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實妞

我的母親在學校食堂工作。
我不住校,和住校的同學放學后各走各的。我不知道多少同學知道我是教職工子女,我刻意地不讓他們知道。十幾歲的孩子有時候笑得像春天里開花的樹,有時候沉默得像一陣憂郁的風,為著一些難以捕捉的因由。
有天進教室我聽到幾個同學在聊天,同學們議論食堂窗口打飯的師傅們,誰給的肉多、誰給的飯多,最后認為最公道的是某某的媽媽,還說我媽態度也最讓人舒服,總是笑瞇瞇的。
沒人注意到我。而某某就是我。
十幾歲的我覺得難為情極了,我覺得媽媽在食堂工作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她系著粗布大圍裙,戴著廚師白帽子,穿著膠雨鞋,還戴著難看的藍袖套……這當然不是嶄新的,上面粘著面粉和油漬。
我的父親也在學校工作,他穿戴得倒整齊些:西裝或中山服,冬天穿呢子大衣。在學校我與父親也保持著距離。有個學期我們班的一個老師病了,主管教學的父親親自頂了他的課。父親是一名特級教師,教齡很長,但孩子們關心的不是這些。
那天父親站在講臺上時,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我不知道父親在其他班帶課是什么情況,在我們班,我立即明白,這是小伙伴們在給我面子,連最不愛學習的同學也沒有遲到,忍一節課不打瞌睡不搗亂。少年人是最講義氣的,大家給了我這個義氣,就像選班干部的時候,除了我自己,全部投我當班長;就像我拿出書要學習的時候,別的班打鬧到我們班走廊上,會有同學趕走他們,我們班的某某在看書……聽起來多么不真實,我們再難逢這年少天真的友誼。
可是我還是覺得難為情。
有天父親講課需要教具,他從墻角拿起一把掃把,只見他全情投入,一邊比劃一邊板書,我同桌盡量保持聽得聚精會神的樣子,后排的同學早已哄堂大笑起來,我心里窘迫,覺得拿掃把講課不體面極了。我們多么喜歡那些風趣詼諧放得開的老師,如果他不是你的父親,也不會在你的小伙伴們面前裝作粗心從口袋里掏出一只襪子或忽然撈起掃把的話。長大后的我發現這是一種能高效勾起學生興趣、放松課堂氛圍的教學方式,當時的我卻沒能像其他同學那樣,輕松地笑出聲來。父親還會在用餐高峰,去食堂窗口替母親給學生們打飯,少年的我沒有感動于他的坦然和對妻子的體貼,只是覺得炊事員的工作不夠高大上。
不知道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才真正有了對父母職業或者說工作精神的認同。就像少年的我不懂得母親十幾年天不亮起床做早飯的操持,而我則躺在冬天溫暖舒適的被窩里。有父母愛著疼著護著的孩子,就是最幸福的孩子。
當父母挑著擔子的時候,我向往的是“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日看盡長安花”。不過不要太擔心,孩子們會自己慢慢長大。
那些無言的深愛,已深深植入我們的內心和靈魂。我們已經學會扛起大梁,踏踏實實承擔著當下,追求實現著更好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