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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藝文志》兵形勢考

2020-07-27 12:01:55王震
文史哲 2020年4期

王震

摘 要:《漢書·藝文志》將兵書劃分為四種,其中的兵形勢,有學者認為是講求軍事行動運動性、靈活性的一個流派,有學者認為就是戰術,但從先秦典籍來看,形勢之“形”,主要是指編制實力的組織管理,并兼及作戰部署,而“勢”則是潛在的預期效能,即編制實力經“形”的有效組織管理而轉化成的戰斗力。從《漢書·藝文志》看,《兵書略》對“形勢”的定義與列入兵形勢家的《尉繚子》《蚩尤》等書都與軍隊組織管理有關。從學科體系結構看,兵形勢是類似于近現代“軍務”職能的專守之事和專精之學,是傳統兵學的四大分支之一,故兵權謀作為總的戰略方針與戰術方法,在整個兵學體系中發揮統攝作用,而形勢、陰陽、技巧分別在治軍眾、通鬼神、管器械三個不同向度上支撐著權謀的實施。

關鍵詞:《漢書·藝文志》;兵學;兵形勢;軍務

據《漢書·藝文志》記載,漢成帝“命任宏論次兵書為四種”①,即權謀、形勢、陰陽、技巧。其中,權謀、陰陽、技巧三種的內容,大致比較清楚,唯獨形勢所指為何,諸說糾結,界定模糊,至今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說法。在此,筆者擬從舊籍詁訓書證、史志書目著錄、學科體系結構等多個維度入手,對這一兵學種目的學術內涵作一探究。

一、兩種視閾下的兵形勢

《漢書·藝文志》將兵形勢概括為“雷動風舉,后發而先至,離合背鄉,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②。20世紀80年代,軍事科學院的吳如嵩研究員曾撰文指出:“‘雷動風舉言兵鋒之威,‘后發先至言軍行之快,‘離合背向言其機動能力高,‘變化無常言其戰術變化巧,‘以輕疾制敵則就相當于如今所謂速戰速決的意思了。”③此說忠實于《漢書·藝文志》字面意義,貼切而準確,也是部隊一批學者的主流觀點,具有一定權威性,對學界影響至深。黃樸民教授在參撰軍事科學院糜振玉研究員主編的《中國軍事學術史》一書時,就采用了這一觀點④。近年來,黃教授在其《古代兵學思想研究的挑戰與超越》《從“尚武”到“崇文”——漫談中華文化精神風貌之變遷》等論作中仍持此說,即認為兵形勢“主要探討軍事行動的運動性與戰術運用的靈活性、變化性”⑤。除此之外,李桂生教授的《諸子文化與先秦兵家》參見李桂生:《諸子文化與先秦兵家》,長沙:岳麓書社,2009年,第226227頁。、趙國華教授的《中國兵學史》參見趙國華:《中國兵學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51頁。等著作也都提出了與之相同或近似的說法。王鈞林教授還結合《淮南子·兵略》,指出“‘兵形勢家善于運用用兵形與勢的變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出其不意,后發制人,擊敗敵人,取得勝利”王鈞林:《大兵學“芻議”》,《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這基本上還是認同了吳研究員的說法。

吳說雖頗具認同度,卻有一個明顯缺陷,那就是僅從文本意義上解讀了《漢書·藝文志》的表述,而未能給出一個具有理論意義的范疇界定。正如楊寬《戰國史》所說,“兵形勢家講求軍事行動的運動性和靈活性”,“其實這是當時軍事家普遍重視的作戰原則”楊寬:《戰國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26頁。。這就是說,上述以吳如嵩為代表的諸位學者的認識,僅限于枚舉了包括兵形勢家在內的各派軍事家普遍提倡的一些注重運動性和靈活性的作戰原則,卻未能將兵形勢的屬性特征說清楚。

