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的火焰

盧美慧

時常想起2020年1月。

那時，我和脫不花在深圳衛視的一個節目廳里聊天，她是得到App的創始人。說起自己對女兒的期待，她希望女兒將來做醫生或者廚師，前者容易理解，后者則令人詫異。她似乎并不鼓勵女兒擁有多么壯麗或飄渺的理想，只希望她有進一寸的簡單歡喜，不管是救一個人還是做一道菜。

“不然太容易幻滅。”脫不花說。

脫不花正在監督一臺晚會的彩排，演講的幾十位嘉賓貫徹著同樣的現實哲學，他們教觀眾如何遛貓、如何逗娃、如何零基礎學會唱歌、如何跟老板談加薪、如何學會彈鋼琴……議題聚焦于生活里那些無處不在的小問題，講得妙趣橫生，現場非常熱鬧，但我有一刻陷入懷疑：“這些重要嗎？”我們在鉆入一個個小問題并享受解決這些問題的沾沾自喜時，是不是也遠離了那個更巨大而真實的世界？

此后的幾個月里，在春花爛漫的某個午后，我突然理解了脫不花。世界歸根到底，是由那些不容易幻滅的人支撐的。

北京朝陽醫院眼科醫生陶勇，在眼科這個領域努力追逐著自己的山峰，希望給更多身患眼疾的患者帶來光明。甚至，這種純真的執著在被病人砍了幾刀之后依然未曾折損，他恢復意識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開始寫一本臨床書籍的后記。

人們通常或許誤解醫生習慣了器械和手術，會變得冰冷。陶勇卻始終燃燒著一腔旺盛的熱忱，朝著他心中的珠穆朗瑪峰暗暗努力。他把他的情感傾注于科學的理性，傾注于幫助絕望中的病人，既不泛濫，也不喧鬧。很多人好奇為什么他在事后對兇手表現出了難得的寬容，但一個見識過更廣大更深邃世界的人，大約也沒精力糾纏那塊絆倒他的石頭。

在那場晚會的彩排現場，有一位演講嘉賓，他是個網約車司機，面容樸素，頭發有點白了。舞臺側面擺著一架為另一位嘉賓準備的鋼琴，他走過去，坐了下來。彩排現場聲音嘈雜，沒有人注意他。他按下琴鍵，彈了一段舒緩的旋律。走動的人停下腳步，望向那個發出聲音的地方，現場漸漸安靜。脫不花坐著靜靜聽了一會兒，然后扭頭沖我說：“看，就是這樣的時候，你會覺得這世界太好了。”

這個場景，我想我會記得很久很久，用以告誡自己：堅持地生活，溫厚、淳良。就像英國作家托馬斯·布朗在《甕葬》里寫過的：“生命是純粹的火焰，我們靠我們體內一個看不見的太陽活著。”

別讓你的太陽熄滅。

（摘自七一網七一客戶端/《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