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梅 史丹 高志遠
內容提要 本文主要探討價格在能源轉型中的作用及其影響機制。主要創新在于全面闡述了面向可再生能源轉型的微觀經濟機制,特別區分一次能源和二次能源、市場機制和政府管制,分層次、分情景實證分析化石能源價格上漲引發可再生能源消費變動的行業效應及總效力。通過大時間尺度的歷史觀察及微觀機制分析得到,當前可再生能源仍處于政府補貼階段,可再生能源價格無法完全實現與化石能源的“正面競爭”。針對中國的實證研究顯示:(1)從結構效應看,煤炭價格上漲主要對傳統行業的能源轉型產生影響,而石油價格上漲主要集中于交通業及現代工業。(2)從總效應看,一次能源價格波動的影響效應小于終端能源。(3)政府管制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價格波動的傳導效應。新冠病毒疫情下,化石能源價格呈非正常下跌趨勢,使可再生能源成本競爭力存在下降風險,政府應采取積極的激勵政策和必要的價格管制措施,確保短期政策行為與中長期能源規劃目標相一致,持續推進國家能源轉型。此外,當前疫情對能源供需的沖擊或將由短期間接效應轉化為長期直接影響,國家層面的合作與對話顯得至關重要。
關鍵詞 能源價格 能源轉型 可再生能源 政府管制 新冠疫情
〔中圖分類號〕F8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0)07—0104—13
所謂能源轉型,是指能源生產和消費結構發生根本性改變,并對一國社會經濟發展乃至全球地緣政治格局產生深刻影響。至今為止,人類歷史上已經歷了兩次能源轉型,當前已進入第三次能源轉型時期,主要表現為可再生能源對化石能源的替代,歷次能源轉型中各類能源的更替見圖1。前兩次能源轉型,在技術進步的作用下,在以英美為代表的工業發達國家分別經歷近百年或幾十年的時間率先完成,實現了人類對煤炭、石油等化石能源的大規模開發利用,在創造巨額財富的同時,也對生態環境與氣候產生了較大的負面影響。當前進行的第三次能源轉型,除了技術進步推動外,更重要的是可持續發展理念得到廣泛的認同,世界各國普遍參與,以建立清潔、低碳、高效、可持續的能源供給與能源消費體系為目標,政策引導作用突出。
能源作為一種商品,具有普通商品的一般屬性,同時具有其獨有的特征,這是由能源價格的形成機制決定的,主要表現為:一是能源產品資源稀缺性極強,所以長期價格走向趨高,而且能源價格要同時受到國際市場與產地市場的雙重影響;二是國家能源價格管制機制,由于能源生產的規模經濟效應導致的自然壟斷性,以及能源安全與國家軍事、經濟的緊密聯系,各國均對能源市場從法律及規制角度采取一定程度的管制措施。改革開放40年來,我國經濟市場化改革進程不斷加快,絕大部分產品價格實現由市場決定,能源價格改革也取得了重要進展,化石能源的上中游價格基本實現了市場化,即煤炭、原油基本實現由市場決定的價格體制,但電力、成品油、燃氣仍實行政府管制。能源價格作為一種杠桿調節手段,有利于形成對能源消費結構調整的倒逼機制,促進企業增加研發投入,推動能源消費結構調整,實現能源轉型目標。黨的十九大報告也同樣指出,要加快要素價格市場化改革,推進能源生產和消費革命,構建清潔、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體系。
特別值得關注的是,2020年伊始,新冠肺炎疫情爆發,疊加地緣政治因素,導致國際油價暴跌,全球原油市場出現罕見的“負油價”現象。與此同時,國際煤價承壓下行,電力需求放緩,國內電力交易價格明顯下降。能源價格的劇烈震蕩將對能源經濟運行乃至宏觀經濟產生深遠影響,進而影響國家能源轉型進程。鑒于此,本文通過大時間尺度的歷史觀察分析能源轉型特征,以可再生能源為切入點,研究一次能源(煤炭、原油、天然氣)及二次能源(火電、成品油、燃氣)在市場機制和政府管制兩種機制下,價格變動對能源消費結構的影響,以期為持續推動能源轉型及疫情下的能源政策調整提供參考建議。

