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雪

陳魚觀

1

我相信天空發生過一場戰爭，

——雪花是落敗者

朝著大地的方向逃亡。

或者有人在策劃一場陰謀，

白色流言蜚語

一片一片地將世界覆蓋

淹沒，我已喪失辯解的能力。

或人們選擇雪花來控訴

雪片上沒有一個字符，

盡管無人讀懂，

卻都愿意投入地傾聽……

我不知道天空曾發生了什么，

雪花為誰而來，因何而逝？

我始終不敢相信

遠方的一場葬禮正在舉行，

這白色雪花是灑向誰的紙錢

——在人間亂舞，

一段無序的青春。

2

我必須敞開衣襟，

讓身體與寒冷更近一點，

與這個世界的融入更多一些。

這刺進肌膚的不是刀，

也不是前世的塵緣，

我相信它可以填補缺憾，

也能剔除一些多情的想象。

我把樹葉埋在土里，

不怕被凍傷卻是妒忌。

雪愛上枯黃的故事

如同我愛上雪的孤寂，

但我無法阻止滲穿地表的愛情。

當船夫拋下錨后，

孩子已厭倦了漂泊，

除了飲酒姿勢一脈相承，

向里的臉無跡可循。

趕在一場雪之前，

我要給每位老人獻上祝福，

世俗舉止如此真實，

惟有繼承一切傳統

才能接納與一場雪的歸程。

無論雪是否到來，

我都已喪失反叛的權利，

或者為潔凈而痛心，

白色心底藏污納垢，

積雪融化，死去的人將會復活，

樹葉長出了青苔。

3

從夜到夜，雪的白與夜無關，

從雪到雪，呈現的白與名字無關。

或僅僅是某種誤會，

雪突然落到了一張白紙上。

在白與白之間

籬笆為一條河守貞……

從河的上游到更上游的一塊石頭之間，

一根衣杵搗洗著月光。

后來她獨自回家，

如同我不用擔心流水的方向，

但只要說起河

就會有痛哭的理由。

如果可以在今夜哭出一片雪花來，

白色調冷一度

我的白發也不必孤單下去。

4

一段白色花語由遠及近，

當抵達一座南方的小鎮時，

似乎變得更加委婉，

弓一般的大地并不值得信賴。

羈留的人們把六弦琴掛在了肩背上，

溢美之詞一片片銷蝕著頭發。

我開始登上一座高樓，

那里離春天更近，

可以數飄落的星星，

看石頭一寸寸風化，

成為一匹馬，一艘船

或漂泊者的腳印……

隨之飄落的樹葉

謄寫著陌生人的名字，

我將它們放在掌心，

偶爾的窺視，雪悄然而至。

射手座女人渾然不覺我的靠近，

繼續沉湎于普洱茶的香，

在她舉杯的剎那，

左上臂突然露出一顆守宮砂，

兀自的一點猩紅殺進了倉促的黃昏。

5

如果不是為了這場大雪，

誰也會在意剛剛走過的路。

茫然回首間——

大地的記憶已被激活，

人生原來膚淺。

也許雪的年輕在為記憶的刷新而來，

卻又載不動陽光的問候。

沒有人知道她的內心

是否滿布皺紋

白色肌膚被抽干了血……

對這一洼水，有人問起泫流的往事，

我的回答一如雪的蒼白。

6

你說外面正在下雪，

我滿是欣喜地推開窗，

發現遠處的山正抱成一團

給我一張自戀的臉。

原來經過冬天，山和你一樣，

都需要得到撫慰，

而雪的浸潤讓游向深處的紋理停下來

享受持久的睡眠。

我想醒來后一定會有驚喜，

世界將剝出一對春天的乳頭，

從此我們毫不顧忌地相愛……

從窺視到靠近，

雪花在眉間悄然綻放

我的想象無法抵達更遠方

高處不是歸宿，

上面擺滿了空酒杯——

在一場極盡奢華的晚宴上，

你說會有一片雪花為我飄落

但那不是你的初戀，

所有表白只為覆蓋墟墓

愛情不留痕跡。你的抵達

和我一樣，終將在一夜白頭中驚醒。

7

遠方需要一場雪來討好人類。

她的理由大過我的呼喊，

在放大的山巒上，野獸們站成齊整的隊列。

守侯的白是唯一可以共享的財產。

但我無法相信它們，

從未想過與那里的人類和解。

寄居的土地已經枯萎，

雪的到來是一次蓄意的尋釁，

鳥死后不會留下任何消息！

離開的一切屬于遠方，

我是否該放聲大哭還是

心存妒恨？或者在為海的愛情守節，

然后以鹽的苦難在人間講述。

8

雪一直下，將山的記憶掩藏。

時間不再讓人陌生，

老家的梅花開了幾分？

被風吹過的石頭躲在水里低吟，

那些和我同齡的男人穿上了紅肚兜，

在月光下放開喉嚨。

墳里的父親擰開了酒瓶，

和我舉杯同慶？人們張大嘴巴，

用一片雪花將春天嚼醒，

凌窗飛過的蜻蜓。

女人在廚房里切著年糕，

鍋底已經沸騰，趕早的人們穿過廣場，

豎起了高高的衣領。

雪一直下，沒人知道下一個節日

舞蹈會從哪里登場？

更多疑問一次次誕生，

沒人知道緣分和它的發生。

人們穿過廣場，雪一直下！

從第一天開始，人們用縱情的歡呼

等待一個久違的約定……

雪下在純熟的聲音，

漫天的花雨一層層地向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