中通常用來確定指標權重的方法主要有三種,即層次分析法(AHP)、網絡分析法(ANP)和熵值法。其中,網絡分析法在層次分析法的基礎上發展形成,這兩種方法都需要通過人員評分來實現數據分析從定性到定量的轉化,對人的經驗和判斷力要求較高,因此容易造成評價指標選取的主觀性和隨意性,一定程度上會削弱評價指標結果的科學性。而熵值法則更具客觀性,它通過提取指標數據本身的客觀性信息來確定權重,根據各指標的變異程度,利用信息熵計算出各指標的熵值,再通過熵權對各指標的權重進行修正,具有可靠性,能夠對系統狀態的不確定性進行度量。除此之外,主成分分析法、離差及均方差法等,也能夠消除人為因素的影響,計算出的指標具有較強科學性。
因此本文選取客觀性較強的熵值法來計算權重,對19個中國城市的31個場景評價指標進行賦權。在熵值法中,指標的熵與不確定性呈正比,與信息量呈反比。具體計算過程如下:
1. 標準化處理
由于每個指標的單位不同,指標的數據之間不具有可比性,所以首先需要對原始數據進行無量綱化處理。無量綱化是指通過使用一個合適的變量作為替代,將原始物理量的方程的單位進行移除,使得后續計算簡化。一般有中心化、標準化、歸一化、比重法等處理方法。min-max歸一化法能夠對原始數據進行線性變換,將其映射到[0,1]之間。
上式中,min是樣本的最小值,max是樣本的最大值。由于該方法容易受噪聲影響,因此一般適合小數據場景的研究。
2. 確定指標權重
第一步:將數據進行歸一化處理。
第二步:計算第j個指標下第i個項目的指標值的比重。
第三步: 計算第j項指標的熵值。
第四步: 計算各指標的信息熵。
E1,E1,…,Ek
通過信息熵計算出各項指標的權重。
3. 測算綜合得分
線性加權法是一種評價函數方法,是按各目標的重要性賦予其相應的權系數,然后對線性組合進行尋優的求解多目標規劃問題的方法。線性加權法的基本公式如下:
上式中,z為被評價事物得到的綜合評價值,wi為評價指標的權數,xi為指標的評價值,n為評價指標個數。
通過運行python實現熵權法來計算城市非遺傳承場景指標變量的權重,得出,其中活動指標權重(0.2214)最高,社區指標權重(0.2194)次之,接下來分別是價值觀指標權重(0.21)和設施指標權重(0.1747),人群指標權重(0.1744)最低。在統計分析過程中,如果指標數值的變異程度大,說明集中趨勢的代表性低,即相對差異程度大,則該評價指標重要性的認同度就越分散,因此它對最終的城市非遺傳承場景的影響就較大。由于社區和活動兩項指標的權重較高,因此一定程度上表明這19個城市的非遺傳承場景水平在社區和活動方面存在較大的差異性。而設施指標權重較低,則說明19個城市的公共文化機構數量、有線電視用戶數量等設施相對差異程度小,導致設施對非遺傳承場景力所起的作用較小。
通過進一步計算,得出19個城市非遺傳承發展場景水平的數值,見表2。計算結果表明:一是通過城市間比較,這19個城市的非遺傳承場景水平存在較明顯的差異,其中北京的綜合水平最高,上海、沈陽、杭州次之,寧波最低;評分最高城市與最低城市之間差距較大,綜合指數最高的北京是指數最低的寧波的6.5倍;而綜合指數位于中間的城市則差異較小,深圳和武漢的數值相等。二是從區域比較看,東部地區非遺傳承場景力排名相對靠前,西南地區的成都、重慶等城市要高于中部和東北部城市。可以比較明顯地看出,中國非遺傳承場景綜合水平具有東、中、西依次降低分布的特征。
為進一步分析和探討不同城市非遺傳承場景水平的具體結構特征,研究通過SPSS聚類分析將19個樣本城市分為3類,見表3。很明顯,測量結果與人們通常的主觀臆斷產生了部分差異。

表2 中國19個城市非遺場景水平測度結果

表3 中國19個城市聚類分析結果
第一類城市有北京和上海。從測度結果可以看出,北京和上海的社區、設施、活動和價值觀四大方面的指數都明顯高過其他城市。北京既是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同時也是一個典型的直轄市,其城市地位決定了這個城市集中了全國性文化發展資源;而同樣作為典型直轄市的上海,也是全國的金融中心城市,且國際化程度高。很明顯,強大的經濟和政治能力,是構成非遺傳承場景水平的重要基礎。這也證實了文化產業理論中“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一論斷,非遺傳承場景是由強大的社區里所包含的設施、人群、活動,及其顯現的價值觀展現出來的;而社區又反作用于其他因素,于是場景的水平就在五大要素的作用與反作用中得到體現。
