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 予
來自上下游的雙重暴擊,會淘汰掉一部分抗風險能力差的動畫公司和小微型工作室,也促使整個動畫行業審視目標受眾在疫情期間所表現出的新需求點,并調整經營策略。

2019 年下半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給中國動畫注入一劑強心針,順帶宣傳了一把將在2020 年初上映的新片《姜子牙》。正當觀眾們滿懷期待,認為一個龐大的中國神話宇宙正式拉開序幕的時候,一場始料未及的疫情直接將一切打回低谷,不少動畫制作公司面臨著“to be, or not to be”的靈魂拷問。
“生還是死”的拷問,似乎與疫情期間人們對動畫產品的熱需求這一實際表現相悖:明明動畫“宅”屬性與疫情期間“宅”在家完美契合,動畫人在家里可以制作動畫,動畫的需求量和線上點擊量甚至與疫情嚴重程度成反比。與其它更慘的行業相比,動畫行業還有什么資格“賣慘”?
事實上,熱度是真的,“慘”也是真的。拿《姜子牙》這類型的動畫電影來說:搭乘中國動畫上升期的順風車,一路造勢宣傳而來,突然遭遇撤檔,前期投入泡湯,各項計劃擱淺。盡管如此,《姜子牙》至少是一部成品,即使撤檔,仍然可以期待疫情之后人們的報復性消費,說不定重新定檔之后能再次帶來熱度、彌補損失。
反觀不少正處于制作中后期的動畫番劇項目,因為無法全面復工,持續更新的劇目停更,只能靠存貨來維持暫時的熱度,背后已經沒有多少“余糧”,訂單工期至少因疫情被延長三個月到半年不等,現金流面臨斷檔的威脅,即便是疫情前談妥的項目,也有可能因為疫情而導致變故,資金何時到位還是未知數。供給側遭遇自然障礙,在艱難的生存環境下,人們因宅在家而對動畫作品產生的更多需求就無法被滿足,各路番劇主創即使戴著口罩也能被眼尖的粉絲們認出來,面對“催更俠”的日常催更,“在線求饒”成為業內戲謔的慣用詞匯。
那么,面對“動畫在家就能做嘛!為什么停更?什么時候更新?”這種問題,動畫行業是如何應對的?
疫情時期,唯一沒有耽誤進度、可以保持正常更新的是漫畫,因為漫畫制作流程相對簡單,各工種可以通過網絡輕松實現配合,但“動畫人在家就能完成動畫制作”這絕對是個誤會,誤會也許與各類實驗性或者搞笑性質的動畫短片在網絡上的熱播有關。的確,部分動畫制作者只要業務熟練、技術足夠好、時間足夠用,獨自一人完成作品也切實可行。但這畢竟不是常態,也無法批量產出。
我們熟知的動畫作品需要一套系統而完整的制作工序和多人合作才能完成,其中包括策劃、寫腳本、畫分鏡、人物和美術設計、構圖、原畫指導、渲染、剪輯、特效、配音等十幾道工序,是實實在在的勞動密集型產業。雖然不少工作的確可以在家完成,但至少有1/3 的工種還是需要到公司坐班才能達到最佳狀態,一是各個環節可以進行及時有效的溝通,二是公司能夠提供足夠的軟硬件技術支持,而這重要的兩點,均因疫情的到來顯得困難重重。
早在二月下旬,不少動漫公司開始“云復工”,在家辦公受制于硬件限制的員工收到老板不遠萬里郵寄過去的“愛心大禮包”——硬件設備。好不容易可以干活了,干完活之后打包傳輸,又發現數據傳遞的體量和速率,以及傳遞過程中的信息安全成了問題。不僅如此,在線“云溝通”的效率較低所造成的無效溝通和重復勞動不可避免,如何有效進行管理和協調就成為一個異常考驗人的工作。
以上,還僅僅是作品創作階斷所面臨的困境,屬于動畫產業鏈上游。疫情給動畫行業的打擊,還包括對下游產業鏈的全面切斷。觀眾看到的作品,其版權收入和廣告收入,很多時候并不是動畫公司的大頭收入來源。部分動畫公司甚至會在前期“賠本賺吆喝”,再借著“吆喝”的東風,后續開發動畫衍生品和其他文旅項目,以此盈利。但疫情期間,人們不外出,沒有線下消費,動漫衍生品工廠復工率低,新品發布延后,漫展和主題公園等活動基本處于停滯狀態。
來自上下游的雙重暴擊,會淘汰掉一部分抗風險能力差的動畫公司和小微型工作室,也促使整個動畫行業審視目標受眾在疫情期間所表現出的新需求點,并調整經營策略。
世界范圍內疫情尚未過去,國內保持著謹慎態度復工復產,生活逐漸走向正軌。
疫情期間人們對動畫產品的需求提升,各大平臺累積會員用戶增多。而另一邊,動畫產品的制作方生產效率受疫情影響大幅縮減,復工后勢必要加速彌補空缺,不少撐過寒冬的動畫公司復蘇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招人、提速工作,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