注:FIF=F/(1-F),其中F表示各類能源在能源消費中的份額;實線代表實際值,虛線代表調整后的預測值。
關于能源價格的研究,可以大致分為兩類:一是對能源價格行為的研究,即能源價格自身的波動行為及其趨勢的預測;二是能源價格的影響研究,主要包括對宏觀經濟、碳排放以及金融市場的影響。在以往的研究中,能源價格被分為以下幾類進行研究:煤炭價格、石油價格、天然氣價格和電力價格,也有部分研究關注碳價格、新能源電價等問題。
關于能源轉型的研究,主要體現為兩類:一是能源轉型的歷史及轉型方向研究。當前,人類已經經歷了兩次能源轉型,第三次能源轉型正在逐步發生,圍繞前兩次能源轉型的歷史規律以及對第三次能源轉型的方向預測,大量學者展開了廣泛的探討。二是針對能源轉型的量化研究。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能源轉型對宏觀經濟的影響,包括經濟增長、就業、居民福利以及產業結構的變動,主要是運用可計算一般均衡(CGE)模型進行探討;另一方面,針對第三次能源轉型的重要能源——可再生能源,近20年來諸多學者對其發展的影響因素展開了討論,這些影響因素包括資源稟賦、國際油價、可再生能源裝機容量、CO2排放、政策驅動、公眾支持度、能源自給率以及經濟發展水平等,由于不同國家的驅動因素存在一定的差異,均未得出一致的結論。值得注意的是,對于非水可再生能源的發展,由于與現有經濟系統的沖突,可再生能源發展初期,往往給經濟帶來負向沖擊,需要較高的經濟發展水平予以緩沖支撐,因此,相關研究認為經濟發展水平在可再生能源發展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較高的經濟水平可能更易于在發展可再生能源過程中受益。
綜上所述,可以看到,關于能源價格的探討已經基本形成體系,國內外形成了大量的研究,但對于能源價格在能源轉型中所發揮的作用,特別是對可再生能源發展的影響,現有的研究還不是很充分,只是部分研究涉及減少化石能源補貼來影響化石能源價格,進而影響可再生能源發展。對于價格在能源轉型中如何發揮微觀調節機制,以及不同類別能源價格變動對能源轉型的影響大小及差異,尚未有研究給出比較詳細的探討和說明,本文嘗試在此有所突破。主要創新在于:一是通過大時間尺度的跨國歷史數據描述能源轉型過程,從能源服務視角闡述推動能源轉型的根本動力機制;二是完整解析能源轉型的微觀價格作用機制,從微觀視角將能源轉型劃分為四個階段,判斷當前能源轉型所處時間節點;三是以中國為研究對象,特別區分一次能源和二次能源,市場機制和非市場機制,分層次、分情景探討價格變動對能源結構的影響;四是特別探討新冠疫情下價格震蕩對可再生能源發展的影響,以期為保障能源經濟健康運行及持續推進能源轉型提供政策建議。
1.能源轉型的歷史經驗
從歷史觀的視角進行分析,能源可被視為一種服務或是一種商品,其價格反映了能源的服務價值或商品價值。Fouquet基于英國能源轉型200年的歷史,從服務視角,將能源分為四種類型:加熱、動力、交通和照明。他指出,能源轉型過程中呈現出三個重要特征,表現為能源供應網絡、能源來源和能源所提供的服務轉變,其中,更便宜或更好的服務是能源轉型的關鍵,即價格是能源轉型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Foell通過研究歐洲和美國近200年家庭部門的能源轉型歷史發現,能源供應系統的轉變不是驅動能源轉型的唯一因素,能源終端設備的資本投資,即向能源用戶提供“能源服務”的提升也是能源轉型的重要一環。