相比之下,軍科院的許保林研究員曾給出一個頗具建設性的意見:兵形勢就是戰術。他認為:“權謀類收錄講戰略的兵書,形勢類收錄講戰術的兵書,陰陽類收錄講天候、地理、陰陽卜筮的兵書,技巧類收錄講軍事技術及其運用的兵書。”許保林:《中國兵書通覽》,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6年,第1415頁。李零先生結合《孫子》之《形》《勢》二篇的內容作了更為詳細的闡述:“‘形勢,指兵力配置。‘形是己所固有萬變不離其宗的可見之形;‘勢是因敵變化令人高深莫測的人為態勢。前者指投入戰場前的一切準備(包括軍隊的征發、組建,以及裝備、訓練),后者是針對戰場形勢對兵力的調動和再分配。這兩個字合在一起,是指戰術對策,今語叫‘戰術。”李零:《蘭臺萬卷:讀〈漢書·藝文志〉》,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第157頁。

但是,這一觀點也有問題。許研究員一方面以戰略和戰術區別權謀與形勢,但同時又說:“古代戰略與戰術尚無明確的區分,其中相互交叉是不可避免的。”許保林:《中國兵書通覽》,第15頁。事實上,戰略、戰術都是現代軍事學的范疇,古人沒有這樣的概念區分,也就不可能按照這樣的標準給兵書分類。根據現行《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語》的定義,戰略是“籌劃和指導戰爭全局的方針和策略”;戰術是“進行戰斗的方法,內容包括戰斗原則,戰斗部署、戰斗指揮、戰斗協同、戰斗行動的方法,以及各種保障措施等,還包括行軍、宿營、輸送、變更部署和換班的方法”全軍軍事術語管理委員會、軍事科學院:《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語(全本)》,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50、137頁。。顯然,古人沒有這樣的自覺認知。正如軍事科學院田昭林研究員所指出:“從先秦兵家著作看,全為綜合性軍事理論,還沒有對軍事學術進行科學的分類,戰略、戰術不分,更沒有戰役法。很多兵書上所說的作戰原則,既是戰略原則,也是戰術原則。”中國軍事史編寫組:《中國歷代軍事戰略》上冊,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6年,第194頁。既然如此,那么漢代的任宏在論次兵書的時候,又怎能分得出哪些著作是講戰略,哪些著作是講戰術呢?

如果根據上述現行《軍語》的定義來分析,今本《孫子》除《計》《作戰》《謀攻》三篇外,其余十篇大都偏重講戰術問題,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的絕大多數篇章亦以探討戰術為主,今本《吳子》專論戰術的內容也占有很大比重;而《漢書·藝文志》卻將《吳孫子兵法》《齊孫子》和《吳起》著錄于被許研究員認為是戰略的兵權謀家。同時,《藝文志》又把《尉繚子》歸入被視為戰術的兵形勢家;而此書在涉及戰術的內容上,較之上述三部兵書并無特別之處,既沒有在篇幅上占絕對優勢,更沒有在理論上有鮮明主張。從戰術角度看,《尉繚子》似乎并未比別的兵書更加特別地強調“雷動風舉”“后發先至”的原則。所以,古人絕不可能以戰略、戰術的標準來給兵書分類,不可能用戰略和戰術區別權謀與形勢。當然,不可否認,兵形勢會觸及戰術。正因為古人沒有戰術的概念,無法將戰術問題從兵學體系中剝離出來,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兵家之權謀、形勢、陰陽、技巧都會兼涉戰術,但戰術都不是核心。所以,把兵形勢界定為戰術,顯然不太合理。

值得注意的是,李零先生認為形是“己所固有”的,而勢則“因敵變化”,他曾闡釋說,“‘形,含有形象、形體等義,在《孫子》書中主要指戰爭中客觀、有常、易見的諸因素”,“‘勢含有態勢之義,在《孫子》書中主要指人為、易變、潛在的諸因素”,“‘形‘勢兩字連言,含義主要是指后者,即人為的態勢”李零:《〈孫子〉十三篇綜合研究·導言》,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6年,第1011頁。。筆者認為,這一闡釋還是有一些探討余地的。這一點下文將另作詳述。

