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梓飛
今年4月1日,日本政府參照美國國家經濟委員會(NEC)機制,在負責綜合協調外交與安保政策的國家安全保障局(NSS)框架下新設“經濟組”,對各省廳的相關經濟事務實施一元化管理,以此強化“首相官邸主導”模式,從國家安全的角度戰略性地制定產業政策。
此事的背景是,中美在貿易和高科技領域的激烈博弈使日本認識到,經濟和技術課題往往與外交和安保領域密切交織,為確保國家安全,必須統一且迅速地擬定經濟對策。安倍內閣試圖通過制定更具主動性的經濟安保戰略,加速推動日本國家安全戰略轉型。
日本政府高度重視經濟安全保障。上世紀70年代末美國學者約瑟夫·奈提出集體經濟安全構想,呼吁各國共同應對能源和糧食危機。日本政府呼應美國的經濟安全保障思維,提出綜合安全保障概念,其主要方針是依托經濟手段,維持與強化國際體系的功能、確保重要物資的穩定供給、重視科技的作用等。
日本將綜合安全觀引入國家安全保障理念,有著復雜的戰略背景。當時日本輿論普遍認識到,經濟制裁已成為大國的武器。隨著美蘇對立加劇,美國在軍事和經濟上的優勢相對失色,同時全球性的貿易、金融和能源問題促使國際經濟體制產生了重大變革。美國在安全保障方面對日本和西歐各國的需求升高,要求正邁向經濟大國的日本加大責任分擔,承擔更多同盟義務。由此,日本一方面大幅增加經濟援助活動的資金額度,彌補美國在對外援助領域的空白;另一方面試圖通過不斷增加防衛費,提升對國際事務的參與力度。
1980年,時任首相大平正芳主張統籌運用各種手段和多方資源,實行綜合安保戰略,整體應對國家面臨的各領域安全威脅。其后的鈴木政權進一步指出,已躋身經濟大國之列的日本將著力強化經濟等非軍事手段。1986年,中曾根政權基于綜合安全觀的安保方針,力主將內閣安全機制——“國防會議”改組為“安全保障會議”,包括首相、防相、外相、經產及農林等跨部門高官定期集中探討國家安全課題。
日本依據經濟安全保障為中心的綜合安保理念,制定了各種對外政策。一是將政府開發援助(ODA)作為對外開展公共外交的重要手段,積極發展對外關系;二是大力開展能源外交,確保國內能源供給,同時為應對能源短缺,建立起戰略儲備體系,并大力推進新能源技術開發及可替代能源利用;三是尋求加入國際經貿合作機制,積極參與雙邊、多邊自由貿易協定(FTA)和經濟伙伴協定(EPA),發展“經濟盟友”并進一步擴大海外投資,重塑經濟安保實力。
2013年底,第二屆安倍內閣出臺《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并成立了國家安全保障會議(NSC)及其事務機構國家安全保障局(NSS),下設“四大臣會議”(由首相、外相、防相和內閣官房長官構成NSC的核心,掌握處理緊急事態和戰略性事務的重大權力)和“九大臣會議”(首相、副首相、內閣官房長官、外相、防相、經產相和國家公安委員長等九名閣僚參會,綜合審議決定國防基本方針與安保相關事務)兩大機制,統一監管各部門安全事務。作為最高領導人的決策支撐部門,國安局(NSS)堪稱日本情報統籌、政策形成與危機管理的基礎平臺。4月1日在這一架構中增設的經濟組,負責統一制定經濟與技術領域的戰略規劃及政策法規。據悉,該組配備來自經產、財務、外務、總務及警察廳等各省廳的官員約20人,在該局七個組中規模僅次于核心牽頭部門“總括組”。
重啟對伊朗經濟制裁、維持對朝鮮貿易禁運、以存在安全風險為由將中國企業列入技術出口管制對象和禁運名單等,近年來美國為保護本國利益率先訴諸經濟手段的思維模式給日本以極大啟發。于是日本在強化經濟安全防護能力的同時,也主動實施了一些包括經濟制裁在內的措施,意圖通過戰略性地利用經濟手段來實現自身的政治目的。

