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峰 馮玉
摘? 要:《西京雜記》是西漢雜史,現在雖將其納入小說行列,但學術史上最初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它歸為史部。細看《西京雜記》的寫作方式,與《史記》《漢書》等正史有很多相似之處,但《西京雜記》在敘事方面也有不同于正史的地方,表現出濃郁的異趣性。以作者劉歆個人的學術獨特性為視點,可以看出《西京雜記》在寫作題材、敘事手法上的異趣性,在史傳文學領域有獨特的地位。
關鍵詞:《西京雜記》;劉歆;異趣性;題材;敘事手法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8135(2020)04-0042-10
《西京雜記》是一部記載西漢軼事遺聞的筆記小說。所謂“西京”,是指西漢都城長安,與東都洛陽相對而言。當代學者認為:“《西京雜記》是一部很有趣、也很奇怪的書。在中國文史學界,它的知名度和使用率都很高。”[1]這部筆記小說內容博雜,涉及面廣,宮廷苑室、市井風情、文人軼事、工匠瑣務等無不囊括,展現出一幅幅西漢生活圖景。關于其作者歷來有多種看法[①],筆者贊同西漢劉歆著、東晉葛洪編這種觀點,以此為立論前提。葛洪《西京雜記跋》曰:“洪家世有劉子駿《漢書》一百卷,無首尾題目,但以甲乙丙丁紀其卷數。先父傳之。歆欲撰《漢書》編錄漢事,未得締構而亡,故書無宗本,止雜記而已,失前后之次,無事類之辨……洪家具有其書,試以此記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劉氏,有小異同耳。并固所不取,不過二萬許言。今抄出為二卷,名曰《西京雜記》,以裨《漢書》之闕。”[2]279可知《西京雜記》本是劉歆史著《漢書》的一部分,所載人事都有史實依據,非向壁虛構。
《西京雜記》現歸為小說,古今小說的定義與內涵是不同的,特別是在材料的可靠性上,最初的小說很有現實依據,并不同于現代小說的虛構[②]。《西京雜記》與史書的淵源不可分割,劉歆作為漢朝的大儒,有心撰寫當朝史書是很合理的事情。觀《西京雜記》的寫作手法,與正統史書有很多相似之處①,但也有不同于正史的異趣性,即題材的多異性、敘事手法的奇異性,這正是《西京雜記》的獨特魅力所在。本文擬從作者劉歆的學術個性及所記題材、敘事手法來分析《西京雜記》的異趣性。
一、劉歆的學術個性
劉歆,字子駿,西漢通儒劉向之子。《漢書》載:“向三子皆好學:長子伋,以《易》教授,官至郡守;中子賜,九卿丞,蚤卒;少子歆,最知名。”[3]卷三十六《楚元王傳》1966劉歆作為知名大儒劉向的兒子,本就有得天獨厚的資源與條件,自身又勤奮上進,其博學多識與文才出眾是順理成章的。
劉歆撰寫《西京雜記》,與受詔協同父親劉向領校“中秘書”(內秘府藏書)是分不開的。在整理國家圖書的過程中,劉歆接觸到各種罕見典籍,以自己的興趣愛好博覽群書,這恰能解釋《西京雜記》內容的博雜,也是奠定其文學異趣性的基礎。
(一)獨寵古文經
劉歆發現,這些古書記載的內容與之前自己所學的并不一樣,特別是其中的經書。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儒學的發展空前繁盛,當時所立學官全是今文經學,而劉歆發現的這些古書最終演化為古文經學,以別于當時流行的今文經學。古文經學地位的確立并非一蹴而就,是劉歆不懈努力的結果。
劉歆在《移讓太常博士書》中闡述了這些古書的來源:“及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宮,而得古文于壞璧之中……天漢之后,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發。”[3]卷三十六《楚元王傳》1969他認為古文經中包含經學最初的淵源,更為精準,而今文經學是憑記憶口述再錄,流傳過程中難免有失誤。但古文經卻一直受今文經學壓制,這是由于古文經被立為官學后,會觸動今文學者的“祿利之路”。劉歆不忍埋沒古文經的價值,“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士君子之所嗟痛也”[3]卷三十六《楚元王傳》1970,故撰《移讓太常博士書》申明自己的學術觀點,針砭今文學者們保守褊狹,固守壁壘,引起今文學者們極度不滿,遭受排擠。《移讓太常博士書》事實上成為今經古文之爭的開端。
