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不苦

何羿翯

小時候常聽奶奶說“苦夏”，我奇怪，難道是因為夏天苦瓜下來了？奶奶又常說：“多吃點苦瓜，去火。”所以夏天就成了苦味的了？后來，我明白了奶奶的意思，“苦夏”是辛苦的苦，不是苦味道。北京的夏天很炎熱，可過去別說空調(diào)，連電風(fēng)扇都很少見，到了夏天就是扇蒲扇。暑熱難挨，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所以叫作“苦夏”。我的記憶中，夏天并不那么苦，我享受著祖上傳下來的度夏良方。智慧的北京人能因地制宜，總會找到便宜實惠的辦法，材料還都易于獲得，研發(fā)出好多消夏納涼美食，讓酷暑中不但添了一絲清涼，還多了甜甜的回憶。

芝麻醬里有乾坤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到夏天，我就能吃到拌著芝麻醬黃瓜絲的扒糕。買來的扒糕一般是灰色碗狀的，奶奶喜歡把扒糕切成條，然后往上淋芝麻醬、蒜汁，再多切上點黃瓜絲，喜歡吃辣的，還可以放上辣椒油，紅紅的，既好看又好吃。一開始我還不太喜歡這灰不溜秋的扒糕，它吃起來沒有什么特別的香味，還有一點澀，可是與芝麻醬、蒜汁一配合，香味就出來了，剛吃在嘴里比較筋道，再嚼就軟綿綿的，還有一點點粘牙，下肚之后很涼爽，再就著香脆的黃瓜，真是夏天的一種特殊的享受。扒糕是用蕎麥面做的，過去有的地方還用蕎麥面和榆樹皮面做。別瞧過去的人不講究養(yǎng)生，蕎麥正是雜糧，偶爾吃一些蕎麥對身體好，很符合現(xiàn)在多吃五谷雜糧的養(yǎng)生之道。蕎麥又屬陰，很適合夏天吃。

和扒糕吃法類似的夏日小吃就是涼粉了。涼粉也是拌芝麻醬、蒜汁和黃瓜絲，喜歡吃辣的，再往上倒點辣椒油。涼粉比扒糕白，是透明發(fā)白的，就像粉絲的顏色、粉條的狀態(tài)。記得小時候買回來的涼粉都是白色透明塊狀的，回來自己切成條，還有的是撥魚兒似的形狀，還帶一根細(xì)小的尾巴。買回來的涼粉，吃之前一定得過涼水，一是為了口感好，吃時涼快，也是為了利落好拌，過完涼水再加調(diào)料。

記得小時候奶奶常說，夏天費(fèi)芝麻醬。平時春秋冬三季打一罐芝麻醬就行，到了夏天3個月就得吃一罐麻醬，有時還不夠。扒糕、涼粉離不了芝麻醬，北京人到了夏天還愛吃芝麻醬面呢！不怕涼的，一定得用涼水多過幾遍面條，讓面條又涼又筋道，然后與芝麻醬和在一起，再淋點蒜汁。講究的把黃瓜切細(xì)絲拌面，圖省事就切黃瓜條。再有豪爽的，拿起一根黃瓜邊咬邊就面吃。“咔嚓”是咬黃瓜的清脆聲，“稀里呼嚕”這是吃面的專屬聲音。這熟悉的聲音，飄蕩在胡同里、大雜院里，構(gòu)成了北京夏天特有的音響。

和芝麻醬看似簡單，其實是技術(shù)活，有一個成語叫“欲速不達(dá)”，和芝麻醬的過程很好地解釋了這個成語。往芝麻醬里放適量鹽，得一點點兌水和。要是圖快，水一下擱多了就澥了，芝麻醬就不好吃了。我還記得小時候，要是頭天吃面剩了芝麻醬，奶奶會往剩飯里倒上開水，再把芝麻醬放里面和開，奶奶管這叫“芝麻醬茶湯飯”。我挺喜歡吃這口兒的，飯有芝麻醬的香味兒。涼飯熱了，開水涼了，吃飯喝芝麻醬湯，干稀搭配。這道飯食既解脫了暑熱做飯的辛苦，吃主兒也不用擔(dān)心吃頓飯“四脖子汗流”。

您別擔(dān)心這兩樣吃食太簡單，營養(yǎng)不全面，咱們老祖宗發(fā)明的芝麻醬功效可不少，比外國人常吃的花生醬、巧克力醬營養(yǎng)更多也更健康。芝麻醬味甘，性平，可以補(bǔ)中益氣、潤五臟、補(bǔ)肺氣、止心驚等。而且芝麻醬富含蛋白質(zhì)、脂肪及多種維生素和礦物質(zhì)，有很高的營養(yǎng)價值。所以別瞧芝麻醬面和芝麻醬茶湯飯省事，那可是夏天里既涼快又營養(yǎng)豐富的健康食品。

湯湯水水的享受

小時候一到夏天就能喝到奶奶做的“簡易酸梅湯”，之所以叫“簡易”，是因為奶奶并沒有用烏梅親自熬制酸梅湯，而是喜歡買信遠(yuǎn)齋的桂花酸梅湯再沖調(diào)。我還記得，小時候一過了“五·一”，奶奶就買來了大玻璃瓶裝的桂花酸梅湯。酸梅湯黑黑的，像可樂的顏色，瓶子上貼著紙標(biāo)簽，大概是紅底黑字。直接喝這個酸梅湯太甜，所以奶奶會把它當(dāng)作原液，然后再往里兌水，兌到味道淡一些，甜度也不那么甜，就算是做好了“何氏自制簡易酸梅湯”。每到夏天，我家的冰箱里會有立著的、躺著的好幾大綠瓶子的自制酸梅湯。綠瓶子是因為奶奶喜歡喝雪碧，每次喝完把瓶子洗凈晾干，就可以放酸梅湯了。后來，爸爸接過了做酸梅湯的任務(wù)。他特意在中藥房買來烏梅、山楂、陳皮、甘草等幾位中藥材，加冰糖和桂花醬熬制，從這開始，我們算是喝到了比較地道、講究的酸梅湯。