第二類城市包括重慶、廣州、武漢、成都、南京、杭州、深圳等7個城市。這7個城市有1個直轄市,5個省會城市和1個經濟特區。其中,又以杭州、深圳、南京和武漢場景力綜合指數位居前列。作為公認的超一線和一線城市,設施基礎和社區水平自不用說,而作為優秀人群聚集的地區,在文化需求價值觀的指導下自然對應著更高的活動指數,使得非遺傳承在這些地區具有良好的場景能力。值得一提的是,武漢作為全國在校大學生人數最多的城市,在校學生數量高達130萬,它在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具有人群方面的突出優勢。除此之外,大學生同時也對應著年輕活躍的消費市場,相較之下重慶、成都和廣州又在這一類的場景力評價中處于相對弱勢地位。
第三類城市包括天津、哈爾濱、沈陽、西安、長春、濟南、大連、青島、廈門、寧波等10個城市。這些城市中既有直轄市天津,又包括其他9個副省級城市,地域分布在中國的東、中、西部地區,既有青島、大連這樣的沿海城市,也有濟南、西安這樣的內陸城市。從數據分析可知,該類城市的特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各類場景力水平均較低,且差異較大、各有優劣;二是5類指標水平中,天津、青島、沈陽的設施水平較高,而其他城市則在活動和價值觀等方面占據優勢。
此外,由總指數集聚及趨勢圖(圖1)還可以看出,第一類的北京和上海與第二、三類城市相差較大,而第二、三類的17個城市之間有差距,但變化呈現比較平穩的下降,這同樣說明北京和上海作為全國政治和經濟中心具有非物質文化遺產場景傳承的絕對優勢。

圖1 總指數集聚及趨勢圖
根據表2的計算結果,能夠進一步得出19個中國城市非遺傳承場景中社區、設施、人群、活動和價值觀結構之間的關系,如圖2所示。從傳承場景的五大類型看,社區非遺傳承水平排名前三的城市分別是北京、上海、武漢;在設施要素里排名前三的則是北京、上海和沈陽;人群指數中前三的是北京、上海和杭州;活動排名前三的是北京、上海和長春;價值觀指數排名前列的除了北京、上海之外,還有杭州、濟南。由此可見,除了北京、上海具有絕對突出的優勢之外,其他城市的非遺傳承場景結構構成要素比例各有優劣。

圖2 19個城市非遺傳承場景結構
緊扣場景理論的基本內涵,非遺傳承場景的綜合水平與社區、設施、人群、活動和價值觀有關,各個要素缺一不可,并且對場景的綜合結構產生直接影響。數據分析表明,場景綜合水平與五大要素均呈顯著相關性,與社區、設施、人群、活動和價值觀的相關系數分別為0.857、0.979、0.888、0.734、0.950。這體現出,非遺傳承綜合水平與設施要素最為密切,其次是價值觀、人群、社區,與活動要素的相關性最低。同時也一定程度上體現出,活動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中所發揮的價值受其他四個因素的影響較大。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在城鎮化進程中,各個城市存在對設施建設高度重視,而對活動和價值觀一定程度上忽視的問題,其所產生的文化非區別化、文化生產同質化場景,會對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造成極大負面影響,并且有悖于場景理論中的“文化增長”觀點。因此,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過程中協調發展好這五大要素至關重要。
隨著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工作的進一步推進和深化,工作的重點由立檔保護逐漸轉移到“活態”傳承上來,對整個社會環境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良好的社會環境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的培養基,同時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也對社會發展具有促進作用。作為地區政治、經濟和文化活動的主要聚集區,隨著時代的發展,城市也逐漸發展為“文化增長機器”,能夠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提供良好的發展場景。因此場景理論為我們研究中國城市非遺傳承與發展的水平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研究視角。