據《漢書》記載:“歆由是忤執政大臣,為眾儒所訕,懼誅,求出補吏,為河內太守……數年,以病免官,起家復為安定屬國都尉。”[3]卷三十六《楚元王傳》1972在遠謫五原途中,劉歆作《遂初賦》以表明自己心跡。徐華教授概括此賦的主要內容有思:“一是感嘆君主得失與國家興亡;二是哀嘆賢人遭嫉,群邪害賢誤國;三是君臣遇合之難;四是舉趙鞅、荀寅士、吉射,表明自己對于叛臣的憎惡以及對于叛亂之發生多源于‘積習生常,更應防微杜漸。”[4]35劉歆此文委婉曲折地表現了前方道路的坎坷,并且將道家自由恬淡的態度融入其中,來寬解自己內心的郁積。文末依然無法掩藏內心深處濟世安民的家國情懷,“最終‘勒障塞而固守兮,奮武靈之精誠。擄趙奢之策慮兮,威謀完乎金城。外折沖以無虞兮,內撫民以永寧,希望自己能夠固守邊疆,安撫百姓。”[5]劉歆不順從主流意識,不盲從今文經學,獨樹一幟地推崇古文經學,可以窺見他具有獨特的學術眼光,正與《西京雜記》異于正史、獨特的寫作風格相匹配。
小事可造勢,大事只能借勢。劉歆要想推行古文經學,僅在學術界進行改革自然是困難重重,他需要政治上的幫手,即王莽。“莽少與歆俱為黃門郎”[3]卷三十六《楚元王傳》1972,兩位青年才俊漸成摯友,因此王莽掌權后,劉歆平步青云,官職一路飆升,位及國師。此時,“他借助王莽的權力,以‘罔羅遺失,兼而存之為名,將《左傳》《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立于學官,不久又立《樂經》,從而將過去的五經增為六經,每一經的博士增為五名,六經共30名,每一博士領弟子360人,共有弟子10 800人……在全國興起了一個大規模的古文經學宣傳運動”[6]140,終于給古文經確立了應有的地位,其獨特的學術追求得以實現。
所有古文經中,劉歆對《左傳》最為關注:“及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歆大好之。”[3]卷三十六《楚元王傳》1967而文帝、景帝、宣帝時期推崇的是《公羊傳》與《谷梁傳》,“他們在六經中最為注重公羊學,就是因為《春秋》極為簡略,他們盡可以隨意發揮。”[6]152劉歆向來對學術要求嚴謹,對此種現象自是不滿。通過考證,劉歆認為《左傳》的作者為左丘明,且孔左二人相識,左丘明熟知孔子言行,《左傳》比《公羊傳》《谷梁傳》更為可信;又左丘明與孔子都生活在春秋末期,時間上《左傳》要早于《公羊傳》與《谷梁傳》,故“歆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由是章句義理備焉……歆以為左丘明好惡與圣人同,親見夫子,而公羊、谷梁在七十子后,傳聞之與親見之,其詳略不同”[3]卷三十六《楚元王傳》1967。劉歆用心鉆研《左傳》,竭力用《左傳》來糾正《公羊傳》《谷梁傳》對《春秋》理解的誤區。
劉歆對古文經特別是《左傳》的傳承做出了巨大貢獻。沈玉成研究員評說:“劉歆是漢人中第一個公然為《左傳》辯護并且加以認真研究的人,從劉歆開始,漢代才正式有了《左傳》學。”[7]后世學術界對《左傳》的評價遠高于《公羊傳》《谷梁傳》,以《左傳》為先秦史學的最高成就,劉歆獨特的學術眼光終獲歷史的認可。
(二)無根本政治反骨
古文經官學地位的確立,《左傳》價值受到認可,劉歆卻為他的學術異趣付出了相應的代價。他在坎坷艱辛中等到了王莽,成了王莽政治道路上的同伴,為王莽獻計,利用《周易》為王莽篡漢制造聲勢,鋪平道路,為此還創立了“五德終始說”來完善讖緯符瑞。王莽篡位成功后,其暴虐性暴露出來,“(甄)豐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滿,又實畏漢宗室、天下豪杰。而疏遠欲進者,并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王)舜、歆內懼而已”[3]卷九十九中《王莽傳》4123。朝堂緊張異常,劉歆與王莽的關系也隨之破裂,最終以劉歆密謀篡權、事情敗露自殺而結束,二子一女為王莽所殺。這是劉歆反叛的外部原因,而內在根源則是王莽的眾多改革失敗,劉歆理想的徹底破滅。
王莽幫助劉歆推崇古文經學,其實質是以古文經學為意識形態治理國家,為其篡位打下思想基礎。劉歆是學者,而王莽是政治家,兩人相互倚重,相互促進。文學首先強調政治功能、倫理價值、教化作用,西漢也不例外。《西京雜記》通俗化的表現手法,讓百姓易于理解,當然也便于對百姓進行思想統治。
