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濕地之神”丹頂鶴

● 金鈴兒 編

尊貴、美麗、吉祥、長壽、高潔、忠貞、靈動、自由、莊重、飛舞、財富……丹頂鶴就像匯納百川的大海，上下縱躍數千年時光，蕩滌了所有負面元素，融所有積極美好的寓意于一體。因為丹頂鶴的存在和瀕危，黑龍江扎龍成了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因為丹頂鶴的美麗和高貴，扎龍自然保護區成了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毫不夸張地說，正是因為有了丹頂鶴，扎龍自然保護區才和擁有國寶大熊貓的臥龍自然保護區一樣馳名中外。

丹頂霜翎形色美

丹頂鶴是一種神奇的大鳥，是傳說中的仙鶴。作為一種生活在沼澤或淺水地帶的大型涉禽，它有修長的鳥喙、脖頸和雙腿，站立時身高可達1.6米左右，就像一位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又細又長的喙、頸、腿是自然選擇的結果，這樣的結構非常適應其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使丹頂鶴在沼澤和低洼地帶具有強大的生存本領，丹頂鶴也因此獲得了“濕地之神”的雅稱。其細長的腿可以防止陷入爛泥而不能自拔，同時也可作為渾濁泥水中的探測器。長喙、長脖頸則可輕而易舉地捕捉到泥水中的魚、蝦、螺、蚌、蝌蚪等食物。

為什么丹頂鶴夜間在環水的淺灘上或葦塘邊棲息時，總愛單腿獨立？單腿獨立這種姿勢給人以亭亭玉立的美感，但是丹頂鶴這樣做絕不是為了扮酷。由于生活在潮濕地帶，而且敵害的威脅時刻存在，因此丹頂鶴休息時也不敢臥睡。

站立休息不僅使丹頂鶴視野開闊易于發現敵害，而且一旦敵害來襲，只需拍拍翅膀就可展翅高飛快速逃生。此外，采用單腿輪流站立的休息方式比雙腿站立能更好地節省能量，收起的那條腿，由于靠近溫暖的身體并被羽毛覆蓋，熱量散失會少得多。

丹頂鶴之所以被稱為仙鶴，不僅僅是由于其身材頎長、喜歡單腿獨立，更重要的是，其著裝打扮和氣質獨特。丹頂鶴特別講究清潔衛生，身上總是一塵不染。它身穿雪白的禮服，禮服黑色的下擺與黑色的領結相映成趣，頭頂的鮮紅色小帽更使其顯得卓爾不群。因此，如果一個人儀表出眾、氣度不凡，就可用“鶴立雞群”來形容。詩人杜牧夸它“丹頂西施頰，霜毛四皓須”。它那紅艷艷的頭冠就像是西施緋紅的雙頰，它那霜雪般的羽毛就像是商山四皓潔白的胡須。

丹頂鶴的名稱源于其獨特而鮮明的紅色頭頂。在鶴科的15種鶴中，只有丹頂鶴的頭頂具有類似雞冠的肉質結構（但不像雞冠隆起那么高），由于沒有羽毛覆蓋，而且毛細血管特別豐富，因此呈現出血液的紅色。

并非所有的丹頂鶴都是如此，雛鶴和幼鶴就沒有醒目的紅頂。成年鶴頭頂的一點血紅，就如在一幅水墨畫上鈐了一顆朱紅印，使整個畫面的色彩立即變得鮮活起來。成年雄鶴的紅頂比雌鶴更鮮艷，特別是在繁殖期，雄鶴的頭頂會變得更加艷麗奪目。頭頂越紅的雄鶴越能討得雌鶴的歡心，因為光芒耀眼的紅色不僅是熱情、活力與激情的象征，而且是丹頂鶴年輕力壯、身體健康的證明。如果丹頂鶴病了、老了，頭頂的紅色就會變得黯淡無光。

最令人著迷的是丹頂鶴婀娜多姿的舞步。春光明媚的4月，是丹頂鶴擇偶交配的最佳時節。這時，全球丹頂鶴最主要的繁殖地——扎龍自然保護區就變成了歡樂的芭蕾舞場。發情期的雄鶴主動求愛，雌鶴則積極應和。它們相互嬉戲，或昂首挺胸，或翹尾亮翅，或鞠躬銜物，或引頸高歌，或振翅欲飛……在陽光的映照下，就像跳著歡快芭蕾的舞女在水波中曼舞，其舞姿變幻莫測，令人目不暇接。

