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嘉川 山東青島人。著有散文詩集、散文集、小說、紀實文學等多部,以及F.R視作品多種。作品被百余種選本選·載,并被介紹到國外。曾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多種獎項。曾任青島市文學創作研究院副院長、《青島文學》副主編、青島市作協副主席。現為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理事、中外散文詩學會副主席、中國散文詩作家協會副主席。
貴在宮中,落魄市井,揮指一現……
——題記
1 凝億萬年地層的壓力,在巖漿噴發瞬間凝成處女堅貞的血色;
如初綻的朝霞、蘇醒的花朵、草葉.的露珠,晶瑩、剔透;
使所有的轟鳴與喧嚷,頃刻歸于沉寂。
是王冠上的綴飾,便有率土之濱的崇高榮耀;
若鑲嵌于權杖龍頭,便會令群雄匯聚,兵戎旌旗飄飄;
而一記飛鏑劃出了裂痕,使其成為后宮墜飾,裝點妖嬈。
因天賜的陰柔,披瑤池圣母的人設,綽約為綺窗霞帔女人的隱喻。
有巖石的強硬,令烏紗憑其輝煌,卻像沙漏暗含王朝更迭的咒語。
而一縷狼煙的印記,惹幽風淫雨將寶石的尊貴籠罩于C測的陰翳。
也許僅是象征,帷帳的飄動,宮燈的殷紅,都可能在預示某種風情;
或者僅是影射,白云飄過,雁鳴啼落,激活某些跡象隱含的疑惑。
鴿血紅寶石蘊藏著吉祥還是災禍……蕭墻之側可有睥睨之色。
日晷劃過宮墻·的倒影,箭鏃刺破鴿血紅的堅貞,識語無聲卻是宿命;
鳥羽屬于天空與風,缺耳陶罐于巷陌市井,仍有遠古之水的回聲。
鐘聲的腳步,不再徘徊于寺院,沿著季節的臺階走向春夏秋冬……
鄰居男孩兒女孩兒拎著八月的酷熱,悉數砸破歷史的陶罐;
寓于流言蜚語核心的鴿血紅寶石,為罪惡的化身一剁兩半。
大半從此失蹤,小的殘片兒被偷偷埋入后人切開的皮層……
2 經億萬年大地的孕育,一朝噴發則有不同凡響的身份,
凝地火熔鑄的光澤,滿腔純凈血色是辟除邪祟的品格;
背負箭鏃之傷痕,卻使壯美如霞暉,終將被夜色淹沒。
柴扉、炊煙,還有梯田,包孕著生存的原始尊嚴;
告別村口的小芳,下崗走出工廠,消耗了半生欲望。
簽證、出境、洗碗、洋插隊,實現另一種人生價值觀。
屏住呼吸,彎下身子,尋找地上的籽粒,鳥卻飛走了;
蟬鳴鼓噪,落葉鋪道,蒼黃中收獲金秋時,竟然也是寂寥。
找出久遠的遺忘,擦拭、整修,將晚年的生活重新組裝。
穿過種種不同語言,用手機導航,尋尋覓覓走回的還是雨巷。
埠頭的苔蘚,殘荷廊棚煙紙鋪子烏篷船,都是無聲的意象。
就像不同手指佩戴的戒指,是不必言說他人便意會的標志。
將雨絲脫在門外,與多年前的下午相握,被一束鴿血紅流光擊中;
那道箭傷的斷痕,時隔多年依然傷人……戰栗、蒼涼、酥麻;
千年魔咒被踩在了八月的腳下,居然還在天道輪回?
用皮下另一半箭痕悄然對接,連綴起王朝更替的情節;
龜甲占卜血色黃昏的宿命,一箭射中則已注定落魄;
古城河邊,追著帽子跑的可曾是官至幾品的老者……
3 也許僅僅是一枚象征,驚心動魄的殷紅是血與火的結晶;
隔扇的征兆是驚恐與瑟縮,總難擺脫覬覷者的窺測。
霧狀的光陰在斜陽下磨損,連風都貼著墻根避過。
也許僅僅是一個意象,宮中幽怨都融匯于破相的紋理;
小鳥到門檻便停住不再叫,屋里人想什么,它全知道。
翠綠的草葉下面,遮掩的是一個殘缺的春天。
折疊歷史的身份,即便連城價值也難以改變定律。
執過八月酷熱的手,盡管浸泡過陰雨也相信其熱度;
就像相信落地窗里的茶具,也相信追帽子的人是真的。
鑲嵌半塊寶石的戒指,讓厄運也在歲月洗磨里打折?