西晉思想家傅玄這樣評價劉向、劉歆父子的學術旨趣:“向才學俗而志忠,歆才學通而行邪。”[8]卷五九十九《文部十五》對此筆者并不茍同。西漢時與劉歆有類似經歷的還有梁孝王劉武、淮南王劉安,他們都同樣被冠以反叛的罪名,但同時在文學上又很有建樹。
梁孝王劉武文士團體,主要成員有羊勝、公孫詭、司馬相如等。梁孝王好辭賦,且惜才,《史記》載:“招延四方豪杰,自山以東游說之士莫不畢至。”[9]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2083在眾多慕名而來者中,以司馬相如寓居梁園最為佳話:“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游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嚴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得與諸侯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3]卷五十七上《司馬相如傳》2529后人多以“梁園情結”表現希望受明君賞識,實現自己的理想,并結交志同道合之友的向往。《西京雜記》也記有梁孝王劉武的一些逸事,如《梁孝王忘憂館時豪七賦》《梁孝王宮囿》等篇什。
劉武是漢景帝劉啟同母弟,竇太后最偏愛的小兒子。漢景帝無意間表示千秋之后將傳位于劉武,竇太后也曾有此提議,這在劉武的心中種下了一顆欲望的種子。劉武的封地是實力強盛的梁國,“七國之亂”時全力護國,有功于朝廷,后心高氣傲,擴建園林,招攬名士,欲有所作為。然而漢景帝最后選擇立膠東王劉徹為太子,劉武的希望落空,將心中怨氣置于參與議嗣之人,與羊勝、公孫詭等密謀殺害了十幾位大臣。漢景帝得知后怨恨劉武,漸生嫌隙,劉武郁郁染疾而終。
淮南王劉安熱衷于莊老,是淮南道家學術團體的領袖人物,與“八公”(八位門客)合著《淮南子》,又稱《淮南鴻烈》,以道家學術思想為基礎,融合諸子思想精華,是繼《老子》《莊子》之后又一道家思想的集大成者。梁啟超稱贊說:“《淮南鴻烈》為西漢道家言之淵府,其書博大而有條貫,漢人著述中第一流也。”[10]
《淮南子》的學術價值,要歸功于淮南王劉安獨特的個性。劉安之父是漢高祖劉邦少子劉長,因驕縱跋扈、數不奉法、圖謀叛亂被拘,后絕食而死。劉安的秉性與其父絕然不同,據《漢書》記載:“淮南王安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3]卷四十四《淮南衡山濟北王傳》2145。身處漢武帝時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極度推崇儒學,劉安卻崇尚道家學術,與漢武帝的主流政治思想相左,沒有一致的學術意識追求,自然得不到漢武帝的青睞,又生活在其父謀反的陰影中,個中情結可參看魏紅星博士論文關于“劉歆焦慮性生存狀態與悲劇命運”[11]的討論。加之太尉田蚡挑唆劉歆:“方今上無太子,大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即宮車一日晏駕,非大王當誰立者!”[9]卷一一八《淮南衡山列傳》3082劉安在這種情況下密謀十多年才有謀反的舉動,因此世人評價他“陰結賓客,拊循百姓,為叛逆事”[9]卷一一八《淮南衡山列傳》3082。
由上可知,劉歆被認為在政治上有污點,實屬無奈。有人認為劉歆的人生是悲劇,但悲劇總比沒劇好,劉歆尊重了自己獨特的學術異趣性,成就了他的學術地位。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劉歆堅持要等到太白金星出現再行謀反,劉武因漢景帝的疏遠而病終,劉安猶豫數十載謀反叛之事,他們都不是真正的野心家,也不具備謀反的天時,而是經人挑唆,最終走向反叛的道路。相對于梁孝王劉武、淮南王劉安而言,劉歆則是為了他的學術理想,張揚自己的學術個性而向現實妥協。基于這種獨特的學術個性,《西京雜記》流淌著異趣性的血液。
二、多異的題材
《西京雜記》中人物風俗、宮廷苑室、名物器具的記載相當豐富,明代學者孔天胤評:“言宮室苑囿、輿服典章,高文奇技,瑰行偉才,以及幽鄙而不涉淫怪,爛然如漢之所極觀,實盛稱長安之舊制矣。”[2]280這是對《西京雜記》的準確概述,上述題材可以看出劉歆獨特的學術個性,古文經的價值觀念、《左傳》的歷史觀都體現在其中。下文擬從題材繁多、讖緯神異、張揚古文經學的道德禮制三個方面展開分析。
(一)題材繁多
