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杭縣地籍檔案的內容與價值

董建波/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 李 琴/杭州市余杭區檔案館

杭州市余杭區檔案館所藏近代檔案中，有一批彌足珍貴的地籍及圖版資料，包括地籍和地價登記表冊、土地測丈圖等。其中，《杭縣都圖地圖》《地籍清丈原圖》《實測戶地圖》形成土地圖版，《地籍一覽表》和《地價冊》等則構成土地冊籍，冊籍為地圖之文字說明，地圖為冊籍之圖版，兩者共同構成杭縣全部地塊的地籍檔案。從清丈起始的20世紀20年代末算起，至《地價冊》填報完成，時間跨度長達20年，記錄了杭縣近79萬個地塊的地積、坐落、業主、用途等，涵蓋了全縣8萬余個農戶的地權和農業經營記錄，是一套系統、完整、全面、精確的土地文獻，具有重要的檔案文獻價值，對于研究土地史、農業史乃至區域社會經濟變遷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一、檔案由來

20世紀20—30年代，國民政府曾在多個省份開展地籍整理，但因種種條件限制，僅在少數縣份同時完成土地圖根測丈與戶地測量，浙江省杭縣即為其一。

據1931年發表的《浙江省整理土地概況》介紹，早在1927年，浙江省政府就成立了土地廳和清丈局，以便著手實施土地調查。但土地調查未及展開，土地廳和清丈局奉令裁撤，土地調查劃歸民政廳辦理。1927年12月21日，浙江省政府第六十次會議決定在民政廳添設土地科，專門負責浙江全省土地整理事務。1928年1月，土地科成立。次年5月，又成立浙江省土地局，負責土地測量和清丈。為了節約時間和費用，在建立土地測丈機構的同時，省政府要求各縣舉辦土地陳報，但大多數縣份一拖再拖、再三逾期，只有杭縣等少數縣份如期完成陳報。

按照規程，在實施土地清丈之前，先由清丈員在杭縣各都各圖分發調查單，由“業主填載姓名、住址，及土地坐落、四至，以為清丈之根據。同時，由調查員宣傳清丈之利益，督促業主插標領丈”。1930年7月，杭縣土地清丈開始，按照戶地實測、圖籍檢查等預定步驟依次開展。

戶地實測始于杭州城區，由城區向外逐步推展。至1930年底，測丈面積累計達到35萬余畝。據《浙江省土地測丈》記載，實測“所用之縮尺，市地則采用五百分一或二百五十分一，農地用千分之一，若逢瘠薄之農地，采用二千分一之縮尺”，完全符合對測量精度的要求。經過實測，完成地籍草圖圖版。

戶地實測完成后，進入圖籍檢查階段，對實測完成的圖版逐一核驗，審查其圖廓是否規正、圖根點展開是否精密、各戶地號有無漏編或重編、地塊邊長有無錯誤等。同時，對照《地籍一覽表》《戶地調查表》《調查單》等，核驗圖版標識與表冊記錄是否完全、是否相互符合。發現遺漏或者錯誤，即在圖版上予以補充和改正。對于需要通過實地檢查以便更正者，先在圖面上的謬誤處標記符號，再檢查圖邊與鄰圖相接能否符合。如果不符，也在圖面上標記一個符號。

隨后，調查員“即赴實地，先就圖根點，檢查原圖之方向標定是否確實，補助圖根之測定有無誤差，配置是否適當，然后將圖面上記有符號之處逐一檢查、更正。同時，檢查各戶地之邊長、地類、地目、業主姓名、住址等，隨時將檢查情形，填入檢查業務簿。錯誤最少者，即直接改正，并填檢查改正報告單。如錯誤過多，則交原丈之清丈員改正或重測。原丈員若認為改正無誤，即在改正報告單上面蓋章。如原丈員不能確認改正無誤時，可以聲請復查”。經過反復核查、實測，改正錯誤或彌補遺漏，使地籍記錄與實測地圖完全契合，保證了測丈結果的精確，最終形成《杭縣戶地印圖》，即《實測戶地圖》。

杭縣土地清丈前后約歷時4年，至1934年結束。全縣6個都153個圖的地塊全部經過測丈、制圖、編號，繪制成杭縣全部都、圖《一覽圖》，以及《戶地印圖》，這兩種地圖與《地籍冊》（全稱《原圖第 幅地籍一覽表》）形成圖、籍相互配合的土地檔案——《地籍冊》登記的地塊與《戶地印圖》中繪制的每一個地塊可一一對應。現藏于杭州市余杭區檔案館的《杭縣都圖地圖》《戶地印圖》《地籍冊》，即此次填報、實測及檢查之后的匯總成果。