從這方面來看,危機之后反倒是迎來了機遇。不過,能不能抓住機遇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還未可知。由于長期的“宅家”生活,觀眾有大量時間在網絡上追劇,因而也有大量時間閱覽群片,琢磨和評價各類作品的好壞,他們的口味越來越刁鉆了。經過這次考驗,優質動畫作品所帶來的成熟大IP 依然最可靠,它們的流量數據足以幫助公司穩定一部分收益,度過至暗時刻。以前,二次元資深宅都知道想看最新、最優質、有版權的高清番劇,去B 站準沒錯,其中的國產動畫板塊也有很高的人氣;現在,騰訊、愛奇藝、優酷等綜合性的視頻平臺已經開始提前下重金,預購優質動畫和漫畫資源,競爭之激烈、對優質作品的渴求可見一斑。
由于各大網絡平臺流量增加,廣告客戶早已嗅到風向變動而轉投線上,這也引導動畫公司在保證傳統產品的優質產出基礎上,更多地考慮開發適合互聯網傳播的作品,比如網絡動畫電影、輕量型動畫短片、漫動畫等。疫情加速了動畫產業轉型的時間,再不改變,就會失去先機。
人們應該還記得,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刻,包括《姜子牙》在內的多部電影被迫撤檔,其中《囧媽》作出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以6.3 億的價格把版權賣給網絡平臺,然后上線免費播出。決定一出,引發軒然大波。影院行業對此的反應最為激烈,不惜聯名發文譴責。這背后孰是孰非暫不討論,但從側面再次證實,互聯網行業對于實體行業的沖擊早就是廣泛共識,疫情更是將互聯網行業的優勢凸顯得淋漓盡致。

國產動畫電影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整體票房產出不甚理想,受國外大片擠壓,自身質量也有欠缺,網絡動畫電影的出現算是避免正面迎敵的手段之一。動畫人探索網絡動畫電影的時間并不短,國內首部網絡付費動畫電影《星游記之風暴法米拉》是在2017 年8 月上線的,其背景是中國二次元用戶規模壯大,這群人具有較強的網絡使用習慣和線上付費習慣。與這種趨勢對應的,是國內幾大網絡平臺加大對動漫板塊的投入,不斷完善利益分成機制,對內容優質的動漫產品不遺余力進行推廣。當年《星游記之風暴法米拉》成績過硬,在網絡平臺上的播放量絲毫不遜于當年的院線國產電影,但制作成本、發行費用、所面臨的風險均比影院里播放的動畫要低得多。有業內人士算過一筆賬,認為院線電影制作周期長、成本高,至少需要1000 萬元起步,而網絡電影只要200 萬到300 萬元就足夠了。這樣算下來,最后獲得的收益不一定比院線差。而且,網絡動畫電影如果做得出色,也是在為最終走向影院試水。
不過,真正說到成本低、制作周期短、內容靈活多樣,當屬動畫短片。網絡的碎片化特性決定了這里正是動畫短片的最佳傳播途徑;而疫情又進一步放大了動畫短片對社會環境反應靈敏、便于觀看和傳播的輕量特性。這次疫情火了科普型漫畫和科普型動畫短片,誠然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現象,不過也正好證明了輕量型動畫短片的優勢所在:其一,動畫這種形式通俗易懂、直觀鮮明、生動有趣,能夠很好地稀釋科學的復雜性和難懂的邏輯性,動畫與科普簡直有天然的契合度;其二,短小的輕量型動畫短片制作起來,不像動畫番劇和動畫電影那樣走一套完整復雜的工業流程,人力消耗少,產出相對迅速,即使需要宅在家辦公,也能夠輕松地實現網絡有效協作;其三,表現形式和內容靈活多變,疫情期間基本可以做到“指哪兒打哪兒”,有相當的時效性。比如對病毒進行科普、普及防疫小知識、為武漢加油鼓勁、和醫護人員“戰斗”在一起等等,內容未必多么精巧,但與時局貼合緊密,也有極高的關注度。
與網絡動畫電影和動畫短片相比,漫動畫比較另類,它介于漫畫和動畫之間,并沒有什么新奇的技術,它的“動”很有限,說是gif 圖也差不離,但正是這種看似“簡陋”的形態,處處體現著“精細”的考量。去年一月,騰訊動漫陸續上線《19 天》《請叫我小熊貓》《百層塔》等13 部作品,并把它們定義為“漫動畫”,稱這種形態不論是在畫面質感、敘事節奏,還是鏡頭流暢度等維度更接近動畫而不是漫畫,最大的特點是每集約三分鐘、以豎屏呈現,目的是主動迎合短視頻發展趨勢。豎屏短視頻到底有多火爆?去看看現在有多少年輕人天天刷抖音、快手就知道了。快消時代,誰能在最短的時間里,用最快的節奏去占據受眾的碎片化時間,誰就勝利。事實也確實證明騰訊動漫這一策略很有效果,一些漫動畫作品能達到上億次的播放量。可以這么說,漫動畫是比輕量型動畫短片更輕量的動畫形式,它有更加低廉的制作成本、更高頻的制作周期,如果在質量上有所保證,提供更優質的觀看體驗,這何嘗不是動畫業另一座富礦呢?
說到底,有爆點的作品,一般都是在以下幾個條件里做排列組合:內容好、畫面精良、迎合熱點、符合目標受眾觀看習慣、新奇有趣、有用,等等……如果疫情導致內容和畫面制作受限,那么更好地迎合受眾需求,推出新產品,就成為動畫行業“絕地求生”的可選擇項?;蛘?,未來的動畫產業甚至可以創造一種新的觀看習慣,開辟一條前所未見的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