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閃電

韓東

閃電適合遠距離地觀看。距離太近，吃不了兜著走，即便不被傷害，也嚇得魂飛魄散。霹靂一聲震天響，閃電的聲勢多半是雷造成的。說有人被雷劈死，很不準確，實際上是被閃電劈死的，雷代人受過。好在雷電不分家，有雷的地方必有閃電，有閃電的地方必有雷。電先雷后，如果它們一并而至，就說明距離我們很近了，近到了十分危險的程度。先有閃電，再聽見遠方滾滾的雷聲，實在是一種享受。

享受的感覺出自安全，更出自于想象的危險，遠雷和遠處的閃電就是如此。但遠到了彼此分家，光有閃電不響雷，或者雷聲隱約看不見閃電，那也沒有多大的意思了。雷電的可怕還緣自以下情況，如果它造成傷害完全是隨機的，就像擲骰子，買彩票中大獎，無法預知，就像是命運。所以被雷電擊中仿佛是出于天意，這天意就是天無意，因此就更加的乖戾殘忍了。

躲遠一點，或者它們本來就遠，雷電就成為了一種奇觀，特別是閃電。小時候，我們家下放農村，那地方是平原，一望無際。下大暴雨的時候，躲在房子里，通過堂屋的門框看天地間的閃電，一道一道地，自上而下，枝枝杈杈的就像樹干，也像玻璃上瞬間出現的裂痕。遠處的天幕仿佛被撕裂了，隨即又恢復了原狀。再來。每一次的紋路都不一樣，無法預料。它是那樣的強烈、多變、迅疾，那樣的美。但除了美又一無所用。你不禁會想，都忙活些什么呀，何必如此？美是無用的、短暫的，甚至是可怖的認識不禁印入了你的腦際。

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小的時候被大人抱在手上，一天傍晚從外面回家。當時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空，同時他們也走進了家門。屋子里的燈是亮著的，所以在他的印象中那閃電一直沒有熄滅。這是怎樣的一種錯覺經驗呵，但愿我也擁有！

如今我們生活在大城市里，不再那么暴露在郊外荒野了。閃電對我們來說就是空中的一種閃光，發生在雷雨季節。由于高樓大廈的遮擋，由于燈光霓虹的競爭，很少有機會能夠看見、看清它那實在的形象。在圖片中，在電影中我們倒是屢見不鮮，仿佛那是多么難得的需要通過展示才能被大伙兒分享的玩意兒。室外電閃雷鳴，室內的電視正上演閃電突襲。閃電戰，閃電行動……我們知道閃電是一個好詞兒，有力、迅速、銳利、不凡、英雄主義，可閃電的面目到底如何？現在的孩子卻很少有緣一見。

一次我坐飛機，夜航，遇見了閃電，它們把舷窗外大團大團的白云從里面照亮了。天際遼闊，能看見星星，某一區域電光頻閃，仿佛上演著星系的誕生，當真是壯觀無比。并且這一切都是無聲的，緩緩移動著的。沒想到在萬米高空之上，閃電是這么一副模樣。如果你能安全抵達，回想起來那可真是一種無比的視角享受。安全抵達是肯定的，否則我也沒有機會寫這篇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