《西京雜記》歷來以內容博雜著稱,包括人、事、物多方面,被后人改編為詩歌、詞賦、戲劇、小說等多種藝術形式,可謂文學題材的寶庫,這是《西京雜記》異趣性的可貴之處。
1.人物之多
《西京雜記》主要內容是記人物軼事,涉及人物多達數十人,最膾炙人口的是名人雅客的記述,前述梁孝王劉武、淮南王劉安即是其中翹楚。西漢經學家褚少孫言:“臣為郎時,聞之于宮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稱道之也。”[9]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2089劉歆身處朝廷,從宮女侍衛處獲舊聞軼事很是便利。以梁孝王劉武為例,《梁孝王忘憂館時豪七賦》《梁孝王宮囿》等篇,描繪了宗親名士們所居所游的豪奢宮廷苑囿,以及文人雅士的詩文會友活動,可以遙想2 200年前的梁園繁華和文學盛會。
《西京雜記》所記人物中,還有大量的平民百姓,或侍女,或畫工,或樵夫,或工匠,來自長安社會的各個角落。按作者最初的意圖,《西京雜記》本是史書,作者將眾多默默無聞的普通人錄入其中,本身就是一種異趣的表現,是記錄當時社會真實生活的悠然情味。正史立傳多是對歷史有一定影響的人,幾乎沒有小人物,《西京雜記》補正史之闕,其題材選擇與正史不同,自在情理之中。
2.事件之雜
《西京雜記》的博雜還體現在所載事件,大到宮廷宴樂、敬神祈福,小到生活瑣事、鄉間傳聞,讓讀者時而居廟堂之高,時而處鄉野之俚,如身臨其境,目不暇接。劉歆用自己獨特的審美視角,勾勒西漢生活圖景,填充西漢民俗色彩,為史傳文學留下了豐富的寶庫。
卷一《止雨如禱雨》記錄了西漢時的祭雨活動,向上天祈求風調雨順,并說明祈雨和止雨的方法相同,表明這是官員必不可少的政治生活。此類關乎國家福祉的事件在正史中也必然載錄,而《西京雜記》對平民百姓、生活瑣事的關注才更凸顯其獨特性。
現以卷五《母嗜雕胡》為例,分析《西京雜記》的平民題材,原文如下:
會稽人顧翱,少失父,事母至孝。母好食雕胡飯,常帥子女躬自采擷。還家,導水鑿川,自種供養,每有嬴儲。家亦近太湖,湖中后自生雕胡,無復余草,蟲鳥不敢至焉,遂得以為養。郡縣表其閭舍。[12]卷五37
上文歷歷如繪地描寫了會稽(今浙江紹興市)普通百姓顧翱的生活瑣事,此篇在《西京雜記》之前的史書中一概未見,屬于首創。顧翱生平、年歲皆不詳,其父母姓名亦不得而知,證明他乃是蕓蕓眾生一分子。他早年喪父,侍奉母親極孝順,其母愛吃菰米,便常與子女采集,后自己種植菰米贍養母親,受到郡縣官府旌表。此文敘述簡練,概括其事,沒有多余的修飾,像是鄉間百姓的家常俚語。但簡短幾句話,涵蓋力極強,將歷史悠久的孝道精神傳遞給世人,發人深省,催人振奮。
昝風華教授認為:“漢代民間哲學倫理觀念的突出特點是重視道德修養,推崇拙誠、中庸、知足、謙退、恭謹、孝悌等為人處世之道。”[13]古文經強調政治、倫理、教化作用,作者說著淺顯易懂的話語,講著平民百姓身邊的故事,將自己的思想價值觀傳播下去,“它所關注的是一些無關宏旨的生活瑣事,即‘里巷閑談詞章細故”[14]572,這些平民小故事為讀者了解歷史真實提供了新穎的視角。
3.物類之繁
《西京雜記》在人、事可觀之外,于物更有可覽。全書記錄了相當多的名物器具,有服飾類、車船類、宮室類、物產類等。其中最出彩的是宮廷器具類,如《天子筆》篇鑲有玉璧的“天子筆”、《吉光裘》篇武帝入水不濡的“吉光裘”、《彄環》篇戚夫人以百煉金制成的“彄環”等。
以卷一《昭陽殿》為例:
趙飛燕女弟居昭陽殿,中庭彤朱,而殿上丹漆,砌皆銅沓,黃金涂,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含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上設九金龍,皆銜九子金鈴,五色流蘇。帶以綠文紫綬,金銀花鑷。每好風日,幡旄光影,照耀一殿,鈴鑷之聲,驚動左右。中設木畫屏風,文如蜘蛛絲縷,玉幾玉床,白象牙簟,綠熊席。席毛長二尺余。人眠而擁毛自蔽,望之不能見,坐則沒膝,其中雜熏諸香,一坐此席,余香百日不歇。有四玉鎮,皆達照,無瑕缺。窗扉多是綠琉璃,亦皆達照,毛發不得藏焉。椽桷皆刻作龍蛇,縈繞其間,麟甲分明,見者莫不兢栗。匠人丁緩、李菊,巧為天下第一。締構既成,向其姊子樊延年說之,而外人稀知,莫能傳者。[12]卷一14
