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鄧 宇
在長沙,有人將書店視為一樁不賺錢的生意苦苦維系;有人通過反復實踐積累經驗,并決心在行業不景氣時破除藩籬,用科學規劃、務實經營尋找出路。
美國作家海蓮·漢芙曾在《查令十字街84 號》中記錄自己和倫敦舊書店書商弗蘭克之間一段關于書的情緣,其中不少話題至今仍能激發讀者的思念和共鳴,被譽為“愛書人的圣經”。
在長沙,有人將書店視為一樁不賺錢的生意苦苦維系;有人憑借一腔熱情跨行開店,在遇挫后選擇放下身段向行業前輩取經學習;還有人通過反復實踐積累經驗,并決心在行業不景氣時破除藩籬,用科學規劃、務實經營尋找出路。
如何看待這些執著于侍弄一家實體書店的經營者?羅曼·羅蘭的那句名言或許恰如其分:“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舊熱愛它。”
雖然長沙近年來新開了不少書店,但大多是成規模、資金較為充裕的連鎖書店。那些個體經營的獨立書店處境如何,則尤為值得外界關注與了解。
位于長沙汽車西站附近的天麓書店專營二手書,兩層的營業面積加起來不算大,書架上堆滿了各種圖書。4 月15 日上午,見到有人進來,店主簡單詢問購買意向后,便用手示意我往樓上走。
逛這類書店通常需要極大的耐心和不錯的眼力,心儀的書很可能只有一本,沒有挑選余地。我圍著書架轉了很久,總算找到一本多年前感興趣的文集,下樓結賬時,又從收銀臺旁邊的書架上翻出兩本《中國國家地理》過刊,它們的價格都只有原本新書定價的20%~30%。
4 月20 日,當我再次上門淘書,并詢問店主《中國國家地理》的銷售情況時,對方表示,盡管知道市場上有人專門成套收集此類雜志再將其成套打包按高價賣出,但他們在進貨時也不會刻意挑選整理。這些隨機拿到的過刊每本凈利潤不高,不過“總體銷量好過時尚雜志等快消類刊物”。
在岳麓山景區東門外的新民路上,“長沙舊書店中售書最貴的”師達古舊書店并不惹眼。看店的老爺子態度堅決:“開店18 年,我沒賺到什么錢,沒什么好聊的。”直到我從書架上選出幾本書詢價,他才逐漸打開話匣子。
書店平時由夫妻二人共同打理。有網友發文稱,老人家是湖南師范大學圖書館的退休職員,他大學期間常來這里,老板娘待其和同窗甚好,常常會抹掉學生買書的零頭。相比天麓書店,這里有不少年份久、用玻璃紙精心包裝的舊書,由于相對稀缺,價格自然水漲船高。第二次去的時候,老爺子依然不愿多聊,好在當天其妻子在店里。閑聊中,我逐漸摸清了這些書的來源:與一般舊書店不同,這里回收圖書的價格不是按重量而是看高度(20 厘米15 元,理工科、教材不收),還有人不定期將從民間零散搜集的圖書送過來供他們挑選。穿過店里的一扇小門,老爺子坐在電腦前整理庫存信息。他說:“疫情最嚴重那段時間我們沒開門。拋開疫情不談,書店的生意很不好做。玩手機的人越來越多,哪還有看書的時間和心情。”臨走前,恰好有人騎著電動車裝滿一編織袋舊書,站在門外招呼老爺子過來“掌眼”。我本打算站在一旁打聽選書的竅門,他卻始終不發一言,即便中途有幾個大學生模樣的讀者進店,他也沒顧得上抬頭看一眼。
年近不惑的水男“正在過人生的又一道坎”。4 月16 日晚,他通過朋友圈宣布將于5 月中旬離開服務了大半年的述古人文書店。

一腳踏入書店行業之前,畢業于國防科技大學計算機專業的水男愛好廣泛,在某事業單位從事企業服務工作期間做過網站開發,玩過攝像機,對視頻拍攝和剪輯略有研究。而他對書和書店的興趣同樣產生于此:因為需要在政府和企業之間傳達政策信息,他買了很多書學習公文寫作,并從中發現了閱讀的樂趣。十多年工作下來,水男一直想找一份符合自身預期且愿意為之全情投入的事業。2015 年3 月,他決定開一家書店,因為這樣“可以包容自己追求自由的個性,能夠寄托某種個人喜好和情懷,給人帶來安寧”。店名“阿難”既是水男用過的網名,也暗合整個團隊對于“做書店很難”的認知。有網友給過一個完全不同的解釋:在梵文中,“阿難”的寓意是“歡喜”。
2016 年12 月到2017 年12 月,水男先后開了兩家阿難書店,但最終結局是一家閉店、一家轉讓。他在閉店前的一次采訪中坦言:“虧得內褲都要當掉卻一點也不難過,反而還很開心的行業,恐怕只有做書店了。”水男將部分原因歸結于當初規劃時眼光不夠實際。“關于‘阿難’的許多構想與設定都有些超前,而我們沒能堅持到市場成熟的那一天。”他說,“我原本以為跨界開書店會帶來一些商業上的創新性思維,然而到頭來才發現由于前期缺乏對行業足夠的了解,很多同行一看就知道要避開的坑,我沒能及時跳過去。”
