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甜甜 王雅


3月10日一大早,顏繼富被手機鈴聲吵醒。“你們村的貧困戶走訪情況統計表咋還沒交?”顧不上吃口飯,他趕緊去村委會。
表格還沒統計完,又有村民找上門。“我的土地征用合同到期了,你看怎么處理?”協商了一個多小時。村里硬化道路的水泥,在老百姓門前堆了一天,顏繼富又給施工方、群眾兩頭做工作。
中午飯沒吃,他跑到鎮上,坐到了防汛防滑培訓會的會議室里。
一下會,人畜飲水提升工程地面管子漏水了,顏繼富哼哧著走了一個小時進山找取水點。回來的路上,已經下午3點,村里訂的核桃苗子到了。發苗子、講解種植方法……這邊還沒弄完,鄰里吵架,又去調解了。
下午6點回到家,準備吃今天第一頓飯,開發商的合同過來了,看合同、審定,又是一個晚上。
這是顏繼富在鎮坪縣鐘寶鎮新坪村一天的工作。今年60多歲的顏繼富,原是鎮上的退休干部,2019年9月,村干部實行“一肩挑”后,因為工作能力強,他由從村黨支部書記推選為“一肩挑”干部。
前后有什么區別?“拿10號的工作來說,只有貧困戶走訪情況統計表、審訂合同是村支書的本職。”顏繼富說,感覺整天都被工作籠罩著。吃飯有一頓沒一頓,他還調侃自己患上了“手機鈴聲綜合征”。電話一響,他就高度緊張,因為鈴聲代表著,任務來了、檢查來了……
這么累怎么辦?
一人“定調”,十指彈琴
從大的方面講,“一肩挑”挑起了黨務和村務。但細化起來,大到鄉村振興,小到村民的菜園子被豬拱了,都必須及時處理。
“‘996不算什么,我們都是‘724在線。”顏繼富說,自從“一肩挑”后,基本沒睡過安穩覺,隨時要去解決夫妻吵架、父子分家、妯娌扯皮等各種事。
村民有一種法定代表人的身份認同,以前有事只找村主任,現在只找“一肩挑”干部。原來村支書、村主任改任副支書、副主任的,多少有點“退二線”的心態,操心的事,還得“一把手”來。
這讓“一肩挑”干部感覺頗有壓力。怎樣既制定實施戰術,又組織進攻,還讓自己不要那么累?
顏繼富從做實分工人手。
2019年11月,一位客商找到村里,表達了想在新坪村搞林下產業的想法。后山環境好、林地資源豐富,但也有一些荒廢的土地,如果能加以利用,未免不是一個發展集體經濟的好機會。
農村工作向來不分早晚,顏繼富在一天之內接連組織了支委會議、村委會議,最終經過村民代表大會決議,進入實施階段。
越是權力集中,越要發揮村委的作用,不能讓支委代替村委。顏繼富根據村委會每個人的性格特點分配了工作。
副主任葉道成跟群眾打交道多,負責土地流轉。委員李發兵做過生意,懂得多,負責信訪、法律知識的宣傳工作。委員王行帽行動力強負責苗子調運、工程質量監督。村文書彭世波心細,負責流轉資料存檔。
顏繼富也沒有只做“甩手掌柜”,經他統籌協調,原先從開會到事情定下來,需要兩個月時間,現在一周內全部完成。
“一肩挑”干部感到累,主要是在剛上任一切還沒有理順的時候。
鐘寶鎮黨委副書記陳思發現,民主村剛開始的工作有點跟不上。這也不難理解,村里四五個人往往要對接鎮上多個部門,而總負責卻只有“一肩挑”干部一個人,就算他們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根釘,疏忽了、忘記了是常有的事。
沒有明確的分工,就好像誰都在干,又誰都不千。合理的分工比任何適合時候都顯得重要。
“‘一肩挑干部不能大事小事一把抓。”陳思親自上陣,為民主村做了詳細的分工。副支書負責民政工作,計生專干除了本職,還“挑”起衛生工作,每個人不僅要對村支書、村主任負責,也要對接鎮政府。
“‘一肩挑絕不是一人千。”鎮坪縣委組織部部長魯延福說,既要確保高效運轉,也要講究十指彈琴。
2020年起,鎮坪縣繼續完善考核制度,在年終按照30%的比例,選出優秀的“一肩挑”干部,獎勵1萬元。同時,聯動獎勵該村其他村干部,各村根據平常工作表現合理分配。
多方發力,定制“成長”
曾家鎮洪陽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黃鵬感到累,是因為他想多千些事,疫情讓他更加感受到肩上擔子的分量。
與別人不同,黃鵬肩上還兼職村醫。2003年,從衛校畢業后,入職當地的衛生院,后來遇到改革,成了村醫。
防疫專業出身,“非典”時就干村醫,黃鵬自認經驗豐富,這次防疫,他沖在前頭,做消殺、排查返鄉人員。
黃鵬工作的范圍,從洪陽村“輻射”到越過省界的湖北省竹溪縣界牌溝村。界牌溝平時與其他村共用村醫,醫療資源緊張,黃鵬能幫就幫一把。
疫情期間,那邊村民出現常見病,需要藥的時候,界碑旁的大樹,就成了他們放藥取藥的老地方。
不僅自己忙到“起飛”,現在連老婆也跟著天天在村衛生室值班。
問到最想千好的事,“一肩挑”干部普遍反映是發展集體經濟,但現狀讓他們“真無奈”和“千著急”。
牛頭店鎮水晶坪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周仁恩算了一筆賬,將縣上的20萬元產業發展資金注入村里的企業,通過分紅獲得收入。
一年分到的3萬元,1.8萬元分給貧困戶。剩下1.2萬元,30%留存集體,其余分到每個村民頭上的,平均只有不到9塊錢。
“真無奈,入股分紅賺得實在太少。”周仁恩說,這在鎮坪縣不是個例。對于很多村子來說,發展旅游不得天獨厚,種藥材周期太長,有個村種的黃連,長了幾年還是個苗苗。
單干,找不到門道又有風險,有雞不會下蛋,干部們干著急,滿腦子都是壯大集體經濟。腦殼累,怎么破?