把手從殘骸中抽出,伸到人間索要陽光和花朵。
虛攏半盞閑茶,掩匿的真相忍不住地哆嗦。
隔代的麻雀已認不出敲鑼吶喊者,如刪節號排列窗前;
手指上的寶石,也是隱含了若干文字的標點。
即使皮層里還藏有可以注釋的殘片。
又名夭賜的鴿血紅寶石,蒼茫天地間神秘的幽靈;
隱含桃花妖艷的咒語,面對恐怖才顯示高貴的意境;
沉淪抑或升華,是風花雪月之重與生命歷程之輕的見證。
戊戌中秋
又是中秋,漸涼的青山綠水仿佛在后退,退成時間的背景。
法桐樹和銀杏的葉子也打算退出,還北方城市以原始的面貌。
去農家院落摘桃子,發現這個節日離故鄉不遠。
沿著流瀉的光波追溯,居然也有幾絲唐宋的碎影兒輕拂。
又是中秋,像一個老朋友等在那里,相隔不過一杯酒的距離。
豐腴起來的是乳房一樣的白哲,而秋蟲的嘶鳴喂育著遙遠的記憶。
劃過童年天空的飛鳥,不再熟悉房屋與街道;月的圓環兒
雖扣子一樣系著風的分量,但盛載往事的故居早已拆掉。
江水東流,還有幾處西樓的房檐兒垂掛著百年憂愁?
枯瘦的兩個甲子風雨兼程走來,又是中秋……
觸摸
觸摸。
恐龍腿骨化石的體溫驀地滑過我的手掌,仿如流星劃過天空,在我的掌紋中發出遙遠的回響。
霍金將時間交給了黑洞,于是中生代的化石便以黑色的溫度襲向那個下午;
而那時聊天的話語還停在狹窄的空間,沒有歸屬。
觸摸。
無論三疊紀、侏羅紀,還是白堊紀,那時都與我隔l著目之所及的語言的距離。
一些葉片抑制不住沖動,爭相涌現當下的綠色本意。
而太陽系的光譜,依然用恐龍時代的書寫方式,記錄水草叢林與呼吸的關系。
觸摸。
那天敘說的是關于詩歌的話題,譬如媚笑中蘊含的煩惱,堵車時微信傳播的喻意。
黃河流經了那個下午,灘頭的風將酸棗刺拉得吱吱響;
羊皮筏子系牢了渡口,沒有“不舍晝夜”而去。
觸摸。
城市的街角變換了多種方式:廣場、中心、大廈或明珠,沒有定規。
于是,從地鐵口走出的人們,臉上生出了潮濕的樹權。
確信那是一個下午,潛伏的音樂準備向傍晚的廣場舞傾瀉。
觸摸。
一盞茶的工夫,便點亮了鴨嘴龍骨架的下午。
滲涼的體溫以深沉的姿態,凝煉著某種詩意,粗糙或者細膩,都發自化石的核心;
我用手掌,觸摸了由恐龍到那個下午的空間,而其余的一切,都向晚風吹拂的黃昏沉落。
辮子
鐘樓的聲韻已隨夕暉遠去,燈火闌珊,一支小曲也消隱在巷子深處。
無夢,無夢。馬上將軍地上卒,一條長辮
系三百年王朝的浮云與流水,讓宮墻堞影蘊藏久遠的回聲。
羽翎與弓弦上響著北方天空的雁鳴,以丈八長矛的跨度揮動長城。
歷史的長辮便于逶迤之間走向儒雅的江南,以及花牖漏窗遮蔽的雨絲與長衫,還有油紙傘暗紅的憂怨……
鴿哨擦拭著日落前的天空,梆子聲聲敲打于夜的邊緣徘徊的燈。
八大胡同、老茶館,堂會的芳華,讓灰蒙蒙的時間依依不舍;
蜷縮角落的貓,舔舐光陰的羽毛,蝴蝶,扇動起絢麗與輝煌的風暴。
瓦當圖案磨損的風聲,細碎而瘦弱,遙遠的胡琴曲一樣嗚咽。
沒有細數多少個有色的黃昏,秋蟲的嘶鳴,開始修剪季節的發辮;
深邃的日子落在地板上,即使滔滔江河也洗不盡水紋里的辮子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