近50年的可再生能源發展歷程,是價格在能源轉型中發揮關鍵作用的又一例證。以丹麥為例,當前丹麥已成為全球可再生能源特別是風能發展的領軍國家,其風電的“起飛”得益于固定電價制(Feed-in Tariffs,簡稱FIT)。1990年,丹麥和德國在歐洲最早正式引入FIT機制。在FIT引入前,1980—1989年,油價從90美元/桶跌至30美元/桶,低廉的油價使風能的發展受到嚴峻挑戰,丹麥的多家風力渦輪機制造商幾乎面臨破產。FIT的引入,使通過法律擔保為風力渦輪機制造商向銀行借款成為可能,到1994年,丹麥的風能逐步走出低迷,開始規模化發展。1999年,丹麥政府在風能領域取消了FIT機制,轉向可再生能源配額制,價格的作用被弱化,風能進入了低速發展的8年,到2009年丹麥政府重新啟動FIT機制后,風能發電才又重新恢復了活力,使丹麥成為領跑歐盟乃至全球的面向可再生能源轉型的典范國家。美國是最早使用FIT的國家,見于1978年美國政府發布的《公共事業管理政策法》(The Public Utility Regulatory Policies Act)。與歐洲的可再生能源市場相比,美國的可再生能源市場具有排他性,但價格仍然在可再生能源發展初期發揮關鍵性作用。在過去的幾十年間,由于政治原因,美國的可再生能源稅收抵免(Tax Credit)政策發生了很多變化,處于“反復狀態”,但稅收抵免一直是主要激勵措施,被稱為美國可再生能源行業特別是太陽能和風能發展的“命脈”。1992年,美國為大型風力發電項目建立了1.5美分/千瓦時(kWh)的生產稅收抵免(Production Tax Credit,簡稱PTC)。1999年,PTC政策第一次到期,第二年風電發展下降了93%。此后,PTC相繼在2001年和2003年被執行到期,從而導致2002年和2004年的風電下降70%以上。PTC為風能在美國的前期規模化發展提供了持續支持,直至2016年才逐步被降低,預計于2020年全部取消,可再生能源配額制逐漸發揮作用。
為了更進一步描述價格在能源轉型歷史中的作用,本文將英國能源轉型過程中不同部門的轉型列示在表1中,可以看到,價格在加熱部門、照明部門的能源轉型過程中發揮關鍵或催化劑作用,而在交通和動力部門中更為優質的服務發揮關鍵作用。實際上,從歷史視角觀察,能源轉型涉及多個部門及這些部門所提供的服務(動力、照明、加熱和運輸等),但現實的研究往往將其認為是單一事件。能源轉型的過程可以描述為:新能源或技術通常會以更為優良的方式(例如,更方便、更清潔或更靈活的使用)提供相同的服務(即加熱、動力、運輸或照明)。但是,服務的高價格僅能被一部分消費者所接受,新能源消費市場被限制在愿意為這些優良特性支付溢價的“利基市場(Niche Market)”。隨著市場份額的增長,能源價格或技術的效率必須在“利基市場”得到改善才能實現與現有技術的競爭。能源價格的下降或更高的效率成為技術推廣的催化劑,使新能源通過更廣泛的市場傳播,能源轉型不斷推進。綜上所述,能源轉型最重要的過程表現為“新能源”與“傳統能源”的競爭,能源價格是其中最關鍵的競爭因素之一,或發揮催化劑作用,突出體現在涉及加熱、照明的服務部門。而在涉及動力、交通的服務部門,更優質的服務質量最為關鍵。從轉型的時間看,轉型的時間周期最短也需要30年,這表明能源轉型是一個長期累積的過程,而非某一時間節點的跨越式轉變。
2.能源轉型的微觀經濟機制
從微觀機制進行分析,首先假定能源消費市場呈現不飽和特征,其次假定化石能源為劣等品,可再生能源為正常品。主要考慮三種情景:(1)化石能源價格上漲,可再生能源價格保持不變;(2)可再生能源價格下降,化石能源價格保持不變;(3)兩種能源價格同時發生變動,表現為化石能源價格上漲,可再生能源價格下降。

注:D表不轉型的關鍵因素,C表不轉型的催化劑。
情景(1)時,如圖2(a)第1象限所示,化石能源價格發生變化前后,消費者效用最大化的均衡點分別為c點和6點。當化石能源價格上升時,消費者對兩種能源的消費量都有所降低,其中對化石能源的消費量從ON1減少到ON2,減少了N1N2。根據斯勒茨基方程(Slutsky Equation),價格變化將產生替代效應和收入效應,通過作與預算線AB′平行且與無差異曲線U1相切(切點為a)的補償預算線z區分替代效應與收入效應。替代效應顯示,化石能源價格上升,消費者將增加對可再生能源的消費以替代化石能源,因而對化石能源的消費量會減少,化石能源的替代效應與價格呈反方向變動(c→a);收入效應顯示,化石能源價格上升,表現為實際收入的減少,由于化石能源為劣等品,消費者反而會增加對化石能源的需求量,收入效應與價格呈同方向變動(a→b)。但整體看,對化石能源消費量而言,替代效應大于收入效應,此時消費者會減少化石能源的消費量(c→b)。而對可再生能源消費而言,化石能源價格上升時其替代效應小于收入效應,最終消費者對可再生能源的需求量也有所減少。