據《杭縣志稿》卷五，杭縣土地測量完成后，全縣“地籍已粗具規模，嗣以抗戰軍興，縣境淪陷，民眾流亡載道……公私土地，多被敵偽侵占割裂”。抗日戰爭勝利后，杭縣原有土地“經界蕩然，致產權糾紛日必數起”。1946年5月，杭縣縣政府開始辦理地籍整理，對全縣地塊進行重新登記，以便“整頓賦籍，使胥吏無由蒙混”“按照地價征稅，使負擔歸于公平”。這次登記記載了每個地塊的地號、面積、地目、業主、業主住址、地價等，形成《杭縣地籍整理辦事處某都某圖某鄉地價清冊》，現藏于杭州市余杭區檔案館的這部分地價清冊，檔案登記簡稱為《地價冊》。《地價冊》登記地號與《地籍冊》完全一致，登記項目與《地籍冊》大致相同，因而與《地籍冊》形成具有連續性的地籍檔案。

實測戶地圖

地籍冊

地價冊

二、主要內容

杭縣地籍檔案的特點是地籍表冊與對應的圖版并存。凡是地籍表冊中登記的地塊，均可在地籍圖冊中找到，可直觀地看到每個地塊的形狀、四至，觀察其所在田畈的自然地理狀況，明確周邊村莊的位置，河流、道路的走向，以及山峰的高度。反過來，圖版中繪制的每一個地塊，在土地冊籍中也詳細記錄了其地號、地類、地目、地積、用途、業主姓名和住址等。兩者互為說明，相輔相成。

（一）圖版

余杭區檔案館現藏杭縣地籍圖版包括都圖地圖、戶地清丈圖版（草圖）和戶地印圖。

1.《杭縣都圖地圖》

《杭縣都圖地圖》包括杭縣各都全圖和各圖一覽圖，涵蓋全縣6個都的全圖，以及各都中每個圖的一覽圖，其中全圖6幅、一覽圖174幅，共計180幅，繪出了河流、山峰（繪制有等高線）、水蕩、道路等，標注鄉鎮名稱、自然村名、各圖序號等。

2.《杭縣戶地印圖》

《戶地印圖》是詳細描繪每一個地塊坐落、四至、土名的地圖檔案。現藏于余杭區檔案館的《戶地印圖》共計48卷，每卷封面注明都號、圖號，在都號和圖號后面，注明相應的鄉名、里名，并有“民政廳測丈隊制印”一行文字說明。每幅《戶地印圖》左側注明時間、原圖圖幅編號及比例尺，上端注明圖題“實測戶地圖”及該幅圖中繪制地塊的起止地號。因此，《戶地印圖》又稱為《實測戶地圖》。在《戶地印圖》中，每一個地塊均注明了地塊的邊長。那些形狀不規則的地塊或水蕩，則注明了多個邊長。地塊邊長單位為米，圖上標注的邊長數據精確到小數點以后一位。地積單位為畝，數據精確到小數點后三位，即登記的地塊面積包括其畝數、分數、厘數、毫數。

3.《地籍圖版》

《戶地印圖》是土地測丈完成后形成的圖版。每一幅圖版都有一個測丈、復核、修正、定稿的過程，這一過程留下的痕跡保留在實測草圖中。現藏于余杭區檔案館的戶地實測草圖共有2586張（卷）。這些草圖每一幅單獨編號，繪制時間不同，測繪技術人員也有差異。如編號為I612-46的草圖，標題為：杭縣臨平區星橋里南亨村。標題后注明草圖中地塊共計390丘。左側注明繪制時間為：民國二十年一月二十七日開始，同年三月十三日完竣。左下角有測繪技術員的簽名與蓋章，右下角登記草圖編號。圖中所繪每個地塊均標注業主姓名、地目、地號、邊長，此外還繪制并標明了河流、道路、住宅等。草圖中還留下了修正、重繪的痕跡。

《杭縣都圖地圖》《杭縣第 都 第 圖一覽圖》《戶地印圖》以及地籍圖版形成了從整體到局部、從宏觀至微觀的地籍圖冊。之后形成的《地價冊》雖無配置相應的地圖，但由于其所登記的地號與《地籍冊》中的地號完全一致，故《地價冊》也可與各都全圖、各圖一覽圖相互參照與印證。