據說，經過悉心調教，丹頂鶴還能應著音樂的節奏翩翩起舞呢。在丹頂鶴的故鄉黑龍江，人們將它們擇偶時的舞蹈動作與街舞結合，編排成表現原生態自然美的“鶴舞”來宣傳保護丹頂鶴。

翱翔萬里眾鳥稀

丹頂鶴不僅求偶舞姿非常曼妙，飛行姿態也十分優雅。遵循候鳥的本能，野生丹頂鶴每年都要進行長途遷徙，南來北往地尋找適合自己生存的氣候，春天到北方繁殖，冬天到南方過冬。秋高氣爽的10月，湖澤密布、葦草叢生、食物豐富的扎龍自然保護區內，丹頂鶴已經為長途旅行做好了準備：它們吃下了大量的食物、儲備了足夠的能量。在肥沃的灘涂里、茂密的蘆蕩中，丹頂鶴開始成群結隊，盤算著在寒潮席卷而來之前迅速遷飛。

和所有適應飛翔生活的鳥類一樣，丹頂鶴也進行雙重呼吸，吸氣和呼氣時都能在肺部進行氣體交換，以滿足飛行時對氧氣的大量消耗。它們骨

骼輕薄，長骨中空，胸肌發達、雙翅有力。

更重要的是，跟大雁、天鵝、白鸛等大型候鳥一樣，它們遷徙時常常二三十只結群成“人”字隊形，這種隊形保證了后面的個體可以充分利用前面個體扇動翅膀時所產生的氣流，快速、省力、持久地飛行。結成“人”字飛行體現了丹頂鶴的“人文關懷”，可以有效地保護群體中老幼體弱的個體，謹防其掉隊。

它們每天可以飛行8小時，時速可達40千米。從黑龍江扎龍到江蘇鹽城距離近2000千米，雖然沒有李嶠“翱翔一萬里，來去幾千年”那么夸張，但也是非常遙遠的距離，非常漫長的旅途。

丹頂鶴不僅飛得遠，而且飛得高。大部分候鳥在遷徙時都是低空飛行，高度只有幾百米，而丹頂鶴的飛行高度可達5000米，真是“高翔眾鳥稀”呀！它們飛行時，頭、頸和腿都伸得筆直，遠遠望去，在湛藍的天空中恣意翱翔的鶴群神姿綽綽、飄逸瀟灑。雖然丹頂鶴的遷徙是一個漫長而危險的旅程，既要克服長途跋涉的辛勞，又要應對大自然嚴峻的挑戰，還要謹防人為因素的干擾，但我們看到的卻是丹頂鶴俊逸的身姿、自在的翱翔、歡樂的嬉戲、溫馨的親情。

丹頂鶴遷飛時的壯美景象，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觀看的人免不了悵然若失，同時，又對它們的再次到來充滿期盼，期待著大地回春時它們再從鹽城濕地等越冬地遷飛到其出生地。

現在，鳥類學家通過給丹頂鶴佩戴微型發射器進行追蹤，根據所獲數據可以精確地繪制出丹頂鶴的遷徙路線圖和日程表。人們發現，丹頂鶴的遷徙之路遠比人們想象中更加驚心動魄。

丹頂鶴的遷徙通道是全世界8條鳥類遷徙路線之一，恰好在我國人口稠密、經濟快速發展的東部沿海地區。在這些地區，丹頂鶴停歇地的棲息環境常常因為水利工程、圍湖造田、大棚農業、修建棧道等人類行為被破壞。因此，2019年，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叫停了鳥類主要遷徙通道和遷徙地上的在建風力發電項目，生態環境部門還促使大片魚塘恢復成天然濕地。

戛然長鳴九霄聞

丹頂鶴打扮清秀、舞姿優美、風神秀爽、雅致天成，而且鳴聲格外高昂嘹亮、音調和諧、意境優美。在明朝開國元勛劉伯溫的眼中，丹頂鶴的鳴唱可以跟它賴以成名的丹頂媲美。

在鳥類中，蜂鳥有妍美的體態，極樂鳥有絢麗的色彩，但這兩種美麗的鳥與音樂無緣。丹頂鶴則做到了兩全其美，不僅體態優美，色彩自帶中國風，而且鳴聲嘹亮、扣人心弦。

情到深處，雌雄雙鶴會舒展脖頸并把頭整齊地貼在一起，同時張開長喙仰天齊鳴。

丹頂鶴鳴唱的天賦源于其特殊而奇妙的發音器官：長長的脖頸里有長長的鳴管。鳴管由左右兩條支氣管特化而成，呈前寬后窄的梯形，內側壁全為薄膜（鳴膜）。鳴管后端直接進入肺部，長度可達1米以上，是人類氣管長度的五六倍。鳴管的末端卷成環狀，盤曲于胸骨之間，就像西洋樂中的圓號一樣，當鳴管內的氣流使鳴膜鼓動發音時能產生強烈的共鳴。因此，丹頂鶴的鳴叫聲高亢而洪亮，深遠而清響，可以傳到數千米以外。正如孟郊《曉鶴》所云：“應吹天上律，不使塵中尋。”