本文利用GAMS軟件模擬能源價格相對于基期價格分別上升5%、10%情境,在居民效用(EV)最大化的情況下分析能源價格上漲對可再生能源投入及行業消費占比的影響。本文的貢獻在于將能源的價格市場分為兩種情景:一是市場機制下的價格變動;二是政府管制下的價格變動。根據我國能源價格市場化現狀,即一次能源(煤炭、原油、天然氣)基本實現市場化,二次能源(火電、成品油、燃氣)在不同程度上受政府管制,在模型設置中:在市場機制下,將二次能源價格設置為內生變量,模擬市場機制下一次能源價格波動對能源結構的影響;在政府管制下,將二次能源價格設置為外生變量,模擬政府管制下一次能源價格波動和二次能源價格波動對能源結構的影響。
1.能源價格波動對中國能源轉型的行業效應
(1)煤炭價格的影響。煤炭作為我國的基礎能源,一直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發揮重要作用,煤炭行業作為我國的上游產業,其價格波動所產生的收入效應和替代效應不僅對其他能源行業產生影響,同時也會對整個經濟產生重要影響。當前,我國煤炭市場已基本實現市場定價,但是火電作為煤炭產業鏈最重要的上游部門,其價格在一定程度上仍受政府管制,全面性的煤炭市場并未形成,因此,本文從火電價格政府管制和市場機制兩個角度研究煤炭價格波動對可再生能源消費的影響。
由于煤炭價格上漲產生收入效應,導致企業實際收入減少,從而會降低煤炭的消費份額。另一方面,煤炭價格上漲產生替代效應,導致可再生能源相對“便宜”,從而增加可再生能源的消費份額,促進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因此,受收入效應和替代效應的綜合影響,煤炭價格上漲導致化石能源投入減少。從市場機制進行分析,由表2第2列可知,煤炭價格上漲5%,煤炭產業鏈的上游部門(金屬冶煉業、非金屬礦物業、火電業)所受綜合效應影響顯著,沖擊最大,表現為化石能源投入變動幅度依次為-1.5249%、-1.4904%、-1.2934%;產業鏈中間部門(機械設備業、化學工業)受影響較小,化石能源投入變動幅度依次為-1.1533%、-0.8096%;而產業鏈的下游部門(農林牧漁業、服務業)受影響最小,化石能源投入變動幅度依次為-0.7166%、-0.7326%。

由表2第4列可知,煤炭價格上漲5%導致可再生能源相對價格下降,替代效應發揮重要作用,可再生能源投入增加幅度最多的行業依次為煤炭和洗選業、火電業、機械設備業、非金屬礦物業、煉焦業,變動幅度依次為3.7012%、1.6730%、1.5626%、1.5462%、1.5049%。煤炭價格上漲10%,化石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投入的變動幅度約提升為原來的2倍。而從替代效應視角,觀察可再生能源占比的變動幅度,由表3第4列可知,煤炭價格上漲5%時,除可再生能源業外,增加幅度最多的行業依次為火電、其他開采業、化學工業、金屬冶煉業、煉焦業、木材與造紙業,變動幅度依次為16.9599%、15.8739%、14.4679%、13.7249%、11.9719%、11.8339%。可以看到,市場機制視角下,煤炭價格上漲對傳統高耗能部門的能源轉型作用明顯。從政府管制視角分析,相較于市場機制,火電價格政府管制嚴重地弱化了煤炭價格變動所產生的替代效應,面向可再生能源的能源轉型受到較大影響。也可以進一步看到,火電作為終端能源,其影響遠高于煤炭的價格波動。
綜上所述,煤炭價格對能源結構的影響主要集中于煤炭產業鏈中下游行業,且集中于傳統行業,對服務業及以石油為基礎的現代工業影響較小。因此,推動傳統行業的能源轉型,煤炭及其對應的火電價格改革至關重要。