（二）冊籍

余杭區檔案館現藏近代土地冊籍主要是《地籍冊》和《地價冊》。

1.《地籍冊》

《地籍冊》共計102卷，大致每一都每一圖構成一卷，也有少數案卷由兩個以上圖中地塊記錄組成。每卷封面標明都圖名稱，每頁均為表格格式，表題為“原圖第 幅地籍一覽表杭縣 區 村（里） 段”，寫明該份地籍一覽表所錄地塊屬哪一區、哪一里（村）。《地籍冊》登記了全縣每一個地塊的地號、暫編地號、地類、地目、地積、現作何用、農民分類、業主姓名、住址等，另有“摘要”一欄，用于說明該地塊清丈時的領丈人或承租人、使用人等需要補充說明的內容。

所謂“暫編地號”即每一個測丈段中該地塊的序號，由“暫編地號”可直觀地看出每一個測丈段中所有地塊的數量。由于每一冊《地籍冊》中包括若干個“段”的地塊，故“暫編地號”的號數有重復。與“暫編地號”不同，在每一冊《地籍冊》中，“地號”是唯一的。在一個圖中，每一個地塊都有一個編號，即其地號，這也是自1930年至1947年，《地籍冊》和《地價冊》中延續使用的土地編號。

在《地籍冊》中，每一個編號具有唯一性的地塊，都登記有地類、地目、地積等信息。所謂“地類”，在登記中即注明為公有還是私有，說明一個地塊的所有權屬性。“地目”則依據土地用途的不同分類，主要地目有稻田、農地、墳地、宅地、雜地、山地、荒地、蕩地等，顯示一個地塊為農地還是非農地。“現作何用”一欄則進一步登記了各個地塊種植的作物，記錄了實施土地測丈時該地塊的具體用途，包括種稻、植桑、種菜、植麻、種豆、養魚、種植水果等。如果是種植水果，則載明種植的是何種水果。如果是墳地、荒蕪等，也一一注明。

每一卷《地籍冊》，均在標題中注明與《戶地印圖》對應的地圖編號，以及所登記的地塊所屬的行政區劃，具體到所屬區、鄉、里、段。根據這些記載，可在《戶地印圖》上找到《地籍冊》中登記的每一個地塊。反過來，也可在《地籍冊》中為《戶地印圖》中繪制及標注的每一個地塊找到其業主、用途、地積、地目等相關信息。在《地籍冊》的“地積”一欄，登記了每一個地塊的實測面積。這個實測面積可與《戶地印圖》中標注的數據相互印證。

2.《地價冊》

《地價冊》共計521卷。記錄了每一個地塊的地號、所有人姓名和住址、使用人或代表人姓名和住址、地目、面積、地價。此外，還注明了個別地塊的租佃關系。與《地籍冊》按照每都之中各圖的順序排列地塊不同，《地價冊》完全依照地號的順序排列各個地塊。《地價冊》對地目的分類與《地籍冊》類似，包括稻田、農地、水蕩、墳地等類目。登記的面積數據也與《地籍冊》一致，同樣都是以畝為計量單位，精確到小數點后三位，即記錄其面積的畝、分、厘、毫數。《地價冊》中還登記了每一個地塊的價格，不過，其中記錄的“地價”是作為征稅依據的地價，而不是土地實際交易的地價。

自20世紀20年代末至40年代后期，產生于不同時期的杭縣地籍資料，在內容上卻具有一定的一致性和連續性。《地籍冊》和《地價冊》都記錄了每個地塊的地號、地目、業主、用途等信息，呈現出杭縣土地所有、地權配置、土地利用、農業生產等整體變化。

三、學術價值

《地籍冊》的填報起始時間為20世紀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地價冊》的填報截止時間為1947年，兩種地籍登記相隔近二十年，但《地價冊》的地號與《地籍冊》的地號完全一致，通過比較地號相同之地塊業主、用途、租佃、分割等變化，可以比較兩個不同時期每個地塊的權屬變化，還可以分析與之相關的種植結構、農業生產、租佃關系等。依據業主姓名、住址，還可將每個地塊“歸戶”，將地籍資料整理成戶地資料，對比每戶所有土地丘數、面積、構成等變化。進而，還可結合其他相關文獻，對縣域社會經濟變遷做出研究。如果將杭縣作為一個個案，還可借此加深對整個浙西地區乃至江南地區社會經濟變遷的理解。

