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登
【內容摘要】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報道表明大眾傳播媒體不再是數據傳播的唯一渠道,數據也是構建話語權的重要因素,新時代中國話語權的構建不僅是官方和媒體的任務,具備專業性和學術性的機構與或個人也可以運用合理的話語轉化機制和先進技術,在合適的語境中把專業性、學術性話語權轉化為中國話語權構建的積極力量。
【關鍵詞】數據信源;話語權;新冠肺炎
新冠肺炎疫情被廣泛認為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人類面臨的最大公共衛生危機。截至2020年4月底,疫情已波及全球212個國家與地區,①引發了全球關注度的空前高漲。權威統計數據成為媒體與民眾觀察與感知疫情嚴重程度的最直觀指標之一。
疫情初期,世界衛生組織發布的每日疫情數據是媒體的主要信源。2020年1月,由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冠狀病毒資源中心主辦,該校系統科學與工程中心運行的全球新冠病毒擴散地圖(以下簡稱JHU疫情統計)全面上線后,因其完全不同于世界衛生組織統計方式的“實時性”而迅速獲得大量媒體引用,成為相關報道和民間討論中的另一個重要信源。
4月上旬,JHU疫情統計網站的每日訪問量超過10億次。②4月底,筆者以兩個主要統計的官方名稱在谷歌中進行新聞搜索,“Johns Hopkins Covid-19 Map”有667萬個結果,“WHO Covid-19 Dashboard”有657萬個結果。可以說,JHU疫情統計在現實中雖然不能取代世界衛生組織的權威性,但其重要性已經在媒體實踐中獲得了相當程度的認可。
這也意味著在全球重大突發公共事件中,由專業機構主辦,結合新技術和專業優勢,突破專業性邊界快速介入全球信息流的新型數據信源已經成型。其突出特點包括背景的專業性、非官方性、自發性、統計來源與結果的公開性、后臺技術的先進性與前臺訪問的便利性等。信源的形成過程則有突出的、非傳統的生成性,體現了當今全球信息流的非線性和網絡的復雜性。這是此次疫情信息傳播中呈現的重要趨勢,有必要對其成因、挑戰和啟示做必要的探究。
一、新型數據信源的成因
從世界衛生組織發布的疫情應對指導原則和近現代人類抗疫的經驗來看,官方權威數據的準確、及時發布和大眾傳播媒體對這類信息的積極傳播對于抗疫救災是至關重要的。很長一段時間,這一重要性還具備“唯一性”的內涵:數據發布的唯一可靠信源是官方權威機構;數據傳播的唯一可靠渠道是大眾傳播媒體。但在此次疫情中,這一默認的范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沖擊,主要有以下四個原因:
首先,此次疫情發生在人類信息通訊技術十分發達的時代。在技術賦能下,信息的流通速度和人們獲取信息的能力都獲得了空前提高。這對媒介生產效率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要求。同時,面向全球的新聞信息生產本身就是24小時不停運轉。JHU疫情統計的重要特征——實時性,正好滿足了這些需求。
筆者選擇了2020年4月29日北京時間上午10點,即世界標準時間(UTC)當日凌晨2點進行世界衛生組織和JHU數據的對比。前者報告的全球確診病例為2959929例,死亡202733例,其統計截止時間為歐洲中部時間(CEST)4月28日凌晨2點,即世界標準時間4月27日晚上8:00。而后者的統計因其“實時性”,時間顯示會根據訪問者IP地址自動調整,且非常接近訪問時終端的系統時間。查詢時,JHU疫情統計報告全球確診病例為3114659例,死亡216989例。其顯示的截止時間為北京時間4月29日上午9:49,即世界標準時間當日凌晨1:49。后者在時間上要比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提前24小時以上。
24小時幾乎是重大突發事件中媒體動態議程更新的最長時限。同時,疫情發展至一個“百萬級”關口本身就具有很高的新聞價值。因此,媒體必然要抓住這一新聞性和時效性節點。JHU疫情統計的實時性為媒體提供了可以支撐其生產以及和同業競爭的數據信源。
其次,媒介融合和全媒體的發展客觀上催生了對實時性數據信源的需求。媒體機構的規程和生產流程標準化決定了其從信息采集到發布過程中的多重延遲。利用網絡技術和平臺則能有效填補延遲造成的時間線空白。比如,全球多家電視媒體就在其社交媒體賬號上直播JHU疫情統計,并在其電視端播出中提示受眾可從網絡渠道獲取更多實時信息。