許保林、李零等學者提出的主張及論證校正了前述觀點認知兵學體系的視閾偏差,厘清了學科與學派的界限,具有十分重要的建設意義。李零先生主張把《漢書·藝文志》所涉及的學術,劃分為學科和學派。他認為,“兵家和數術、方技之學,它們都不是學派而是學科”李零:《〈孫子〉十三篇綜合研究·導言》,第2頁。。就《漢志》所及而言,學派以特定的思想主張為標志,學科以獨立的知識體系為界域。當然,有的學派為了推行思想主張而形成了專屬的知識領域,但二者始終是不同的維度。兵學是學科,形勢則是分支,但所謂軍事行動的運動性與戰術運用的靈活性、變化性,其實更像是一派主張,因為它只是軍事家普遍重視的作戰原則而已,既非兵形勢所獨有,更無法涵蓋專屬知識領域,形成體系。所以,筆者主張以學科的視閾來考察兵形勢的內涵。兵形勢雖不能是戰術,但它至少應是先秦軍事學術中某一特定的知識領域。

二、先秦典籍中的“形”與“勢”

先秦典籍中,“形”“勢”二字屢見,其義較為復雜。從字面看,“形”“勢”二字的意義,恰好可以借用清人段玉裁的訓詁條例來表述,正是渾言不別,析言則異。從渾言角度說,形與勢同。焦循《易章句·象上傳》“地勢坤”注云:“勢,猶形也。”阮元、王先謙編:《清經解》卷一○八一,上海:上海書店,1988年,第6冊,第306頁。《周禮·考工記·弓人》“射遠者用埶”,鄭玄注引鄭司農:“埶謂形埶(按:“埶”與“勢”通,詳下)。”《周禮注疏》卷四二,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934頁。形就是勢,勢就是形,形勢等同于形,亦等同于勢。從析言的角度說,則形是行為,勢是效果,茲分別釋之。

先說形。《孫子·勢》篇云:“凡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斗眾如斗寡,形名是也;三軍之眾,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碬投卵者,虛實是也。”這里提及“形名”一詞,形勢之“形”,可由此探源。所謂“形名”,曹操注謂“旌旗曰形,金鼓曰名”,王皙注:“形者,旌旗、金鼓之制度;名者,各有其名號也。”二說雖有異,其旨則略同。形名不僅是通信工具,更是一套號令系統。所謂“斗眾如斗寡,形名是也”,就是說指揮大部隊作戰,像指揮小分隊一樣便捷高效,靠的是形名,以約束士卒令行禁止,確保部隊聽從指揮、步調一致,即如張預所注:“令士卒望旌旗之形而前卻,聽金鼓之號而行止,則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07110頁。形名號令乃是戰斗力生成的基礎,古人行軍打仗,必先申明于此。如《尚書·甘誓》“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牧誓》“不愆于六步七步,乃止齊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都是戰前發布形名號令的經典范例。故此形名之“形”也就與約束部隊、管理部隊聯系起來。

在戰爭實踐中,形名號令不是孤立的存在,還要衍生出相互糾結牽涉的一系列問題,即如上引《勢》篇之文所云,分數、奇正、虛實,與形名號令相融共生,都是形的呈現方式,或曰形的延伸,亦即廣義上的形。下面依次分述之。

1.分數 曹操認為“部曲為分,什伍為數”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勢》篇,第107頁。。先秦兵制,五人為伍,十人為什,百人為卒,二百人為大卒(漢代曰曲),五百人為旅(漢代四百人曰部);用今天的軍事術語說,分數就是軍隊的規模結構與力量編成,若簡略言之,可謂編制。這是有效實施部隊組織管理的重要保障。

2.奇正 奇正表面看是戰術,實質是編制實力的組織調配方式。“正”是對陣交鋒,“奇”是邀截襲擊,奇正就是正面進攻與側翼截擊的機動變化。側翼截擊,是非常規打法,敵不可預知,猝不及防,故今人多把奇讀作qí,奇詭的“奇”,有出人意料之義,這是戰術層面的理解。銀雀山漢簡有《奇正》一篇,該篇將奇正納入形的范疇在戰術層面上有所論及:“刑(形)以應刑(形),正也;無刑(形)而裚(制)刑(形),奇也。”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貳〕》,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年,第155頁。意思是說:以我常態之形正面應對敵人,是正;以我不可預見之形制伏敵人,是奇。

