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然
外公說,他年輕時去過許多地方:上海、河南、浙江……他還去過新疆,他說那兒有他一生也忘不掉的仿佛要刺破天際的雪山……
外公去這些地方,不是旅游觀光。他是一名碼頭工人,沒上過一天學,但走南闖北的經歷讓他格外驕傲、自豪。
外公個子不高,體形精瘦,他的笑聲著實響亮,力氣也大得讓人難以想象。小時候,我常去外公工作的碼頭玩耍。淺淺的河灘,金色的沙石,黃霧彌漫,陽光給碼頭工人的胳膊鍍上了一層古銅色的光澤,勞動號子響徹云霄。一見到我,外公便會停下手中的活計,用厚實有力的手掌抱起我,胡子拉碴的下巴在我額頭輕輕一蹭,隨即便是一陣爽朗的笑聲。那時候,外公是我心中的英雄。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長大了,而外公也一點點老去。去年六月,外公的心臟病頻繁發作,不久后檢查出患了肺氣腫。
媽媽對外公提出幾點要求:一戒煙,二戒酒,三不去碼頭。前兩點外公無條件答應了,唯有不去碼頭一事,他一直不松口。媽媽多少次旁敲側擊,想讓外公答應,但都被生硬地回絕了。我們十分不理解,外公并不是窮得無法生活,相反,兒女都十分孝順,為什么他如此固執呢?
外公一日日地消瘦,工作強度卻并沒有降低,家里人再也無法忍耐。“您有必要這樣嗎?為了錢讓一家人擔驚受怕,您怎么能如此自私!錢不夠用就說,別活得這般小氣、憋屈!”媽媽激動的話語里夾帶著哭腔。外公面部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兩下:“你們都以為我為的是錢,我的那幫兄弟只要還活著就還在干活兒。我不想讓他們說我老紀是個包,我不想做個吃白飯的閑人,我不想做個活‘老不死的!”外公的眼眶也紅了,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著粗氣。他的一席話讓家中陷入了沉寂。西風里,外公灰白色的頭發像蘆花一樣晃動,夕陽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十幾年來,我第一次感到外公的身影是那般瘦小。
外公終是妥協了,他知道他是一位父親、一位丈夫、一位外公,為了讓家人安心,他放棄了自己堅持了一輩子的工作。
但他并沒有閑下來。那天,爸媽明白了外公的心,在公園門口為他盤下了一間店面,外公就在這里開了家小商店,正式過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他每日都把地上、桌上打掃得一塵不染,將貨品碼得齊齊整整,生意也越做越好,自信爽朗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人總要有一件自己的事,無論大小,這樣的人生才有價值,才不算虛度年華。外公,我終于懂了你!
教師點評
欲揚先抑是描寫人物常用的手法,本文小作者就運用這一手法,將家人對外公堅持去碼頭的不解、埋怨展現得淋漓盡致,而后通過一次爭吵,讓外公直抒胸臆:“我不想做個吃白飯的閑人,我不想做個活‘老不死的!”這句話振聾發聵,引人深思,令外公獨立、自強的形象豐滿生動。
(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