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珊
去年,在美國密歇根州電影節上,一部6分鐘的短片《表達》深深打動了觀影的數百名觀眾。長時間的掌聲響徹影院,有的觀眾甚至熱淚盈眶。
《表達》從一名康復治療師和一名社工的角度,講述了一群精神障礙患者的康復之路。故事溫暖而令人感動,鏡頭細膩而治愈。短片中所有的內容都是真實的,這些在大洋彼岸引起轟動的細節正是寧波市民康醫院精神障礙患者康復的日常。
位于江北莊橋的寧波市民康醫院其實寧波人并不陌生,它同時也是寧波市精神病院,是一家有著民生保障托底功能的三級乙等精神病專科醫院。院內收治了600多名精神障礙患者,提供從醫療到康養的全程式服務,其中也包括精神障礙患者的康復回歸。
民康醫院里有很多精神障礙患者住院已經超過10年,他們中的不少人病情其實已經穩定,只要按時服藥就能像正常人一樣地工作生活,但在多次嘗試和努力受挫后,他們最終選擇了留下來。
這也是民康醫院的治療師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曾經有一名病患在院里治療了20多年,病情已經穩定,一直渴望回歸社會。2018年年底,他家里人來接他,說親戚結婚,讓他回去住一個星期。走的那一天,他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民康醫院康復科負責人應潔瓊說。然而,回來后他就封閉了,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治療師費盡心思才知,婚宴和年夜飯他都被安排在一張小桌子上單獨吃飯,沒有人愿意跟他坐在一起,也沒有人和他交流。吃完婚宴回去當晚他大哭了一場。他告訴治療師“再也不想出去了”。“那幾天我們治療師的心一直揪著,生怕這件事刺激他,讓他再次發病,好在后來他自己想通了。”應潔瓊說。親人尚且如此,陌生人就更不用說了。院里曾經有一名大學生患者進進出出好多次。每次病情穩定了他就出去找工作,找的都是保安崗位。但面試時只要招聘單位問及病史,他都據實以告,因此每次都被拒絕。屢屢碰壁后他就會病情復發,重回醫院。
精神障礙患者回歸社會和家庭被稱為康復的“最后一公里”,一直是一個普遍性難題。發病時,他們必須去封閉的環境接受治療,然而病情穩定或康復后,想再次回歸社會和正常工作卻不太容易。這種反差主要源自外界的偏見和歧視,而由此造成的揮之不去的病恥感,又會加重精神障礙患者的病情,使得這“最后一公里”更加艱難。
為了讓這“最后一公里”平坦些,從2007年開始,民康醫院開始探索醫院與社區融合的模擬社會場景康復模式,在院內創設環境,建立“社區”,開出了超市、農場、畫社、烘焙、手工、縫紉等模擬生活的場景和輔助就業崗位。在“社區”里,精神障礙康復患者可以在田間地頭勞作,可以在星空畫室揮毫,也可以在烘焙房里烤面包……學習各項生活、社交技能,學著重新了解社情,提高自信。
在這里他們被稱為“休養員”,不穿病號服,“上班”有“工資”,不斷被鼓勵。“盡管是一種‘過渡的康復形式,但我們盡力讓這個院中‘社區無限接近社會。”民康醫院院長陳亞萍說。
在這種友好平等的氛圍下,治療師與休養員如同朋友,幾成親人。56歲的康復科原科長高愛菊的手機里至今還保留著一名病患的電話。那名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年輕人是她2007年在病區的一個角落發現的。當時他態度消沉,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征求了主治醫生意見后,高愛菊把他帶到康復區,教他十字繡。十字繡有助于精神分裂癥患者集中注意力,克服幻聽和幻覺。4年后,這名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年輕人突然問了一個問題:“像我這樣的情況能結婚嗎?”高愛菊一愣,隨即心里特別高興,“這是積極生活的信號”。高愛菊像呵護一朵在狂風中忽明忽暗的火花似的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可以,但我需要向你的醫生進一步了解你的病情。”在確定年輕人的病情已經穩定后,高愛菊又做通了年輕人母親的思想工作,2012年這名年輕人終于出院了。不久他在工廠里找了一份工作,干得不錯。每次他來醫院復查,高愛菊都會問問他女朋友找得如何。2014年,年輕人到民康醫院復查,特意把他女朋友帶到了高愛菊面前。高愛菊悄悄把女方拉到一邊,旁敲側擊地問女方是否知道男友的病情,沒想到對方坦然說道:“他全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他需要終身服藥,但請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高愛菊這才完全放下心來。2014年,年輕人結了婚。2017年,在醫生的指導下,他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次人生有了新的喜悅,他都會來跟高愛菊分享。“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了。”高愛菊說。
“雖然我們醫院一直在努力,但休養員回歸的關鍵還在于社會的接納。”陳亞萍說,“這些年,醫院打造的康復平臺得到了社會各方的關注,希望今后能有更多力量支持精神障礙患者的職業康復、潛能開發,讓社會早日消除對精神障礙患者的刻板印象和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