(2)原油價格的影響。從當前形勢看,由于現代社會對石油高度依賴,石油在世界各國均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石油不僅是世界上最大宗的國際貿易商品,而且其金融屬性越來越濃烈。我國原油市場已基本實現與國際市場的充分接軌,但是成品油市場仍然采取市場指導價,按照與國際油價比值確定調節窗口,因此,本文模擬在成品油價格市場機制和政府管制下原油價格波動對可再生能源消費及化石能源投入的影響。
由圖3可知,整體看,煤炭價格上漲對可再生能源占比變動的影響要遠高于原油價格變動,原油價格變動產生影響高于煤炭價格變動影響的行業主要集中于天然氣相關行業(燃氣生產業、天然氣開采業),石油相關行業(石油加工業、石油開采業),交通與郵政業、服務業以及通訊、儀表業。這進一步說明,煤炭價格對行業能源轉型的影響主要集中于傳統行業,原油價格的影響則更側重于現代行業。

圖3 市場機制下原油價格和煤炭價格分別上漲10%時各部門可再生能源占比變動
從化石能源投入變動視角分析,整體看,煤炭價格上漲對化石能源投入的影響要遠大于原油價格上漲,且大多數行業的化石能源投入呈現減少趨勢。但由于替代效應的存在,原油價格上漲不僅會使可再生能源消費增加,還會使天然氣、煤炭的消費增加,可能使相關行業的總效應顯示為正。因此,火電、天然氣開采業的化石能源投入有所增加;而煤炭價格上漲所帶來的替代效應,同時也會使原油、天然氣的消費增加,表現為天然氣開采業、石油加工業、石油開采業的化石能源投入有所增加。此外,從市場機制與政府管制的效應對比看,市場機制下的價格波動影響高于政府管制下的影響。在所有產業部門中,交通運輸業作為原油最重要的下游產業部門,其受原油價格波動影響最大。市場機制下,原油價格上漲10%,交通與郵政業受收入效應影響顯著,表現為化石能源投入下降1.61%,但是在成品油受政府管制時,僅下降0.08%。就可再生能源而言,在市場機制下,當原油價格上漲10%時,可再生能源相對價格下降,產生替代效應,交通與郵政業的可再生能源消費占比增加23.15%,而在政府管制下,占比僅增加10.59%。
綜上所述,煤炭價格變動的影響最大且最為廣泛,然而,從面向可再生能源的行業轉型來說,由圖3知,原油價格變動的影響對于現代行業(服務業、交通與郵政業、通訊及儀表業)則起到更為關鍵性的作用。
(3)天然氣及燃氣價格的影響。在環境污染的壓力下,天然氣作為化石能源中比較清潔的能源,近年來被大量開采利用。燃氣作為天然氣和石油的加工品,對居民生活和交通具有重要影響,因此,燃氣價格仍在一定程度上受政府管制,本文模擬燃氣價格在市場機制和政府管制下天然氣價格波動對可再生能源消費的影響。天然氣作為我國能源消費占比最低的一個化石能源部門,其價格波動雖然對各個產業部門的化石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消費產生影響,但這種影響與煤炭和原油相比,效應要小很多。由圖4可知,本文選取的代表性行業——化學工業、非金屬礦物業、通訊及儀表業、建筑業、交通與郵政業、服務業以及石油加工業中,在市場機制下,煤炭、原油價格上漲對可再生能源投入的影響均高于天然氣價格的影響。從市場機制和政府管制對比看,燃氣受政府管制對天然氣價格波動向下游產業鏈的傳導影響不大。可能的原因在于,中國工業部門主要是對天然氣的消費,燃氣消費主要集中在居民部門,因此,政府管制下,天然氣價格波動對行業能源轉型的影響不大。
(4)成品油價格的影響。本文模擬成品油在市場機制下其價格波動對可再生能源消費的影響。成品油作為終端能源,其價格波動能夠順利傳導到下游產業部門,對各個產業部門的影響要比原油大得多。由圖4可知,在選取的代表性行業中,除非金屬礦物業、石油加工業外,市場機制下成品油價格上漲10%對其余五個行業的影響均較為顯著,特別是交通郵政業,對成品油價格的敏感性較大,高于其對其他能源的敏感性。