另一方面,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用戶本身也對疫情信息有巨大的需求。用戶的一致需求及其導致的網絡參與行為會與上述的媒體參與結合,導致流量聚集中的馬太效應,生成新的高流量網絡節點??梢哉f,JHU疫情統計的快速崛起也是網絡復雜性的產物。
第三,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在醫學和衛生健康領域的全球性聲譽為疫情統計提供了有力的可信度支持。根據《泰晤士報高等教育副刊》(Times Higher Education Supplement)評選,2020年該大學世界綜合排名第12位。按學科來看,其臨床、臨床前研究與衛生專業、生命科學專業都排名世界第7。③
第四,JHU疫情統計在相關國家官方數據缺失的情況下起到了“準權威”信源的作用。由于政治制度和美國疾控中心(US CDC)職責安排的原因,美國并沒有全國性的官方統一疫情發布渠道。雖然JHU疫情統計是根據美國各州發布的數據加和而成,但其一站式的便利性為媒體和受眾免去了自行統計的煩惱,填補了美國全國官方數據發布的空白。從宏觀層面來看,美國作為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和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其疫情走向必然吸引持續的全球關注。JHU疫情統計的成功也是這一默認語境的受益者。
二、新型數據源的缺陷與應對
雖然JHU疫情統計這類新型數據信源的專業性、便利性和潛力,已經在實踐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證明,但這并不意味著它是完美無缺的。作為非官方機構,其審核和發布過程中缺少官方機構必備的一些流程與糾錯機制。一個突出的例子是4月14日,由于佛羅里達州奧卡盧薩縣工作人員的失誤,將1000多例的新增病例報為10萬多例④,導致該統計中的全球確診病例瞬間突破200萬例,引發媒體高度關注,甚至造成民眾恐慌。該錯誤在核實后被快速修正,但不少媒體引用此前數據進行的新聞報道已經對其自身的公信力和受眾心理都造成了負面影響。
從上述例證中可以看出,此前JHU疫情統計中大概率缺乏嚴謹的復審機制和對相關錯誤的系統預判、阻攔機制,而是過于側重對各地數據的直接抓取和實時可視化功能的運用,否則無法解釋在其他相關變量基本沒有突變的情況下,一個在一天之內增長了100倍的數據會瞬間被發布。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世界衛生組織的統計。雖然它比新型數據信源的更新速度慢,但其權威性、嚴謹性和準確性是有保障的。這來源于其身份和功能的定位、與之配套的成熟的跨國溝通協作機制等。
由此可以看出,媒體在面對新型數據信源時還需更加謹慎。僅使用新型數據信源有相當大的風險。筆者認為,可行的路徑有兩種:第一,以官方權威機構發布的統計數據為報道的立足點和側重點,輔以實時數據,同時說明來源于非官方機構并充分解釋使用這些數據的原因,以期在時效性和媒體專業性之間取得平衡;第二,在媒體機構的主要輸出渠道完全以官方和權威信息為準,在網絡平臺上與受眾互動時適度引用實時數據。此外,新華社對疫情數據信源的處理也非常有借鑒價值。比如,在其關于疫情報道的專門版塊中,頭條以世界衛生組織統計數據為準。⑤在對具體國家病例數據的報道上,則采用各國官方的最新統計數據。⑥
三、啟示:話語權構建的新視角
從新型數據信源的成因中可以看出,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學術水平和聲譽是JHU疫情統計的重要保障。也可以說,該新型數據信源的成功是學術話語權的外溢效應。該校在公共衛生研究方面也充分利用了這種外溢效應。其下屬的彭博公共衛生學院(Bloomberg School of Public Health)每年都發布頗具影響力的《全球衛生安全指數》(Global Health Security Index)年度報告。在最新的2019年報告中,中國的總體得分在195個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51位,在“快速應對和緩解傳染病流行能力”中排名第47位。⑦可以說,其專業領域的話語權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轉化為對全球治理熱點議題的定義權與解釋權,并在媒體中塑造了相關國家在這一領域的形象。