此篇記趙飛燕之妹、漢成帝寵妃合德所居昭陽殿的布置情況。“玉幾玉床”“象牙簟”“綠熊席”等,展示了趙合德的豪奢生活;“而外人稀知,莫能傳者”,如果不是劉歆將這些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器物記錄下來,后人根本無法想象宮廷物品極盛之美。此外,記飛燕、合德驕奢生活的還有《飛燕昭儀贈遺之侈》,列舉35種宮廷器物,僅稱謂就讓人心向往之。《西京雜記》所記物品之繁,是劉歆愛好廣泛、對生活具有好奇心的反映,是一種獨特的審美意向。
《西京雜記》題材繁多,具體到人物之多、事件之雜、物類之繁,這些都映襯著劉歆淵博的愛好與學識,體現著獨特包容性的審美。在這些繁多的人、事、物中,又可細分為雅俗兩種審美傾向。雅代表著高堂之美、宮廷之美、名士之美;俗代表著鄉野之美、平淡之美、大眾之美。雅致的生活令人向往,但接近世俗的煙火味才是人間的真知,“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15],題材的民俗傾向更能體現劉歆獨特的審美趣味。
(二)讖緯神異
古文經中包含很多讖緯之學,具有瑰麗的神異色彩。前已述及劉歆善讖緯之學,《西京雜記》中多篇都具神異色彩,如卷三《淮南王與方士俱去》、卷四《真算知死》、卷六《廣川王發古冢》等。劉歆將自己擅長的古文經讖緯之學注入《西京雜記》,與正史讖緯只限于為政治造勢不同,《西京雜記》中的讖緯更多地體現于現實俗事中。
以卷三《箓術制蛇御虎》為例,分析《西京雜記》題材的讖緯神異性:
余所知有鞠道龍善為幻術,向余說古時事:有東海人黃公,少時為術,能制龍御虎,佩赤金刀,以絳繒束發,立興云霧,坐成山河。及衰老,氣力羸憊,飲酒過度,不能復行其術。秦末,有白虎見于東海,黃公乃以赤刀往厭之。術既不行,遂為虎所殺。三輔人俗用以為戲,漢帝亦取以為角抵之戲焉。[12]卷三23
此文以第一人稱為敘事視角,在《西京雜記》中少有。“余所知”,也就是作者自己所熟知的故事,來源于“古時事”,祖述有自,可資采信。但篇中記載的“鞠道龍善為幻術”,很明顯是神異之說,作者特意標明“余所知”,不避諱是自己所言,表明了對此故事的認可。后文又說三輔地區(京兆、左馮翊、右扶風的合稱,泛指京師長安附近,轄境相當于今陜西中部地區)的人們將此視為民間習俗,并改編為戲耍,漢代帝王也以之為角抵戲的重要題材。此篇可見劉歆的創作態度,他是立場鮮明地支持此故事的流傳和民俗的傳承,百姓和帝王也都表示支持。“幻術”帶有濃厚的神異色彩,以現代科學視之,是明顯不成立的,但此事能獲得漢代民眾和官方的普遍認可,便是因為漢代盛行讖緯神異之學,《西京雜記》體現了劉歆對讖緯神學的膜拜。撇開此事的神異色彩不說,這條記載實在是中國戲曲起源史的重要文獻。“東海黃公”故事是歷史上最早具有簡單故事情節表演的角抵戲,藝人有赤金刀道具,有紅帛束發的妝飾,有騰云駕霧、堆山造河等動作,表明中國早期的戲曲表演,已經由《史記·滑稽列傳》“優孟衣冠”的單純模仿,發展到有一定故事情節、有簡單動作表演的競技階段。《西京雜記》看似神異的記載,其實保留了中國古典戲曲的發展軌跡。
(三)張揚古文經學的道德禮制
劉歆非常崇尚《左傳》,竭力爭取立于學官。《左傳》傳遞的是先秦價值觀念,是儒家思想體系禮與道的載體:“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并。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16]卷五十二劉歆將道德、禮制思想貫穿于《西京雜記》的創作中,書中雖然沒有明顯的道德評判,但作者的是非榮辱觀融入其中,天衣無縫。后人讀之,心領神會,深感其良苦用心。
卷一《縊殺如意》展現了備受道德譴責的黑暗面:
惠帝嘗與趙王同寢處,呂后欲殺之而未得。后帝早獵,王不能夙興,呂后命力士于被中縊殺之。及死,呂后不之信。以綠囊盛之,載以小軿車,入見,乃厚賜力士。力士是東郭門外官奴,帝后知,腰斬之,后不知也。[12]卷一11
此篇將呂后殘忍刻薄、惡毒殺害趙王劉如意的形象刻畫得生動鮮明,讀來令人唏噓,扼腕長嘆。身在皇宮,爾虞我詐,視人命如草芥,呂雉雖貴為太后,卻毫無人母的慈愛,殺人無半點遲疑,甚至在兇手得逞后還“不之信”,非得親眼驗尸,其涼薄嘴臉昭然若揭。“古文經學的道德批判對那些違背禮法的‘亂臣賊子具有約束作用,有利于社會秩序的維護和世道人心的教化”[17]19,《縊殺如意》篇顯然是對呂后心狠手辣的深刻批判。又卷一《旌旗飛天墮井》抨擊專橫的奸臣,卷二《趙后淫亂》暴露驕奢的寵妃,其道德導向也不言而喻。記述反面故事的旨趣,就是價值觀的正面傳遞,是潛移默化的教導,這是對劉歆古文經學術個性的完美詮釋。