與原油相比,成品油更加靠近產業鏈終端,因此,成品油價格上漲對各個產業部門的影響較大。成品油影響下游產業部門主要通過兩個途徑:一是成品油一化學工業,進而推動建筑業、木材與造紙業等產業部門價格上漲,最后對服務業、農林牧漁業也會產生影響;二是成品油一交通運輸業,特別是汽車的主要原料為成品油,成品油對交通運輸業沖擊最大。對煤炭和天然氣而言,天然氣比煤炭更容易形成對成品油的替代,因此,成品油價格上漲導致的天然氣替代效應大于煤炭的替代效應。

注:橫坐標軸上的1~7依次代表化學工業、非金屬礦物業、通訊及儀表業、建筑業、交通與郵政業、服務業、石油加工業。
2.能源價格波動對中國能源轉型的總效應
在市場機制下,由表4知,煤炭、成品油價格上漲對能源結構產生的總效應最大。由表4第4行可知,煤炭價格上漲5%,由于收入效應和替代效應的作用,消費者會改變煤炭與其他能源的購買量,表現為石油與可再生能源占比有較大增幅,二者相較于實際值均高出0.2個百分點,天然氣占比則增加了0.05個百分點;由表4第5行可知,原油價格上漲5%,其影響表現為煤炭占比的增幅較大,相較于實際值高出0.21個百分點,天然氣與可再生能源的占比分別增加0.02和0.04個百分點;由表4第6行可知,天然氣價格上漲5%,其影響表現為煤炭與石油占比的增幅較大,相較于實際值分別高出0.16和0.15個百分點,可再生能源占比則增加了0.05個百分點;由表4第7行可知,成品油價格上漲5%,其影響表現為煤炭占比有較大增幅,相較于實際值高出0.65個百分點,天然氣與可再生能源的占比分別增加了0.07和0.12個百分點;由表4第8行可知,燃氣價格上漲5%,煤炭、石油占比均未發生變化,可再生能源占比增加了約0.04個百分點。為了進一步驗證分析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基于2012年SAM表進行分析研究,同樣發現,市場機制下,煤炭、成品油價格上漲對可再生能源占比的影響較大,詳見表4。
綜上所述,整體看,一次能源(原油、天然氣)價格波動的效應小于終端能源(成品油、燃氣)。在市場中,一次能源處在上游,價格通過產業鏈進行傳導的過程中發生損耗,對能源結構的影響小于終端能源價格波動。值得關注的是,雖然煤炭屬于一次能源,但其價格上漲的效應仍然高于其他二次能源,主要原因在于中國特殊的能源賦存結構,當前我國能源消費中煤炭所占的比重仍然較大,至“十四五”規劃末期,煤炭比重仍會維持在50%以上。火電作為我國煤炭產業鏈最主要的上游部門,煤炭價格的變動會使火電價格發生較大波動,同時,火電與可再生能源在電力行業中屬于競爭關系,因此,煤炭價格變動對可再生能源的影響最大。從總效應看,價格上漲在能源結構調整中雖然從目前看作用甚微,但是確實使能源結構發生了變化,在這種細微影響的累積推進下,可再生能源成本競爭力將不斷提升,原有“利基市場”不斷擴大,進而逐漸推進整個國家的能源轉型。

注:因核能占比較小,將其歸入可再生能源占比內;能源價格變動為市場機制下上漲5%。
受新冠疫情影響,能源價格均呈現下降趨勢,表現為:(1)地緣政治因素疊加全球疫情,導致原油供給相對過剩而需求卻快速下滑,全球石油價格延續下降勢頭且“極端油價”預期持續走強;(2)煤礦快速復工復產與下游產業需求增長緩慢形成供需矛盾,國內煤炭價格出現短期下降,長期隨著經濟恢復有望回升;(3)受國際疫情和國內經濟整體下行影響,國內電力交易價格短期下降明顯,新基建或將電力價格拉到正常水平。現有研究顯示,盡管能源價格上漲,特別是油價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負面影響,但能源價格下跌并不會導致經濟擴張,對制造業就業及匯率將產生明顯的負向沖擊,以中低端產業為主的制造業國家可能面臨嚴峻考驗。
疫情對能源供需的影響通常為短期間接效應,但存在長期效應風險。疫情對能源供需造成的沖擊一般是間接的,作用機制表現為疫情通過影響以能源為生產原材料的產業以及能源作為燃料的產業(如交通運輸等),這些產業的供需對能源供需造成直接的影響。在疫情爆發期間,由于控制疫情的需要,企業的生產會受到停工的影響,企業產量必然下降,因此對能源的需求也會減少。同時由于交通管制的存在,交通運輸流量會較平時有較大的下降,燃料的需求也會減少。一旦疫情結束,對能源的需求會快速恢復。當前,疫情已在全球范圍內擴散且尚未得到有效控制,對能源供需造成的沖擊預期將轉換為直接的、長期的影響,必須通過國際合作與對話加以克服。