空想沒用,周仁恩下決心走出“舒適區”。
水晶坪風景優美,地貌與琵琶相似,素有琵琶洲之稱,村上還有一棵千年老樹,都是可以開發的旅游資源。
周仁恩和村“兩委”商量后,開始流轉村上閑置的老房子,改造為民宿,著力打造老樹風景區。
同樣是發展集體經濟,相距20公里的鐘寶鎮的思路是,將全鎮8個村的產業發展資金捆綁,發揮鎮坪山好水好的優勢,鐘寶鎮確定的林下旅游項目,前期建設接近尾聲。
未來,擁有餐飲、住宿、兒童樂園的鐘寶鎮將迎來各地的游客。大家不僅可以在這里縱情山水,還能在村集體的草莓大棚里享受假期。
提升能力才能提升效率。鎮坪給退下來的村支書、村主任設立專崗,幫助“上去”的干部;同時請了“私人家教”,讓駐村工作隊長,一對一幫扶“一肩挑”干部。
針對電腦操作、公文寫作、基礎事務處理等具體問題,很多鄉鎮特意開設了“夜校小課堂”,定期組織考試,檢驗學習成效。
擺脫“人治”慣性思維
在農村,好政策不等于好落實的政策。大部分涉農政策初衷都是為了農民好,但落實中的“成本”很高,如調解矛盾沖突、撫平村民情緒、平衡各方利益等,都要村干部承擔。
鐘寶鎮干洲河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馮光山說,每天最耗精力的就是各式各樣的解釋工作。
為什么貧困戶修房子動輒一人補幾萬,而非貧困戶沒有?為什么交養老保險比去年增加了20元,是不是村干部拿走了?為什么別人有低倮我沒有,村干部又吃偏飯了?
這些“奪命”連環問,基本是家常便飯。為了處理農村的事情,村干部“既當多面手,也做受氣包”“有時唱黑臉,有時唱白臉”,練就了十八般武藝,身體累,心更累。
關于復雜的農村社會治理,如何創新?上竹鎮黨委副書記、大壩村“一肩挑”干部冉勝軍認為,新形勢下,農村治理不能只依靠村干部的權威,而要運用法治手段提升效率。
大壩村因為有礦山,素來村風彪悍、利益糾紛多,信訪矛盾占了全鎮的80%,是鎮坪縣掛名的6個后進村之一。
過去十多年間,村支書搞不定矛盾,村主任家族勢力大,兩人不和致工作難以開展。2019年,上竹鎮研判后認為,他們倆都不適合“一肩挑”。
冉勝軍就這樣由鎮黨委副書記變成“一肩挑”干部。針對信訪問題,他借鑒楓橋經驗,在大壩村建起了“楓橋式警務站”,請派出所民警駐村值班,力爭讓矛盾不上交。
2019年12月,于祖炳來到警務站猛地一拍桌子,要求村里給他20萬元賠償。理由是,2013年,大壩村煤礦投入生產,從自己的9分地路過。當時覺得能在礦上工作,解決收入沒有問題,就答應不需要賠償。可時過境遷,煤礦倒閉、工作丟了、生活困難,便四處上訪。
借此機會,冉勝軍叫來于祖炳的親戚朋友,把他這些年享受的政策通過PPT一一列舉。在大家的圍觀下,于祖炳主動認了錯。
事實上,于祖炳家被小路分開的土地確實耕種困難,冉勝軍便拿出了新的解決方案,6年時間,按規定賠償9000元。至于土地,是續租是收回,由于祖炳決定。
運行半年多,警務站共解決矛盾18件,遺留問題7件。“既講法也講情,對村風民風向好也能產生連鎖反應。”冉勝軍發現,現在微信群里罵人吵架的變少了,村里喝酒鬧事的也變少了。
依法治村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村干部,讓冉勝軍有舉重若輕的感覺,“現在即使我離開,村里各項工作也能正常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