此處需提出一個關鍵問題:依據這種定義權與解釋權得出的結論是否與事實吻合?再以中國為例,如果根據該報告的結論,中國的公共衛生健康安全能力明顯與其世界第二的經濟體量不符。但截至4月29日,新冠疫情確診病例數高于中國的9個國家中,有7個在《全球衛生安全指數》中總分排名在中國之前,只有俄羅斯和伊朗排名中國之后,分別為第63位和97位。確診人數和死亡人數都為全球第一的美國是該指數中總分和“快速應對和緩解傳染病流行能力”的雙第一。僅從專業性來說,該報告結論的準確性在現實考驗中暴露出諸多值得質疑之處。從此次疫情應對中可以看出,公共衛生安全考驗的遠不止是醫療能力,而是整個國家的政治體制、治理能力和價值觀。
由此得到的第一個重要啟示是:新時代中國話語權構建不僅是官方和媒體的任務,具備專業性和學術性的機構與個人可以運用合理的話語轉化機制和先進技術,在合適的語境中把專業性、學術性話語權轉化為中國話語權構建的積極力量。各個學科和專業領域都可以參與到這一進程中來。已有社會科學學者提出,話語權是通過對特定國家的歷史文化、政治發展道路和政治現實的歷史敘事而形成的哲學社會科學影響力,“話語權”是一種“軟權力”。⑧這種“影響力”在現實中的突出體現,應是對重要概念和事件的定義權與解釋權。
新型數據信源崛起帶來的第二個啟示是:數據也是構建話語權的重要因素。隨著全球互聯網用戶的不斷增加和信息通訊技術高速發展帶來的萬物互聯可能,未來信息與數據的界限會愈發模糊,具備傳播價值的信息將更多來自于有效的數據挖掘與處理。充分利用大數據技術,探索數據向有效媒介信息轉換的機制是中國話語權構建的前沿領域和必由之路。畢竟,在實踐中反復援引他國數據信源只能強化對方的話語權。
在這一過程中,還需糾正長期以來在媒體實踐中對大數據概念的誤解。大數據有四個基本特征:數據規模大(Volume),數據種類多(Variety),數據要求處理速度快(Velocity),數據價值密度低(Value),即所謂的“四V”特性。這些特性使得大數據區別于傳統的數據概念。⑨因此,統計結果數字的“大”并不意味著它可以被稱為“大數據”。同時也應注意到,在大數據中提煉具備傳播價值的信息關鍵不在于數據本身,而在于使用它的方法論和具體方法。因此,媒體機構必須具有足夠強的能動性、科研成果與媒介實踐互相轉化的機制。從宏觀上說,從數據到信源的轉化,反映的是媒體機構所在環境或國家的綜合實力。
注釋:
①Coronavirus disease (COVID-19) Pandemic, https://www.who.int/emergencies/diseases/novel-coronavirus-2019.
②The Johns Hopkins Coronavirus Dashboard Gets 1.2 Billion Interactions a Day, https://nymag.com/intelligencer/2020/04/jhus-coronavirus-site-gets-1-2-billion-interactions-a-day.html.
③World University Rankings 2020,https://www.timeshighereducation.com/world-university-rankings/2020/world-ranking#!/page/0/length/25/sort_by/rank/sort_order/asc/cols/stats.
④The new coronavirus has infected more than 2 million people worldwide, according to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https://www.businessinsider.sg/global-coronavirus-cases-spike-to-two-million-over-119000-dead-2020-4.
⑤世衛組織:《中國以外新冠確診病例達2720458例》,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0-04/27/c_1125909449.htm,2020年4月2日。
⑥《綜合消息:拉美新冠確診病例超15萬例 巴西禁止出口醫療用品》,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0-04/26/c_1125909426.htm,2020年4月26日。
⑦2019 Global Health Security Index,https://www.ghsindex.org.
⑧楊光斌:《有必要弄清“話語權”到底是什么》,《北京日報》2018年9月10日。
⑨馬建光、姜?。骸洞髷祿母拍?、特征及其應用》,《國防科技》201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