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方睿
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中國的鄉村建設受到全國乃至全球前所未有的關注[1],在這場被稱為“新上山下鄉”[2]的運動中,鄉村研究呈井噴式地增長,越來越多的學者從各自學科的角度出發,基于風土建成遺產[3]和地方文獻,去發掘鄉村傳統與文化。風土聚落與建筑作為鄉村文化重要的物質實體,是建筑學研究與實踐最直接的對象,但是同時,其他學科在鄉村非物質文化的方面所作出的系統性貢獻也值得關注[4]。聚落與建筑不但是社會組織結構的外顯,還服務于“社會構成與運作功能”,一定程度上促進社會結構關系的形成[5]。因此,從社會結構角度認識風土聚落,是一種由深層結構(structure)對表層現象的回望,同時,對聚落形態和建筑營造過程的剖析,也有助于對社會組織形態的建構性(construct)更具體的體察。
在整個東南中國[6]161-165,或者從文化地理學角度更確切地說,在中國東南部的漢語族非官話方言區[7],宗族組織(lineage corporation)被認為曾是最為突出的社會組織形態。“宗族村落”[6]1-12的現象也非常顯著,受到歷史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等學科的中外學者關注。尤其以“華南學派”①這里所謂“華南學派”主要指科大衛、劉志偉和鄭振滿等學者及其團隊,致力于在華南的區域社會史和歷史人類學研究。對嶺南地區的鄉村研究最為突出。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社會科學領域對此話題的研究早已深入到區域空間與物質載體領域[8-9],建筑學者受到其直接或間接的啟發,也從宗族視角重新發掘風土建筑中的文化基因[10-17]。因此,空間形態與建筑形式的分析作為建筑學基本方法,應該在宗族聚落研究中發揮什么作用,由社會組織結構為基點出發的鄉村研究能為風土建筑遺產保護提供哪些價值評估工具和保護運營經驗,就成了建成遺產保護領域亟待討論的問題。本文就試圖以族譜作為文本(text),借助人類學田野調查(fieldwork)的方法,將位于宗族發達地區的義烏倍磊陳氏聚落作為典型案例,分析其聚落形態。通過將文本信息與形態邏輯進行耦合的嘗試,彌補當下風土建筑研究中對聚落空間歷時性發生過程研究的不足,并力圖尋找空間分析方法在學科交叉領域中的作用。
倍磊村位于義烏市西南方向約25 km。其方言屬于吳語方言區婺州片,婺州歷史上有發達的宗族組織和精美的建筑文化②參見東陽市人民政府網站“走進東陽”欄目(http://www.dongyang.gov.cn/zjdy/index.html)。。在自然地理方面,其地處金衢盆地北部東緣的丘陵地帶,南有葛仙山、八寶山,北臨義烏江,有兩條溪水從村東西兩側繞過,其中東溪又稱錦溪,發源于倍磊塘,西溪則發源于3 km以外的寺口村邊的淡竹塘(今紅專水庫)。現在可以找到關于倍磊與陳氏最早的記載在萬歷六年(1578)的《金華府志》[18],其中有倍磊街、倍磊市的記錄(圖1),而萬歷二十四年(1596)的《義烏縣志》的《鄉圖》中指示出了倍磊埠,倍磊塘和陳氏聚落的粗略位置[19],清光緒二十年(1894)出版的《浙江全省輿圖并水路道里記》[20]所示倍磊村與周邊聚落的關系除道路交通情況外,多延續至今(圖2)。

從建成遺產角度來看,倍磊是第七批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第五批中國傳統村落。村中有浙江省文物保護單位1 處,義烏市文物保護單位8 處 。上述文物建筑以合院民居為主,僅有一處文保點為宗祠建筑(圖3)。雖然曾經存在的大宗祠和多數小宗祠、已經不見蹤影,好在村落肌理保存完整(圖4),那些曾留存于族譜和村民記憶中的建筑基址尚能清晰辨識。
現居于倍磊的陳氏宗族保留著相對完整的族譜,是重要的歷史資料。倍磊陳氏宗譜的編纂自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始,至民國二十四年(1935)止 ,據譜中所載,重修20 次,其中清康熙以來的10 套族譜收藏于上海市圖書館,且其中4 套是完整的。另外,上海圖書館館藏的大量族譜已經開放在線閱覽,其數量以諸暨、東陽、義烏、浦江為最[9]47,倍磊周邊幾乎村村都有譜可查(如田心村的環溪王氏和塘下洋村的崇儒金氏等)。在“十里八村”之內,譜牒之間的相互印證不但可以檢驗民間文獻的真實性,還能從個案研究中推衍出更具普遍性的結論。
討論婺州地區的聚落與宗族的關系,首先有必要引入一個重要概念:集中型宗族,即空間分布上“表現為分支聚落圍繞中心聚落”的宗族空間形態。這樣的集中式宗族在婺州地區并不罕見,在北江盆地甚至是“最為常見,最為典型的宗族類型”。[9]130-134換言之,婺州地區的宗族聚落往往并非單一的村落,而是地域性跨村落血緣共同體,必須在更大空間尺度考察此類宗族形態的形成過程,才能對這樣具有地域特色的一種社會組織及其聚落分布的形態有所了解。而且婺州地區的“國保村落” 如盧宅的雅溪盧氏、白坦的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