本文在西方場景理論和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現狀的基礎上,對城市非遺傳承場景的概念內涵進行探索性研究,并嘗試構建了中國城市非遺傳承場景評價指標體系。實操性地選擇中國19個城市的指標數據進行研究,既能反映出中國城市非遺傳承場景的發展水平以及要素差異,也為后續分析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與城市社區、設施、人群、活動和價值觀之間的關系奠定了基礎,是對中國非遺傳承發展理論的補充和完善。場景理論不僅為本文所構建的評價指標體系提供了理論基礎,其五大基本要素的分類也為本文一級指標的確立提供了重要借鑒。但由于西方在國情和數據獲取方面與中國存在差異,同時國內對非遺傳承和城市發展的有關研究也為本文非遺傳承場景評價指標體系的構建提供了具體思路,因此并不能全部照搬西方理論。本文在中西方理論的基礎上,結合城市非遺傳承的實際情況,建立了具有本土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場景的指標體系,不僅是與西方學者積極進行理論對話的體現,同時也一定程度上豐富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發展傳承理論。
在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場景理論在城市和社區發展中的應用已經比較成熟,文化已經成為城市的“增長機器”。本文研究發現,與西方不同的是,目前影響中國城市非遺傳承場景水平高低的最重要因素是社區和設施,這說明中國轉型期城市化發展還主要著重于物質收入提升和物理基礎設施建設。相較之下,活動和人群指標所體現出來的水平則不是特別突出,這明顯不利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并且與西方場景理論中高度強調文化的作用不同。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還需要切實在人群、活動方面對場景的“活化”做更多工作,進而全面提高非遺傳承與發展的綜合場景水平。
本文依據場景理論的概念和內涵,構建了中國城市本土的非遺傳承場景評價指標體系,并對中國城市傳承的水平做出評價。后續研究可從兩方面展開:一是對指標和數據的完善,一方面由于統計指標查找的局限,尤其是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數據還不完備,在建立非遺傳承場景指標體系中可能還存在錯漏的二級指標,因此今后的研究還可以隨著國家和地方有關統計數據的逐步完善和研究技術的進步而進行補充,甚至可建立更加詳細的三級指標;另一方面是本文選用指標皆為客觀指標,雖然保障了評價指標的有效性且有利于對城市非遺傳承場景水平作出客觀評價,但主觀指標也是必要的,因為人們對非遺傳承的滿意度和喜愛度等也是價值觀指標的體現,這樣也可以對主客觀指標結果進行對比分析。二是對樣本量的豐富和細化,從而進一步探討影響城市非遺傳承場景水平的重要因素。本文依據選取的19個中國城市所建立的評價指標體系普遍意義較強而特殊性不強,沒能針對特定的城市或更小范圍內的社區進行評價分析。因此后續研究可將范圍縮小至以社區為單位,以及運用場景理論中所劃分的15個小維度,采用案例研究法對非遺傳承場景進行“異質化”研究,從而進一步推進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
注釋
①苑利:《中國非遺保護啟示錄》,《中華手工》2014年第4期。
②曼紐爾·卡斯特:《信息時代三部曲:經濟、社會與文化》,夏鑄九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1頁。
④L.A.懷特:《文化的科學——人類與文明的研究》,沈原等譯,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4頁。
⑤丹尼爾·亞倫·西爾、特里·尼克爾斯·克拉克:《場景空間品質如何塑造社會生活》,祁述裕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第1-12頁。
⑥賀學君:《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相關理論的再思考》,《民間文化論壇》2009年第2期。
⑦崔家寶、周愛光、陳小蓉:《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傳承影響因素及路徑選擇》,《體育科學》2019年第4期。
⑧陳煒、李軍輝:《少數民族特色村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驅動機制研究》,《廣西民族研究》2017年第4期。
⑨常璐:《對話與融合:文化遺產保護新思路——“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對話與融合”國際研討會綜述》,《中國文物報》2019年8月9日,第7版。
⑩覃琮:《從“非遺類型”到“研究視角”:對“文化空間”理論的梳理與再認識》,《文化遺產》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