酸梅湯的這幾種配料，烏梅可去油解膩，山楂降脂降壓，桂花化痰散瘀，甘草清熱解毒，與益氣潤肺的冰糖一并熬制，既好喝解饞，又對身體大有好處。夏天，一碗冰鎮(zhèn)酸梅湯下肚，周身暑氣下降，是夏日里涼爽甜美的記憶。

除了這酸甜爽口的酸梅湯，小時候夏天還常喝的一種解暑湯就是綠豆湯。看著小鍋里漸漸泛起小水泡，繼而綠豆翻騰起來，這時奶奶會把火捻微一點。過一會兒，剛才清澈透亮泛著青綠的湯水變得有些紅，鍋的周邊飄著一圈綠豆皮，該關(guān)火了。綠豆湯要晾涼才好喝，要是著急喝，就把綠豆湯鍋放在水池里，用涼水鎮(zhèn)涼。

小時候一般是先喝綠豆湯，湯喝干豆?jié)u漸露出，再吃豆。要是喜歡吃甜的，可以依據(jù)自己口味往碗里放糖。夏天綠豆的妙用還有熬綠豆粥，綠豆性寒，味甘，可消腫通氣，清熱解毒。故有“食中佳品，濟(jì)世長谷”之稱。《本草綱目》記載：“綠豆，消腫治痘之功雖同于赤豆，而壓熱解毒之力過之。”從古至今，人們會根據(jù)食材的特性，更好地利用它們，也給人間留下更多美食。

冰涼甜蜜的記憶

我小時候冰棍主要有三種——小豆、紅果和奶油的。它們都是用紙包裝的，奶油冰棍比較少，牛奶含量也少，因為太容易化。那時候吃冰棍，重在吃“冰”。剝開紅果冰棍的紙是紅紅的冰，上面還有白霜，剛暴露在空氣中時，還冒著白煙。小孩吃得慢，冰多的冰棍也沒等吃完就化了，趕緊舔食化了的冰棍湯，小竹棍禁不住湯水，經(jīng)常弄得嘴邊、手上、衣服上、地上全是冰棍湯。

小豆冰棍會化得慢一點，特別是冰棍上頭還星星點點有幾粒紅豆。那時候比較高級的冰棍就是北冰洋的雙棒了，也是用紙包著，白紙上印有一只北極熊，剝開紙，淡黃色惹人喜愛的奶油棒就出現(xiàn)了。那時候最盼望家長能給買雙棒冰棍了，然后滿懷期待地打開冰棍紙，先咬一口左邊這支的上面，再來一口右邊的頭部，吃著吃著雙棒就自動從中間化開了。后來能吃到雪人冰棍，還有冰磚，這算是牛奶比較多的品種了。那時候能吃上冰棍已經(jīng)很不錯了，冰激凌很少有。我印象中，小時候去公園，會有賣冰激凌小碗的，只有去公園才買得到，好像家附近很少有賣的。我再大一點，北冰洋又出了粉色袋裝冰激凌。再后來，我記得出了一個叫新大陸的牌子，它的冰激凌放在塑料碗里，個頭比小碗大，是橢圓盒的，上面是紙蓋。那時候口味也豐富了，除了奶油，有了巧克力味、香芋味、芒果味、香草味等。雀巢、和路雪、伊利、蒙牛，這都是后來才有的品牌。現(xiàn)在冰棍基本都是塑料包裝，巧克力、奶油的口感比原來更厚重。斷檔了多年的雙棒和粉色袋冰激凌復(fù)出，喚起不少人回憶。看來，有些食物不僅僅是食物，更是一種記憶。

最后再說兩種類似冷飲——刨冰和雪花酪。過去的刨冰就是往冰碴上澆點山楂或是其他罐頭的甜水，相傳這種傳統(tǒng)的刨冰在宋朝時期的京城就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刨冰升級了，一些甜品店還有餐館都有這個冷飲，內(nèi)容豐富很多，淋上煉乳、糖漿，還有奶油冰激凌球，有豆沙醬、桂花醬、巧克力醬等多種食材，看著好看，吃著香甜，價格也貴了不少。

雪花酪是一道古老的傳統(tǒng)小吃，是現(xiàn)在冰激凌出現(xiàn)之前傳統(tǒng)的冷食。相傳是明朝皇宮里的名吃，后來流傳至民間。雪花酪是把冰塊打碎成末，灑上蜂蜜、酸梅汁和果脯食用。過去冰出自永定河，是鑿大塊浮冰，用草席包裹放入地窖保存，到來年夏天取出制作。從衛(wèi)生角度來說，不太干凈，所以過去很多家長不讓小孩吃刨冰。

說了這么多消夏美食，自然“苦夏”就不覺得那么苦了。記得我小時候奶奶總說，在過去，夏天對窮人來說是好的，因為在沒有發(fā)明電扇、空調(diào)的年月，熱是誰也逃不掉的。可是窮人最怕冬天了，因為有錢人有棉衣、皮襖各種高級衣服御寒，可窮人就得挨餓受凍了。想想現(xiàn)在的我們，冬暖夏涼，生活不知舒適了多少倍，家里老人的憶苦思甜也成為了過去的話題。可這些祖輩傳下來的消夏納涼的良方一代代流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