若推究其原,則奇正更應被視為一種編制實力的組織調配方式。奇正之“奇”更當讀jī,奇數、偶數的“奇”。奇就是數的零余。《唐李問對》由奇正之“奇”聯系到黃帝兵法的《握奇》(亦作《握機》)之奇,解釋說:“奇音機,故或傳為‘機,其義則一。考其詞云,‘四為正,四為奇,余奇為握機。奇,余零也,因此音機。臣愚謂兵無不是機,安在乎握而言也?當為余奇則是。”《唐太宗李衛公問對》卷上,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2冊,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第236頁。此說極是。古代部隊按照部曲什伍的分別,編入軍陣實施作戰,或有少量人員不能納入整編,相當于“零余”或“余奇”,就由主帥親自掌握,隨時待命,在戰場上應對突發情況,也就是戰略預備隊。《左傳·宣公十二年》記載:晉、楚戰于邲,楚莊王“使潘黨率游闕四十乘,從唐侯以為左拒,以從上軍”。游闕,杜預注“游車補闕者”,楊伯峻注:“蓋此種車本可以在戰場巡游,何處需要,即投入補充。”又《哀公十一年》記載:吳王夫差會魯伐齊,吳以“中軍從王,胥門巢將上軍,王子姑曹將下軍,展如將右軍”,兩軍戰于艾陵,“國子敗胥門巢,王卒助之,大敗齊師”,楊伯峻注:“王卒,中軍及王自率之卒,助胥門巢。”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740、1661、1663頁。游闕和王卒,都是軍事史上最早的戰略預備隊。這些戰略預備力量往往在正面作戰進入一定階段之后,根據需要從側翼穿插,截擊敵之某一部。李筌注謂“當敵為正,傍出為奇”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勢》篇,第109頁。,即此。所以,奇正本質上是編隊職守的劃分,只不過那些作為主力的正面部隊(正),往往不如“不按套路出牌”的戰略預備隊(奇)更能發揮關鍵性作用,奇正也就逐漸具備了戰術上出奇制勝的效果。

視奇正為編制實力的組織調配方式,《奇正》篇闡述尤詳:“奇正無窮,分也。分之以奇數,裚(制)之以五行,(斗)之以□□。分定則有刑(形)矣,刑(形)定則有名【矣,□□□】則用矣。”分就是分數,漢簡整理小組引《孫子·勢》篇“分數是也”梅堯臣注云:“部伍奇正之分數,各有所統。”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貳〕》,第155、156頁。正如上文所述,分數其實就是規模結構與力量編成。所謂“奇正無窮,分也”,是說奇正變化無窮,本質上是以分數的優化組配來實現的。又說“分之以奇數”,張震澤注謂:“按系統分劃隊伍,各給以或奇或正的職分。”張震澤:《孫臏兵法校理》,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99頁。這正說明奇正是編制實力的組織調配,通俗地說,就是依托一定的編制體制,劃分各部曲乃至各級各類人員的分工職守。“分定則有形,形定則有名”,此處的形名,正與上引王皙所注相合,即“形者,旌旗、金鼓之制度;名者,各有其名號也”。正因為分數既定,彼此隸轄明晰,號令乃得名實相符,貫徹施行,故謂“分定則有形,形定則有名”。