題材多異是《西京雜記》最顯而易見的特點,也是劉歆學識個性的外在表現,代表著他任職“中秘書”時積淀的學術功底,也體現了他將古文經內化為道德自覺的學術成果。《西京雜記》的題材繁多,具有讖緯神異的特色,且遵從古文經學的道德禮制,這些都是劉歆獨特學術個性的堅守。
三、敘事手法的奇異
《西京雜記》除了題材的多異性外,還兼具敘事手法的奇異性。魯迅贊賞說:“若論文學,則此在古小說中,固亦意緒秀異,文筆可觀者也。”[18]《西京雜記》有不同于《史記》《漢書》等正史的描寫方法,記載了很多生活平常之事與生活平常之人,這在《史記》《漢書》等字句寸金的正史中是罕見的。既然所記之事是異于正史的平常之事,就有與之相匹配的表現手法,具體表現在語言的奇簡、敘事的異趣兩個方面。
(一)語言的奇簡
“古文經學的產生,始于古代典籍的出土……所以古文經的文風大多簡潔、質樸、凝練,反映了戰國之前的語言風格。”[17]31劉歆用古文經簡潔凝練的語言風格來創作《西京雜記》,多則洋洋灑灑,篇幅不受限制,少則寥寥十數字,則與則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似信手拈來,毫無拘束。如卷六《玳瑁床》:“韓嫣以玳瑁為床。”卷六《皇太子官》:“皇太子官稱家臣,動作稱從。”卷五《象牙簟》:“武帝以象牙為簟,賜李夫人。”這種以十來字為一篇的小品文,在《西京雜記》中屢見不鮮,文字雖簡,卻盡顯達官貴人的優渥生活,刻露而盡相,幽伏而含譏,給讀者帶來無盡的想象空間。
又如卷一《飛燕昭儀贈遺之侈》:
趙飛燕為皇后,其女弟在昭陽殿,遺飛燕書曰:“今日嘉辰,貴姊懋膺洪冊,謹上襚三十五條,以陳踴躍之心:金華紫輪帽,金華紫輪面衣,織成上襦,織成下裳,五色文綬,鴛鴦襦,鴛鴦被,鴛鴦褥,金錯繡襠,七寶綦履,五色文玉環,同心七寶釵,黃金步搖,合歡圓珰,琥珀枕,龜文枕,珊瑚玦,馬腦彄,云母扇,孔雀扇,翠羽扇,九華扇,五明扇,云母屏風,琉璃屏風,五層金博山香爐,回風扇,椰葉席,同心梅,含枝李,青木香,沉水香,香螺卮,九真雄麝香,七枝燈。”[12]卷一15
此篇記趙飛燕被冊立皇后,其妹趙合德致信恭賀的禮單,200余字,作者僅陳列式敘述,不用任何修飾性語言,簡潔明練達到極致,僅名稱就極盡豪華。這些精美奢華的稀世之物,是平民百姓無法企及的,甚至是無法想象的,僅聞其名就驚訝異常,喟嘆世間怎會有如此美物?故而“外人稀知,莫能傳者”[12]卷一《西京雜記》14。作者以奇簡的語言,將自己的審美情趣和價值觀念傳遞給讀者,是吸收古文經精華后形成異趣個性的創作手法。
(二)敘事的異趣
古文經來自民間學術,具有一定的通俗性,易為平民百姓接受。《西京雜記》敘事異于正史,內容上更通俗,手法上更適俗,將西漢社會生活體現得淋漓盡致,讓名士顯宦、達官貴人、皇親國戚走下神壇,步入尋常巷陌。
以著名文學家司馬相如為例,卷二《相如死渴》記載:
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居貧愁懣,以所著鹔鹴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抱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貰酒!”遂相與謀,于成都賣酒。相如親著犢鼻裈滌器,以恥王孫。王孫果以為病,乃厚給文君,文君遂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十七而寡,為人放誕風流,故悅長卿之才而越禮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乃作《美人賦》,欲以自刺,而終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為誄,傳于世。[12]卷二17-18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軼事,亦見于《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漢書·司馬相如傳》,迻錄如下:
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臨邛,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曰:“長卿第俱如臨邛,從昆弟假貸猶足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當爐。相如身自著犢鼻裈,與保庸雜作,滌器于市中。[9]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3000