因為年齡、性別、行為、環境等因素不同，丹頂鶴通過鳴肌控制使鳴管內部的空氣流量和流速不同，引起鳴膜振動的頻率不同，因此，鳴聲的音調和頻率自然也不同。

丹頂鶴的早成雛，出殼后即能蹣跚行走，跟隨父母啄食。不過，雛鳥畢竟脆弱嬌小，因此常常通過不斷的鳴叫向父母撒嬌，索取食物、請求照顧、尋求保護。雛鳥的叫聲沒有成鳥那么響亮，但頻率很高。幼鳥和成鳥一樣，可以通過鳴叫聲捍衛領地、聯絡同伴、召喚飛行。只是成鳥更為警覺，無論是覓食還是休息時都會安排一名哨兵，發現危險就仰天長鳴，發出“呵—啰—啰”的報警聲。

丹頂鶴鳴叫似乎并不選擇時間，但黎明前后最為頻繁，往往一鳥啟鳴，群鳥和答，歡鬧不休，直至旭日東升。這時候它們的歌唱也許并沒有任何功利色彩，而純粹是為了表達歡愉、自由、幸福的心境。

陽春三月，當丹頂鶴到達繁殖地后就開始求偶活動。風度翩翩的雄鶴是深情的求愛者。它們常常在清晨優雅地昂首向天，炫耀著頭頂鮮紅的肉冠，頻繁地扇動雪白的雙翅，“曲項向天歌”，以極具辨識度的“嗝—嗝—嗝”的鳴叫發布愛情宣言。高昂、嘹亮、悠長的啼鳴在嫩綠的蘆葦叢中活潑鮮明地唱響，使整個草灘濕地充滿了活力與生機。那是對熱烈奔放的愛情的深情呼喚：“你看我多么英俊，快嫁給我吧！”雌鶴高聲應和，發出短促尖細似乎略帶羞澀的復音“嗝啊—嗝啊”。然后，郎情妾意的雙鶴會如癡如醉、神魂顛倒地共鳴共舞。情到深處，雌雄雙鶴會舒展脖頸并把頭整齊地貼在一起，同時張開長喙仰天齊鳴。

在日本，8世紀的皇族長屋王的邸宅跡地，出土繪有丹頂鶴的土器，此為繪有丹頂鶴的最古老的作品。

清乾隆年銅胎掐絲琺瑯，龜鶴延年擺件。

龜鶴延年銅制燭臺

宋徽宗 《瑞鶴圖》

丹頂鶴的“二重唱”聲調婉轉而低昂，動作連續而變幻。這是愛情的對白，也是對巢區的宣示，還是雌雄雙鶴性行為同步的催情曲。它們自由戀愛，一旦選中了配偶，就將締結永恒的婚盟，形成一個合作共贏的命運共同體，共同筑巢孵卵育雛，終生不渝，不離不棄。

屹立文化之巔的生物

丹頂鶴不僅擁有堅貞純潔的愛情，而且壽命長達五六十年。在我國道教中，“駕鶴成仙”“童顏鶴發”等詞匯層出不窮，飄逸的丹頂鶴形象儼然已成長壽、成仙的象征。細觀太極圖案，黑中一點白、白中一點黑，不正是丹頂鶴體色的重構和變體嗎？這讓丹頂鶴有了“靈動、自由”之寓。

在傳統文化中，丹頂鶴還被賦予了忠貞清正、嚴謹擔當、情操高雅、清白干凈等文化內涵，成為僅次于鳳凰的神鳥。與鳳凰僅僅存在于傳說中不同，丹頂鶴是生活在現實中的珍禽。在明清的官服上，文官繡禽，武官繪獸。不同的飛禽代表著不同的品級，以丹頂鶴補子（又稱胸背，為官員朝服胸前和背后的方形裝飾）為文官的最高象征。這讓丹頂鶴有了“尊貴”之寓。

在中國古典文學、繪畫、雕塑等藝術作品中，丹頂鶴的形象更是屢見不鮮。在殷商時代的墓葬中，在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銅器里，在宋、元、明、清朝的禮器、擺件、鎮紙、燭臺、瓶雕中，以鶴為型、以鶴為圖的出土文物不在少數；還有宋徽宗栩栩如生的《瑞鶴圖》，關于鶴的書畫作品也豐富異常。這讓丹頂鶴有了“美麗、禮儀、吉祥”之寓。

