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春喜
有些事不能等,不能拖,想到了就要去做。否則,就會后悔一輩子。
——題記
年過四十以后,心里回想的東西也就多了起來。每次回老家,看到原來奶奶居住的西屋,心里便會產生絲絲惆悵。
奶奶的人生經歷,特別是愛情故事,可以寫成一部小說,至少很多聽到我口述的朋友都這么認為。奶奶出生于富貴人家,父母經營著一家孵坊,她是家里的長女,自然深得父母疼愛。奶奶家人丁不旺,除了她這位長女,還有一位從混堂(類似于福利院)里領養的女兒。姐妹倆承歡膝下,我的曾祖父母也十分高興。
很快到了奶奶找對象的年齡。她的愛情故事是陸陸續續從姑媽那里聽到的,也有一些外婆說的,奶奶自己沒有向我親承過。那一年,奶奶與一名年輕小伙相戀,曾祖父母也甚是喜歡。可是招贅之后,曾祖父母卻把最累的活交給他干,而且對他的態度也不好。終于有一天,他熬不下去,留下奶奶獨自離開了。
奶奶為此十分傷心,畢竟這是她喜歡的人。直到后來,奶奶遇到了爺爺。爺爺的老家在江蘇丹陽,當時,丹陽是一個貧窮的地方。爺爺找工作進了奶奶家的孵坊,兩人日久生情。可沒想到的是,曾祖父母對爺爺看不順眼,不同意奶奶的婚事。性格剛烈的奶奶為了自己的愛情,放棄家里所有的產業,跟著爺爺來到了平湖。雖然一切要從頭再來,但奶奶沒有叫苦,與爺爺相濡以沫,共同經營著自己的家庭,兒女們也相繼出生,一家人其樂融融。
隨著上世紀五十年代后期上山下鄉號召的響起,已經在國有企業做得很不錯的爺爺,拖家帶口來到了鄉下,這就是所謂的挑“國家重擔”。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爺爺奶奶白手起家,艱難地維持著生計。那時條件十分艱苦,正因如此,爺爺哮喘發作時無錢醫治,不到60歲便撒手人寰,那時最小的姑媽還未成年。
爺爺一去,他的老家沒有人來,至此,奶奶便與婆家斷了音訊。其實,從結婚到爺爺過世,奶奶還未去過婆家。現在沒有了爺爺,奶奶自然更是不會去婆家了。
奶奶年紀漸長,而我也成家立業,生活條件還算可以。就在奶奶89歲那一年的清明,姑媽們來到我家,為爺爺上墳祭奠。看著墳頭的雜草,奶奶臉色突顯憂傷。這時,我能夠讀出一種感覺,那就是奶奶未去過婆家的遺憾。
我想了卻奶奶的這樁心事。我對姑媽們說,趁奶奶現在還走得動,爺爺的一個弟弟還健在,我們應該陪奶奶去婆家一趟。那時,姑媽們都說這個主意好,我也看到了奶奶臉上泛起的紅暈。
可是,就因為我接下來單位里遇到一系列事情需要處理,而姑媽們也從未提及,這件事便擱置了下來。我有時也常常想,奶奶身體不錯,等我這件事忙好就付諸行動。可是,一件事結束,一件事又來,當初的提議就在腦海里淡了下來。
直到一個上午,父親打我電話,說奶奶身體不好。我接到電話回到家里時,奶奶躺在床上似乎精力全無。我馬上讓父親把奶奶送到醫院,請最好的醫生檢查治療。可是,一個星期后,奶奶只留了一口氣撐到家里。
奶奶就這樣突然走了,走得令我們防不勝防、毫無準備。在我心里,89歲的奶奶依然可以外出散步,依然可以等著我回家。而如今,隨著她一股煙塵飛向空中,我的提議也一并消于無形。
可真的就這樣消失了嗎?沒有。即使已經過去六七年時間,我依然會在深夜里想起自己的這個提議。于是,奶奶那紅潤的臉又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我的心也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這樣的疼痛,沒想到還有第二次襲來。那一次,我面對的是外婆。
在一個靜靜的午后,我正在電腦前寫著一篇文章。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我立即拿了起來,一看是時任當湖街道宣傳委員李部長打來的。李部長一般有事發我微信,直接打我電話肯定有急事。于是,我不假思索地接聽了電話。
果然,李部長所說之事很是重要。原來,當湖街道在評選“當湖工匠”,她得知我外婆是“民間剪花”非遺項目的傳承人,所以決定拍一段有關我外婆剪花的視頻,并且委托電視臺來拍攝。“到時這段視頻會在頒獎典禮上播放,如果阿婆身體允許,我們會接她到現場來。”李部長說話永遠那么爽朗利落。
李部長是來打聽我外婆身體狀況的。聽到這個好消息,我一個勁地說:“除了一只眼睛視力的問題,其他都非常好。”確實,作為一名89歲的農村老太太,她從來沒有吃一粒藥,身體是極好的。
受李部長的委托,我與同事阿東去了趟外婆家,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外婆,讓她做好拍攝的準備,最主要的是請她熟悉一下手感,這幾天多練習一下剪花技藝。
聽聞我的叫喊聲,外婆從鄰居家里走了出來。89歲的外婆步履穩健,說話有力,她甚至小跑著要給我們泡茶,都被我擋了。我告訴了她拍視頻的事,外婆一下子笑了起來:“這簡單,中央臺都來拍過。”她站了起來,開始回憶著做起10多年前中央臺前來拍攝時所做的動作。她的思路如此清晰,記憶力如此之強,真是令我敬佩不已。
“你讓外婆剪朵花吧,先拍幾張照片。”阿東在邊上提醒我。我一想到照相機都沒有帶,手機拍攝效果不好,就對阿東說:“下次拍攝的時候一起吧,反正也快的。”阿東一聽,也沒有堅持。
外婆拿出了她以前剪好的一些作品,這每一朵花都有很好的寓意。花剪得并不精致,有點粗糙,但卻是被專家稱贊的民間技藝。因為外婆剪花沒有花樣,她的花樣都在心里,只要拿起剪刀與紅紙,瞬間就能剪出一朵花來。“外婆,你多剪一些,我們到市區給你辦個作品展。”我笑著說。外婆一聽,笑得眼睛都沒有了。
一切溝通妥當,我們便回了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聽得舅舅說,外婆一直在剪花,剪得比原來的都大,就是為了展覽。“外婆真是老當益壯啊。”我不由贊嘆。
十多天后,電視臺開始約我去外婆家拍攝,他們要我陪著去,而我也可以拍些照片。可是,因為幾件事纏在一起,這拍攝之事就一拖再拖。直到有一天,舅舅打來電話說,外婆突然倒下了。
外婆得了尿毒癥!雖然我們極力搶救,但在發病十天后,外婆閉上了眼睛。
看著她沉睡的臉,是如此慈祥。我在想,她一定帶著一個美夢走了。而這個美夢,成了我的另一個隱痛。
(責任編輯 蔡慧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