在《史記》《漢書》中,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僅占很小一部分,重點論述的是司馬相如撰《子虛賦》《上林賦》的精彩情節,以及司馬相如的仕途經歷。而《西京雜記》中關于司馬相如的篇章,愛情故事占很大比重,足見其書可讀性強,生活味濃,為千古文壇平添佳話,也為后世詩詞、散曲、戲劇創作提供了浪漫的素材。
《相如死渴》通篇重點講述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將他們在困頓生活中的愛情展現在讀者眼前,細節描寫深入人心,如“抱頸而泣”“以衣裘貰酒”等細節,概不見于《史記》《漢書》。作者還用不少筆墨勾畫卓文君的美麗形象,如“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通過眉色、臉龐、肌膚來描寫文君的“姣好”,文筆細膩多姿,傾城傾國的美人形象呼之欲出。正史不具備這種細致的人物刻畫,更能吸引讀者的眼球。
相如所患渴疾,今稱糖尿病,這在《史記》《漢書》《西京雜記》中都有記載。《史記》《漢書》記“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9]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3053,僅略提及,且和口吃、著書連在一起。而在《相如死渴》篇中,渴疾出于“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將渴疾與卓文君的美色聯系在一起,也為他們的愛情增加了些許悲劇且感人的色彩。這樣生動的講述,像是街頭茶館說書人嘴里的故事,自是平民百姓喜聞樂見的。
本篇寫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不以金錢、地位來衡量,只因相互愛慕,而不懼世俗,郎才女貌,自由大膽,這是普通百姓愛情審美觀的體現。敘事內容、故事情節、人物刻畫、細節描寫都體現了《西京雜記》敘事手法的異趣性,是古文經民間學術的傳承之作。
如果說題材多異是《西京雜記》的外在表現形式,那么敘事手法的奇異就是《西京雜記》內在品味的深層審美,只有靜心細品才能體會它獨特的學術趣味。語言的奇簡、敘事的異趣是劉歆古文經式的敘事手法,是劉歆傳遞自己獨特審美視角的表現方式,形成了自己文學創作的獨特風格。這種古文經式的敘事手法不單影響著劉歆,還繼續影響著后代學者。
四、《西京雜記》的史傳文學地位
《西京雜記》如前所述源于正史,題材的選擇與敘事的表現手法又體現著鮮明的文學性,這是史傳文學固有的特征。“史傳文學,又稱歷史文學,即史乘而有文學價值者,換言之,就是兼具史學和文學兩種屬性的歷史記載。”[19]4從歷史視角看,它是歷史著作,文學是其表述手法;從文學視角看,它是文學作品,歷史是其創作題材。茲從三個方面簡要總結《西京雜記》的史傳文學地位。
首先,《西京雜記》的產生是對先秦小說的繼承和發展。從歷史角度看,先秦人民信奉方術、敬仰鬼神,古文經的道德禮制潛移默化改變世俗人情,給小說的發展培育了適宜的土壤。從文學自身看,漢賦的繁盛,讖緯文學的強大,滋養著小說的成長。在此情況下,劉歆的《西京雜記》吸收古文經學的精華,傳遞著自先秦以來中國人民古老的價值觀、人生觀。
其次,《西京雜記》提高了漢代軼事小說的質量。漢代第一部史實傳聞著作是《韓詩外傳》,作者將文人軼事與道德說教結合在一起,帶有明顯的儒家教化色彩。劉歆《西京雜記》則標志著漢代軼事小說的最高水平,軼事小說蘇世獨立,每一篇章無論篇幅長短都言之有物,與寄生的道德說教功能相脫離,展現出軼事小說新的風采。
最后,《西京雜記》豐富了雜史的表現手法。用先秦簡潔質樸、凝練精要的語言風格來記錄雜史,又能抓住具有代表性的特征,使歷史“生死而肉骨”,對此后的雜史敘事影響很大。