初唐四大家之一的薛稷精于畫鶴，能準確生動地表現出鶴的形貌神情。五代時期的徐熙則，其《梅花雙鶴圖》非常有名。畫面上的一對丹頂鶴超逸清雅，一鶴仰天長鳴，一鶴以喙啄羽，寓意祥瑞福壽、品德高尚。

在唐朝，有很多詩人喜歡丹頂鶴。白居易和劉禹錫不僅有許多詠鶴的詩歌唱和，而且還留下了動人的故事。有一次，劉禹錫去欣賞白居易飼養的鶴，那對鶴“軒然來睨，如記相識，徘徊俯仰，似含情顧慕填膺而不能言者”。于是，他就賦《鶴嘆二首》贈給白居易。后來裴度、張籍也有詩歌詠這兩只鶴。

尊貴、美麗、禮儀、吉祥、長壽、高潔、忠貞、靈動、自由、莊重、飛舞、財富……丹頂鶴就像匯納百川的大海，上下縱躍數千年時光，蕩滌了所有負面元素，融東方文化中所有積極美好的寓意于一體。

盼美麗神鳥脫瀕危

清代一品文官朝服

今天，人們對丹頂鶴的喜愛 之情有增無減。有一個叫徐秀娟的女孩，非常熱愛丹頂鶴，并把保護丹頂鶴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1987年，23歲的她因為拯救丹頂鶴而長眠于江蘇鹽城的沼澤之中。其凄美感人的事跡被譜寫成《一個真實的故事》（又名《丹頂鶴的故事》），經過朱哲琴、甘萍等歌手的演唱，也許每一只丹頂鶴都被深深感動。

文官的補服，一品文官繡丹頂鶴。

早期“一品鶴”補子

2002年，有36位人大代表提議將丹頂鶴定為國鳥。2004年，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聯合20多家新聞網站推舉國鳥，丹頂鶴以近65%的得票率遙遙領先于紅腹錦雞等競爭者，因此，丹頂鶴被作為唯一的國鳥候選者上報國務院。令人遺憾的是，丹頂鶴的拉丁文學名是Grus japonensis，中文意譯為“日本鶴”。這是一名德國動物學家在1776年命名的。當時清朝閉關鎖國，該名動物學家是在日本認識這種動物的，因此將其命名為“日本鶴”。盡管鳥類學家鄭作新教授在1980年的國際鶴類學術研討會上，提出為丹頂鶴正名并獲得通過，但修改的只是英文名，拉丁文名不能修正。由于國鳥是國家與民族精神的象征，丹頂鶴最終還是因為拉丁文名的問題而與國鳥的頭銜無緣。

丹頂鶴無緣成為國鳥，其實也不必太遺憾。在日本、韓國、朝鮮等地，丹頂鶴也很受歡迎。例如，在日本，丹頂鶴為北海道的道鳥；1984-2004年發行的一千日圓紙幣背面也采用丹頂鶴的圖案；日本航空的“鶴丸”標志，即以丹頂鶴為設計原型；日本知名浮世繪畫家歌川廣重的《名所江戶百景》中也有以丹頂鶴為主題的畫作。日本服飾、餐具很多日用品有鶴的圖案，在日本8世紀的皇族長屋王的邸宅跡地，出土的土器繪有丹頂鶴。

丹頂鶴在日本僅棲息于北海道東部，20世紀初，北海道的丹頂鶴種群極度瀕危，僅存40只左右。為了拯救丹頂鶴，日本人在越冬期不斷地給它們投喂食物，并在1958年設立了釧路丹頂鶴自然公園。

人工干預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現在，這里的丹頂鶴已經接近1500只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人工干預還改變了丹頂鶴的生活習性，使它們喪失了遷飛的熱情，變成了一個非遷徙的種群。事實上，近年來，我國扎龍自然保護區人工繁殖而沒有充分野化的丹頂鶴到了冬季也不向南遷徙，而是留在銀裝素裹的世界里，由候鳥變成了留鳥。

鳥類是人類的朋友，美麗的丹頂鶴自古以來就是人類最好的朋友。隨著生態文明的理念逐漸深入人心，自然愛好者不斷地分享觀鳥記錄，人們可以更好地了解鳥類與氣候和生態的秘密，從而更科學地保護鳥類、保護丹頂鶴。期待著丹頂鶴這種美麗的神鳥盡快擺脫瀕危的命運。

歌川廣重《名所江戶百景》中所繪丹頂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