3.虛實 作為虛實的形更多體現為戰術。之所以說兵形勢與戰術有重合,指的就是這部分內容。在《孫子·虛實》篇中,“形”字屢見,也多與戰術有關,如“形人而我無形”,“形之而知死生之地”,“形兵之極,至于無形”,“因形而錯勝于眾”,“應形于無窮”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第146、153、155、156頁。等等。形就是軍事部署,“形人”是掌握敵方部署,“無形”是隱匿我方部署,“形之”是故意暴露我方偽裝部署以試探敵人,“因形”“應形”就是根據戰場變化調整部署,實現集中兵力,“我專而敵分”,有針對性地打擊目標,故謂“兵之形,避實而擊虛”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虛實》篇,第146、157頁。。虛實是奇正的衍生。《唐李問對》指出:“奇正者,所以致敵之虛實也。敵實,則我必以正;敵虛,則我必為奇。”又謂:“以奇為正者,敵意其奇,則吾正擊之;以正為奇者,敵意其正,則吾奇擊之。使敵勢常虛,我勢常實。”《唐太宗李衛公問對》卷中,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2冊,第250頁。可見,奇正是虛實的基礎,奇正相變乃有虛實。李零先生也認為,“虛實是擴大的奇正,即通過分散集結,包抄迂回,造成預定會戰地點上我眾敵寡”,“奇正主要是點上的分配,虛實是面上的分配”李零:《兵以詐立——我讀孫子》,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02頁。。虛實既為奇正變化所衍生,亦當與之相通,是一種作戰部署,也可以理解為戰斗過程中動態的組織調配行為,從而實現戰術上的效果。不僅如此,又由于虛實與部隊的運動有關,指揮高效、行動協調、反應迅速,都是重要因素,所以,虛實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軍隊組織力的檢驗。

要之,形勢之“形”,主要是指部隊的組織管理,并兼及作戰部署,而這種作戰部署實際上又是組織管理在戰斗過程中的延伸。所以,概言之,形的核心內容可以大致與部隊的組織管理相對應。

下面,我們再說勢。“勢”字《說文解字》原無,后經徐鉉補入新附字中,釋曰“盛力權也”,“經典通用‘埶”許慎撰,徐鉉等校定:《說文解字》第一三下《力部》,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294頁。。埶的本義是種植。毛公鼎銘文“埶小大楚賦”,吳大澂注:“古‘埶字從木從土,以手持木種之土也。”吳大澂:《愙齋集古錄》第四冊,《續修四庫全書》第903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92頁。馬敘倫認為,“埶”字“從丮從木從土,會持木植土中意”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卷六《丮部》,上海:上海書店,1985年,第52頁。。古以種植之“埶”用為權勢、威勢之“勢”,段玉裁認為是引申(“‘埶本種埶字,引伸為勢力字”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八篇上《人部》,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70頁。),朱駿聲認為是轉注(“轉注為氣勢之‘勢”,“力也,埶植用力最勞”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第一三《泰部》,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680頁。,按朱氏所說的轉注其實也是引申),鄭珍則視為假借,其《說文新附考》云:“經典本皆借作‘埶,古無‘勢字,今例改從俗書。《史》《漢》尚多作‘埶,《外黃令高彪碑》《先生郭輔碑》并有‘勢,是漢世字。”鄭珍:《說文新附考》卷六,《續修四庫全書》第223冊,第336頁。概略言之,則“埶”與“勢”通。

埶與勢皆可訓“盛力權也”,必與力量有關,而且這種力量往往是潛在的、預見性的,更確切地說應謂之能量。今物理學中有勢能的概念,以重力勢能為例,物體所處位置越高,則落地后所受沖擊越大,這個沖擊的能量,就來自勢能的轉化,所以勢能是潛在的,英文作potential energy,是隨著物體高度的增加而不斷積聚的,但直至物體落地的那一瞬間,它才會通過轉化之后的動能顯示出來。《孫子·勢》篇說:“勢如彍弩,節如發機。”其意與此正同。勢就如張滿的弩弦,待發未發之時能量最大(今有蓄勢待發一詞),最令人驚心動魄,而直至發機的那一瞬間才會最終顯現,所以同篇又說“其勢險,其節短”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第115、114頁。。美國學者格里菲思(Samuel B. Griffith)認為,這句話“形象地比喻軍隊潛能的突然釋放”塞繆爾·B.格里菲思:《孫子兵法——美國人的解讀》,育委譯,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年,第218頁。。由于這種突然釋放的潛能與士氣有關,所以說“勇怯,勢也”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勢》篇,第120頁。,又說“埶(勢)者,所以令士必斗也”孫臏:《孫臏兵法·見威王》,《銀雀山漢墓竹簡〔壹〕·釋文 注釋》,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51頁。。士卒作戰勇猛,同仇敵愾,是勢的重要組成部分。《孫臏兵法·勢備》篇又謂“笄(羿)作弓弩,以埶(勢)象之”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壹〕·釋文 注釋》,第63頁。,也是以弩機喻勢,其旨近似。