閉店后,水男也沒有停止思考怎么做書店。去年有一天,當他照例去述古書店買書時,與之熟絡的店主黎叔(本名黎錕)主動邀請他參與一個新項目:將這家傳統書店開進長沙美食網紅地標“超級文和友”。述古是本地不少讀書人常去的一家書店,由黎叔于2003年辭職創辦,主營出版社庫存書,以優質低價、書友眾多而聞名。抱著學習取經的心態,水男接受了這份邀請。參與籌備開業與日常坐店經營的這段經歷讓水男收獲了很多。他在《述古書店:一家不傳統的傳統書店》一文中寫道:“網絡書店雖然有所謂大數據分析推薦工具,……與黎叔基于經驗和理解的推薦相比差了不止一個等級。這也許就是今天只靠賣書的獨立書店最后的機會:找到區別于機器(推薦)的個性化。”事實上,阿難書店不算一次徹底失敗的嘗試。水男說,雖然預想中的運營模式沒有得到市場承認,但他和團隊在創業過程中經歷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珍貴的。離開述古后,他打算先休息一段時間,回味黎叔言傳身教的精神特質:做好主業、堅持傳統、腳踏實地。無論今后是否再次涉足這個行業,書店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水男眼中的黎叔是一個善于主動擁抱變化的人。4月18 日,黎叔應邀參加某公眾號組織的線上薦書直播活動,和他共同出現在畫面中的主持人劉海蒂也正籌劃在岳麓山北側開一家新書店。這家名為“鏡中”的書店原定3 月8 日正式對外開放。劉海蒂是已故長沙詩人張棗的粉絲,《鏡中》是后者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今年3 月8 日是張棗逝世10 周年紀念日。整個書店由兩部分組成,一樓是書店,二、三樓是民宿,裝修將使用大量和鏡子有關的元素與店名形成呼應。店內除了擺放書架,還會專門辟出場地用于舉行文化活動。此外,民宿帶來的收入將成為書店維持經營最重要的經濟來源。

長期讀書,或者說從事與書相關的工作成就了今天的劉海蒂。從湖南大學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畢業后,她起初是平面媒體的實習記者,隨后轉投廣播電臺擔任讀書節目主持人。2016 年,劉海蒂加入當當梅溪書院,在主持讀書活動之余參與了全國十多家當當書店的前期籌備。如果把選書薦書和經營管理視為書店生存的“道”與“術”,那么多年積累下來的實操經驗是劉海蒂逆勢開店的信心來源。受疫情延誤,“鏡中”目前預計最快要到8 月才能營業,劉海蒂計劃近期做完幾場線下活動后全力投入到裝修和前期準備中去。3 月中旬,她在給書店草擬的文案中寫道:期待“鏡中”被翻開的那一天,賦予岳麓山新紀元下的故事。
劉海蒂并非一個人在戰斗,從蘇州返湘的胡江濤夫婦也準備在岳麓山下書寫關于書店的新故事。幾年前,就讀于湖南師范大學的胡江濤與妻子在書店相識相戀,這些年雖然一直在外地工作,對書的熱愛卻有增無減。2019 年末,在“艱難地排除了其他幾個關于未來的選擇之后”,二人堅定了回長沙開書店的想法。為了延續學生時代的讀書情結,胡江濤將選址范圍限定于麓山南路,并最終盤下了一間臨近馬路、面積50 平米左右的二樓店面。裝修、搬貨、碼放,生活被各項事宜安排得滿滿當當,讓他們感到驚喜的是,“幾乎每天都有客人進店閑逛或者買書”,并結識了不少愛讀書的新朋友。論比拼價格,實體書店很難長期與電商平臺抗衡,胡江濤對此心知肚明。不過他相信,只要選書獨具個性和標準,同樣能吸引趣味相投的人,而那種“遇見相見恨晚的人與書”的感覺無疑是妙不可言的。
這家“阿克梅書店”已經于5 月4 日開業,其得名源于20 世紀初俄國的一個現代主義詩歌流派。為了盡可能擴大書店的影響力,生活中看似有些靦腆的胡江濤近期更新微信朋友圈的頻率明顯提高。4 月23 日晚,他一邊回顧當天的銷售情況,一邊附上三張截圖,有兩張是讀者的消費感言,剩下那一張引用了阿克梅派代表詩人阿赫瑪托娃的一句詩:“你晚來了很多很多年啊,可我還是為認識你而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