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蕭蕭
序言
以湖濱大地為宣,鄱陽湖為硯,信江為筆,不辭繁復地書寫干越風物的結字、章法和神韻。
唯有春天里的雷同與拖沓值得頌贊。我愿是筆走龍蛇時不慎遺落的淡墨一點。
或手持信江為鞭,縛綴于楊柳、花草和帆影,抽出地方志、湖風和濤聲,分開水波、炊煙。躊躇,溯徊從之。供出臥底于時光深處的山、廟、寺、橋、洲、院、城……改頭換面的名詞。倒敘那凹凸有致的前世,呼應今生。
李梅嶺
揮灑無風三尺浪的裙擺,泄露蓼子花洲。
春天之前,就已嫻熟。翔集的天鵝留白,虛掩傷口般的古渡,暗示時光背面的商賈云集。
擱置矛盾和沖突,在燕子歸來時,臨摹因循守舊的布局和鋪排,比如乍泄的春光,自李梅嶺向西北流溢。遣櫻花、玉蘭花人城;油菜花下鄉;映山紅上山。
比如忠臣廟的外圍長出紫云英,適當壓制狗尾草的長勢??傆幸蝗核喸诖竺骱⒑剑高^白云的罅隙,推測白云城的濫觴。
忠臣廟
待香火的虛晃烘托出磚木的肌理。“……貔虎捐軀為止戈……彭蠡江流日夜波。”
近百年前的吳寶田在康山欣然題筆。
孰不知,干越大地已恪守魚米的主題千載。殺伐、忠勇、逃亡,打江山稀釋于漁舟唱晚,白云城的古風依然私藏昌國寺的僧鐘,城磚砌成紙間或墻面的格律.。
忠臣廟的基座,勾兌三十六具肉身,也是幾三百六十具,三千六百具……跟游魚數量等同的蕓蕓眾生。
廟,僅一座;塑像三十余尊,作為具象。又是抽象。
白云城
“孤城上與白云齊,萬古荒涼楚水西?!?/p>
從楚水掏出的白云,寫意劉長卿游經冕山的傳奇。以吳咼的雄姿英發和林士弘的豪邁武功護城,能否平沙渺渺、落日亭亭?
請春花落戶,秋草離席,袖納一卷西風,揮手搖櫓去,與花事紛紛下汀洲。
古城早已交出實體,返還歲月深處。遺風,繁華于紙間,以詩詞和緬懷的方式在春天復興。
冕山與冠山
從昌國寺(思禪寺)掏出聲聲僧鐘,摁住琵琶洲的潮頭,扶正傾斜的煙火。冕山與冠山圈定家園的輪廓,打好翠綠的底色,工筆出姹紫嫣紅。束發迨中年的趙蕃,便可休心,思禪,解色煮清泉。
陸羽也不羨黃金罍和白玉杯,蟄居東山,著《茶經》,每一詞句都能擰出越溪水、木葉香和鳥鳴。
昌國寺
寺,隱去真身,為春風讓路。東山南麓,萬家燈火是安寧的韻.腳。院墻高舉仙人掌,尖銳.出沉默。院內桃花明艷,逐春風,與南朝梁天監中的色香吻合。目極道在,境照心冥。琵琶洲擱淺于山水。山水擱淺于時光。
常年為市井煙火護法,寺,還放逐了元神。
琵琶洲
茅渚,類琵琶,以草木為帆。逸韻千古,櫓聲如撥嘈切的弦音。嘆人間,無此春風手,江妃夜夜彈。
當晁補之行盡江南。尋干越,以洲為船,上清灘暫為港灣。
回溯三國吳時,余水暴漲,沖沙成小洲。最初的模樣無人識,想念紫檀開遍,羅襪蘭麝,游女初解佩,輕波浸濕綠苔。干越亭隔岸打坐。
很多年后,才有康山大堤,圈養煙波。
康山大堤
修成半個世紀的功德。具備春風的長度、長城的強度、歲月的厚度。枕著稻香,懷抱村莊入夢。
搖籃曲是水聲,琴匣是9陽湖。愿這根弦繃緊而不斷,接續萬春山的余脈,永遠拉出柴米油鹽的俚曲。
萬春山
內心駐滿杜鵑和東風。繁華在外,萬春待字閨中。
懇請依然待字閨中,我必將選擇逐年的春天,用潤一溪橋挑一鄉山水,用中橋挑一村炊煙,嫁過來,討半天姻緣。
潤溪橋
會晤潤溪橋,本應隔幾片草洲。只是忽視一頭牛的勸告。
你的初衷,是猶抱琵琶半遮面。
我返回時不忘掠影數幀——前景是草洲,兩邊樹木掩映。
頭頂云鬢,微露一張出世的臉。
——五孔拱橋,如嫻靜的眼眸,打上一層夕陽的柔光。
應是你旁觀俗世的模樣。只是預訂的星光矜持有余,不遠處的萬家燈火何其騷動,佯裝依依不舍的車輪,終究義無反顧。
若他日再來,就坐在離你一段距離的堤岸,等月光盛滿身下的布墊,星光落滿仰望的眼,聆小曲,嗑瓜子,溫習那段日漸斑駁的傳言。
假如有佳人作陪,可以遐想,那傳說中的女子,就坐在身邊。
中橋
宋朝遺留的一根骸骨,卡人古埠的流水,卡入肌肉硬實的水泥。在河邊浣洗的婦人,朝橋身猛一抬眸,晨光灑滿男人的肩頭。古樓埠就此轉身,時光由此出走。
東山書院
無非是依山、傍水;無非是名儒講學、名人煮茶、詩人題詩。
線裝書、木刻本充當史料、逸事和詩文的容器。
裝不下的山水,蔥郁于院外,波瀾于低處;或分發給農家、商人和游子。它逐年精簡,只供奉干越的儒雅氣質和精神底子。
一旦提及趙汝愚、陸羽、胡居仁、朱熹……就會情不自禁放下瑣碎與塵埃,眼眶盛滿暗光。
憩園
切莫叫囂地段、樓盤、戶型和裝修。愿所有的家園做大自然虔誠的搬運工,淡化大詞的營銷。
自然,才是最奢華的廣告。
讓城市卸下堅硬與花哨,公路松弛經絡,消解于園內的草木,瘦成小徑。在內心筑起楹聯、書房、兒歌和水波脈脈。
尾聲
當平水韻逐漸讓位于新韻,當泥土的平仄,篡改于油漆、水泥和瀝青。鳥鳴稀疏,車笛如驟雨急風。愿城上的白云秉持原形,市湖的倒影皴出草木的紋路。
除非躍魚啄破,牽一綹水波修繕;二胡的清音,揭示烈士紀念碑的肅穆;遠處的漁民正在縫補魚網,花瓣為線,春風為剪。一句鄉音,就能舀出余于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