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王心銘

五月，我守口如瓶。

那年端午是周六，鋼琴班沒有放假。早上的時候，父親急急忙忙地趕回家中，讓我吃一個粽子，待我整理好書包，就把我送到鋼琴班了。老師是平淡的人，不因為節假日有什么不同。我的曲子練得不成，又落責備一頓。下午父親調了班，帶一家人出去逛逛。

母親是尖酸別扭的性子，父親也并不是好脾氣的。顯然，一路上父親心情不好，一邊超車一邊咒罵。母親看不慣這種做派，銳聲斥責著父親。

目的地在山上，美景固有，只少有心之人。我們三個人走著，總是有人被落下。

我是真的很討厭節假日?。?/p>

每當這個時候，我會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很多很多。我討厭這種時候，總覺得是在搶占什么原本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可我身上雖有舊書生的酸腐氣，卻沒有舊書生的硬骨頭。所以我明知道那些幻想不可能會成真，卻還是一遍一遍、一年一年地想，想。

總覺得，在端午的早上吃一個冷掉的粽子，不如平日里聽到有趣的笑話重要。

我想要快樂，要很多很多的愛。

節日永遠沒有辦法帶給我這些。

我常常想起八年前父親帶我去采艾草的事情。那天太陽很大，蚊子很多，父親讓我等在原地，自己扎到林草地里，用新買的折疊刀割里面那些長得高些的艾草。先前在路上的時候，我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現在獨自站在草地里，只想到蚊子。我怕起來，凄厲地一聲聲喊著父親。父親回頭看了一眼，走過來，說：“哪有蚊子？”于是走開，繼續割起艾草。回去的時候，他記起來什么，問我艾草香不香，我含混地應了。

第二年，我還是想上山割艾草去，半真半假地鬧著。最后，小孩子天性占了上風，徑直哭了起來。而后父親趕集回來，摔下艾草。

對門家年年從集市上買一捆艾草回來，我們家卻已經什么都不再準備了——除了三餐的粽子。

閑來讀書的時候，看到曹文軒的《草房子》，又翻到《艾地》。我想著艾草的苦香，忽然就感到蒼涼。

八年前，父親問我艾草香不香，我只有含混地應答。七年前，我不再靠近艾草。再之后，什么都沒了。

父親說那是一種苦香——強烈的、芬芳的、疏遠的香氣。

我越來越感受到艾草那苦楚的香氣。

隨那香氣散逸，日暮里，子規啼。

《五月》是我練琴時候最喜歡彈的曲子。想要彈的時候，總是等不到合適的天氣。后來，我退了鋼琴班，依舊常懷著對好天氣的渴望。

五月，萬物生長。而我守口如瓶。

近來漸漸地看淡。

所謂的日子、味道、心情，都不再分明。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艾草，只是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