《西京雜記》在史傳文學史上是異軍突起般的存在。劉歆作為西漢著名目錄學家、校勘學家、文學家,一生治學嚴謹,忠于自己的學術審美,卻毀譽參半,王夫之指出:“歆小人也,蒙父向之余烈,自命于儒林,以竊先王之道。君子之器,其可乘乎?貌君子而實依匪類者,罰必重于小人。”[20]卷五《王莽》王夫之對劉歆的指責,主要是因為劉歆政治上的妥協。筆者前文將劉歆與梁孝王劉武、淮南王劉安相比較,得出結論:他們雖有反叛之名,但自身都不具備反叛的才能,更沒有反叛的決心;他們的反叛是外人煽風點火的結果。而劉歆的反叛與劉武、劉安又不同,他是為了自己的學術信仰,成就審美異趣而做出的政治讓步,這與司馬遷寧受宮刑也要著成《史記》的情懷是相似的。《西京雜記》多異的題材、奇異的敘事手法,就是他獨特學術個性的結晶。即使以世俗的眼光評判劉歆品行有虧,有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道統,那也必須正視他“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文學“開太平”的豐功偉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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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滕新才)
Study forIntriguing of Xijing Zaji
XIAO Yufeng? FENG yu
(College of Arts,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4020, China)
Abstract:Xijing Zaji is a miscellaneous history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Although it is included in the novel, it had been classified as a history department for a long time. Considering that the writing style of Xijing Zajihas many similarities with the official history such as Historical Records and Han Shu. However,Xijing Zajialso has a different place from the official history in terms of narrative. This is the intriguing ofXijing Zaji. Liu Xin is the author ofXijing Zaji. From his personal unique point of view, he contend that the topics,narrative techniques is full of entertaining.
Keywords:Xijing Zaji;Liu Xin;Intriguing;Theme;Narrative technique
[①] 關于《西京雜記》的作者有五種觀點:最早是葛洪《西京雜記跋》,明確指出作者為劉歆;唐代以后出現了葛洪說,認為是葛洪托名劉歆著;唐初李延壽《南史·竟陵文宣王子良傳》提出蕭賁撰《西京雜記》說;晚唐有人認為作者是吳均,源于段成式《酉陽雜俎·語資篇》;還有學者認為作者不可考,應定為無名氏。筆者認為第一種觀點最可信,參見丁宏武教授《〈西京雜記〉非葛洪偽托考辨》(載《圖書館雜志》2005年第11期)、《從敘事視角看〈西京雜記〉原始文本的作者及寫作時代》(載《圖書館雜志》2010年第4期)二文。
[②]《西京雜記》在《隋書·經籍志》屬史部舊事類,《舊唐書·經籍志》入史部雜傳類,《新唐書·藝文志》入史部故事類和地理類,《宋史·藝文志》列史部故事類,劉知幾《史通》列逸事類,明代《五朝小說大觀》屬偏錄家,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認為屬古小說,民國間上海進步書局輯《筆記小說大觀》歸為筆記小說,分類的多樣性反映了《西京雜記》內容的博雜。參見馮雪梅《〈西京雜記〉文體性質探析》(載《哈爾濱學院學報》2015年第4期)、吳婷婷《〈西京雜記〉文體芻議》(載《大眾文藝》2010年第2期)。
關于《西京雜記》的正史化,可參看陳芳《〈西京雜記〉新探》,武漢大學2017年碩士畢業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