2020年5月4日的日本街頭行人稀少。當日安倍晉三在新冠疫情對策本部會議上宣布全國緊急狀態期限延長至5月31日。
其一,對韓發動經濟制裁。去年7~8月,日本政府連續對韓實施兩輪出口管制措施,不僅以加強審查的形式限制對韓出口三種半導體原材料,還將韓國從設置優惠待遇的“白名單國家”中除名。
其二,在東南亞開展“援助外交”,奪取地區經濟主導權。日本期望充當東亞經濟事務主導。安倍內閣提出建設“高質量基礎設施伙伴關系” 構想,對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擺出明顯的競爭姿態。東盟國家在基礎設施建設上有著旺盛的現實需求,日本積極通過ODA機制向其提供資金和技術,借此促進雙邊經貿往來,帶動日企在當地的投資出口事業。另外,作為推進日本版印太戰略的組成部分,日本還計劃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等經貿協定與海洋安全合作為抓手,大力強化同東盟國家的戰略伙伴關系,以對抗地區影響力日益升高的中國。
其三,布局國內5G戰略,排擠中企進入本國市場。安倍內閣將國內的5G政策與經濟安保緊密相連,為防止具備競爭優勢的中國5G設備進入日本市場,迅速出臺了稅制改革、“數字新政”等多項扶持本國企業的制度措施,竭力排除相關中企進入日本市場。為抗衡在5G全球戰略中領先的中企,日本已公布了“6G戰略草案”,試圖通過與歐美各國加強技術合作,擴大通信基建領域的市場份額,避免產生對華依賴。
日美安保體制是日本的“安保基軸”,也是其經濟安全政策的支撐。因此,日本安全保障的經濟和軍事兩個側面可謂一“矛”一“盾”:以日美軍事同盟為盾,確保國土安全穩定;以經濟安保為矛,構筑于己有利的外部環境。
新冠肺炎疫情迅速擴散蔓延的嚴峻形勢迫使日本政府設立了疫情對策本部,并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
3月26日,安倍在新冠疫情對策本部會議上宣稱日本經濟正面臨“戰后的最大危機”,指示經濟再生擔當大臣西村康稔迅速擬定基本方針,全力應對國民經濟生活遭受的巨大威脅。4月7日,日本內閣會議批準第三輪緊急經濟對策,決定通過加強財政、金融及稅收等方面的政策協調,出臺規模高達108萬億日元(相當于日本名義GDP的20%)的經濟刺激措施,以確保人員就業和實體經濟運行,避免疫情引發的全面經濟衰退。具體措施包括向受疫情影響收入減少的家庭發放高額現金補助、對銷售低迷的企業及個體商戶開放特別貸款權限、對中小企業放寬納稅期限,疫情平息后還將向各地大量發放購物補助、旅游補助和雇傭調整補貼,總之通過拉動內需、刺激消費,來促進經濟穩定和恢復正常水平。另外,面對疫情期間出現的國內醫療物資緊缺和支柱產業停擺等現象,日本政府深刻認識到在與國家經濟命脈、國民生命安全密切關聯的戰略物資上過度依賴海外進口所存在的潛在風險,因而臨時出臺了“重構產業鏈”政策,專門劃撥2435億日元資金,鼓勵駐外企業回流日本國內,或將其生產線搬遷至東南亞等地,以加強多元化分散生產、擺脫對單一國家的經濟依賴。
安倍內閣推出了規模上史無前例的緊急對策,積極通過經濟手段維護國家綜合安全,確保經濟社會穩定運行,其經濟安保的戰略取向可見一斑。此次疫情雖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日本的經濟發展,卻在政府層面助力日本加速出臺更具主動性的經濟安保戰略。日本政府將重點圍繞高科技領域的信息與人才安全、軍民兩用技術的出口管理以及海外企業對日投資等方面,強化防護舉措、推動跨國合作,健全自身的經濟安保框架和機制。![]()
本文責編 徐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