根據微觀機制及實證研究得到,化石能源價格上漲將產生收入及替代效應,使可再生能源相對價格降低,各行業將增加可再生能源消費,減少化石能源消費,進而有利于可再生能源發展;反之,化石能源價格下降,將導致可再生能源相對價格升高,由于可再生能源仍處于需要政府補貼來維持與化石能源“正面競爭”的發展階段,價格上漲將使原有的“利基市場”難以維持,可再生能源消費將面臨下滑風險。當前,成本下降和強有力的政策激勵使可再生能源投資更具吸引力,但受新冠疫情影響,可再生能源發展將面臨嚴峻挑戰:一是中國是全球最大的太陽能設備制造業經濟體之一,供應鏈中斷將導致已有投資項目延誤或面臨嚴重損失;二是“負油價”將顯著降低可再生能源競爭力,疊加疫情造成的項目審批延遲,短期內投資可再生能源面臨成本上升的嚴峻挑戰,尤其是受中小投資者青睞的分布式太陽能光伏項目可能遭受巨大沖擊。
價格在能源轉型中發揮重要作用已經在歷史上被不斷證實。通過歷史觀察得到,價格在涉及照明、加熱部門的能源轉型過程中發揮關鍵性作用或催化劑作用,而在涉及交通及動力部門,價格的作用相對減弱,更為優質的服務是轉型的關鍵。能源轉型的過程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1)在能源轉型初期,可再生能源的價格要遠高于化石能源,可再生能源消費僅存在于小范圍的“利基市場”;(2)隨著可再生能源技術效率的不斷提高及政府政策的傾斜,可再生能源價格呈下降趨勢,原有“利基市場”得以擴大,這一時期,雖然可以進入市場運作范圍,但仍然無法全面實現與化石能源的“正面競爭”,當前,面向可再生能源的轉型仍處于這一階段;(3)只有當可再生能源價格進入小于或等于化石能源價格階段,能源轉型才逐步進入成熟期,表現為可再生能源占總能源消費比重的顯著增加。
本文通過構建能源價格的CGE模型分析價格波動對中國可再生能源消費的影響,得到以下結論:(1)從結構效應看,煤炭價格上漲影響最大且主要集中于傳統行業的能源轉型,石油價格上漲主要集中于交通業及現代工業;(2)從總效應看,一次能源價格波動的影響小于終端能源。在市場中,一次能源(煤炭、原油和天然氣)處在上游,其產業鏈傳導需要經過終端能源,價格的影響發生損耗,對可再生能源和經濟的影響小于終端能源價格波動;(3)政府管制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能源價格波動的傳導效應,化石能源價格上漲時期,市場機制更利于面向清潔能源的轉型,而化石能源價格下跌時期,特別是非正常下跌導致“極端”價格情境下,適當的政府管制及政策激勵可能更利于持續推進能源轉型。
綜上所述,結合歷史經驗及基于中國的實證分析得到:(1)當前,可再生能源仍然無法完全實現與化石能源的“正面競爭”,因此,政府仍然需要對可再生能源進行直接或間接的價格補貼,才能夠持續推進可再生能源發展;(2)化石能源價格下跌,特別是石油價格跌至負值的極端情境下,將導致可再生能源相對價格上漲,成本競爭力存在下降風險,不利于可再生能源發展,因此,在化石能源價格暴跌時期,政府應適當加強價格管制,弱化能源價格的傳導效應,如此方有利于面向可再生能源的轉型;(3)新冠肺炎疫情下,政府應采取更為積極的激勵措施,推動可再生能源項目的投資和發展,使短期政策行為與中長期能源規劃目標相一致。特別地,將刺激政策與資金精準用于尚未商業化但具有顯著降低成本潛力的可再生能源技術(例如,浮動式風力發電技術、海洋能發電技術,等等),顯得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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