杭縣地籍檔案是系統而全面的農業經濟史資料。《地籍冊》中有關地目、用途等記載，登記了每個地塊的種類和農業經營項目。在地目中歸類為“田”的地塊，用途中顯示的經營項目大都為“稻”“豆”“菜”等；在地目中歸類為“地”的地塊，用途中顯示的經營項目大都為“桑”“麻”“紫金”“枇杷”“梅”等；在地目中歸類為“山地”的地塊，用途中顯示的經營項目則有“竹”“茶”“木”“柴”等；在地目中歸類為“蕩”的地塊，通常有兩種用途，一為養魚，另一為灌溉。依據每個地塊的地目及用途登記，可以統計出某村、某里、某鄉、某區乃至全縣各類土地的面積，還可以計算出各種農業經營面積在土地總面積中所占的比重，進而比較杭縣范圍內不同區域的農業結構異同。如果結合農業收成檔案、農產品物價資料，還可進一步對單位面積農地收益做出判斷，并對不同農業結構的收益差異做出比較。考慮到杭縣地籍檔案較好的連續性，結合《地價冊》，還可以對20世紀30—40年代農業結構的變化做出研究。

目前已知近代農業經濟資料大都為“抽樣”調查，或者是個案研究，所選樣本往往是個別縣域內個別村莊中的個別農戶，缺乏特定區域的全樣本數據。杭縣地籍檔案記載了全縣所有117萬余個地塊的面積和農業生產情況，保留了特定區域內所有樣本的資料，可供研究者開展全面、系統的研究，以避免抽樣造成的誤差，以及個案研究造成的偏頗。

杭縣地籍檔案是精確的農村土地史資料。《地籍冊》在對地塊的登記中，列出了暫編地號、地號、地類、地目、地積、現作何用、業主姓名、業主住址。在《地價冊》中，列出了與《地籍冊》中地號一致的相應地塊的地號、地目、面積、地價、所有權人姓名及住址。如果地塊的使用人與所有權人不一致，則又列出使用人之姓名與住址。如果某個地塊的所有權人有代理人，則列出該代理人的姓名與住址。將《地價冊》與《地籍冊》比對，依據兩份檔案中登記的業主姓名、業主地址，可以發現每個地塊地權歸屬的變動（或者不變），進而判斷每個地塊權屬、地目、用途等的前后變化。通過比較《地價冊》與《地籍冊》中登記的同一地塊所有人的異同，可以比較20世紀30年代初至40年代后期土地所有權轉移的情況。

如果將檔案中登記的各個地塊“歸戶”，還可以開展農家經濟研究。《地籍冊》登記了每一個地塊的業主，研究者可將所有地塊都做“歸戶”處理，即依據業主信息，將所有地塊歸并到其所有人的名下。經過“歸戶”處理，可以將地籍登記記錄轉變成戶地登記記錄，以此掌握20世紀30年代初杭縣全部8萬多個農戶的地權配置狀況。《地價冊》記錄了每一個地塊的所有人，可依據這一登記信息，按照《地籍冊》中地塊的“歸戶”方法處理。經過處理之后，又可以掌握20世紀40年代后期杭縣所有農戶的地權配置狀況。

地籍檔案還是研究杭縣以及杭州區域社會經濟史的重要資料。近代杭縣盛產稻米、蠶繭、絲綢、茶葉和水產，是著名的魚米之鄉、絲綢之府、花果之地，而在東部沿海平原地帶，又盛產棉花與絡麻，因而也是浙江省內的棉麻生產中心。由于主要農產物的差異，在杭縣境內形成了幾個不同的農業區域，區域之間在農業生產、農村經濟、農家生活、市鎮貿易等方面存在明顯的差異，但由于各個區域缺乏完整的經濟調查與統計數據，各個區域的農業特征、區域經濟特點等，一直難以廓清。杭縣地籍檔案記錄了全縣每個地塊的農業經營用途、業主姓名等，依據這些記載，研究者可以觀察各個農業區域農地利用、農業生產、農戶收益、地權配置等異同，在微觀而具體的層次上明確各個區域的經濟特征。

當然，杭縣地籍檔案的研究價值并不限于上述所列的幾個方面。運用《戶地印圖》，結合近代地圖資料，還可以對農地的空間布局、農戶所有地權的空間分布做出分析。結合戶口資料，還可對不同家族做出分析，可展開社會史的研究。由于地籍檔案中留下了租佃的記錄，這批檔案還可以用于研究近代佃業關系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