勢既含潛在、預見之義,故又可訓趨勢、走勢。《呂氏春秋·不二》說“孫臏貴勢”,高誘注:“權之勢也。”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卷一七,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467頁。權即變,權之勢即事物發展變化的趨勢。從孫武到孫臏,一脈相承,皆有貴勢特征。所謂貴勢,就是善于引導助推事物發展,不是施加外力,而是借其內因,使其變化走勢趨近于自己的需要,如《孫子兵法》所謂“勢者,因利而制權也”,“求之于勢,不責于人”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上《計》篇、卷中《勢》篇,第15、124頁。,又如《孫臏兵法》所謂“其巧在于埶(勢)”,張震澤注:“孫臏貴勢,得勢則巧自生。”張震澤:《孫臏兵法校理·篡卒》,第56頁。這與今天所說的因勢利導、順勢而為頗有相通之處。

總之,勢可以看作潛在的預期效能,這與上文提到的李零先生的觀點有所不同。筆者認為,形與勢的關系,就是行為與效果的關系。《資治通鑒·唐紀四十七·德宗貞元元年》“此亦一勢也”,胡三省注:“以形臨之謂之勢。”《資治通鑒》卷二三一,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7577頁。勢是借助形的作用所實現的某種效果。正如日本學者服部千春所說:“‘形里邊隱藏著‘勢。‘形一動,全部軍力就一起發生作用,表現為‘勢。”服部千春:《孫子兵法校解》,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87年,第383頁。所以,如果說形呈現為分數、形名、奇正、虛實,那么勢就是在形基礎上實現的“治眾如治寡”“斗眾如斗寡”“必受敵而無敗”“以碬投卵”的效果。所以說,以分數、形名之形,實現“治眾如治寡”“斗眾如斗寡”之勢,也就是軍事指揮的集中統一高效;以奇正、虛實之形,實現“受敵而無敗”“以碬投卵”之勢,也就是同等編制實力下的最優整合,實現戰斗力的最大發揮。上文已經提到,“形”“勢”二字,渾言不別,析言則異。若析言,形是對編制實力進行有效的組織管理,而勢則是編制實力形勢經有效組織管理而轉化成的戰斗力。若統言,則形與勢皆為組織管理。在《孫子》中,或謂形,或謂勢,并無嚴格區分。若“形”“勢”二字連用,大致也可以與組織管理劃上等號。

在《孫子》中,“形勢”的范疇被提出并受到重視絕非偶然。格里菲思曾指出,孫子的時代,正是軍隊組織功能空前凸顯的時代,“戰爭已經成為被指揮的結果”,“單純的勇敢與臨陣脫逃一樣,都不再是得到鼓勵的行為”,“能夠按周密的計劃協調行動的軍隊的新特點,應該對有系統的信號有靈敏的反應”塞繆爾·B.格里菲思:《孫子兵法——美國人的解讀》,第257頁。。如孫武以吳王宮中美女“小試勒兵”,不惜斬殺吳王愛姬,而使“婦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規矩繩墨”;同時期的司馬穰苴“行軍勒兵,申明約束”,齊景公寵臣莊賈監軍遲到,“遂斬莊賈以徇三軍”《史記》卷六五《孫子吳起列傳》、卷六四《司馬穰苴列傳》,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631、2632、2625、2626頁。。《史記》記載的這兩件事,雖未必確實,卻折射出當時兵家普遍將治軍嚴明作為將領的基本素養。

《孫子·九地》篇曾以“率然”作為部隊快速反應和協調能力的標準:“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下,第314頁。對此,格里菲思認為,“戰略戰術的成功運用,需要高度機動、訓練良好的精銳部隊才能實現”,“孫子所描述的組織使得軍隊在進行中有高度的靈活性”塞繆爾·B.格里菲思:《孫子兵法——美國人的解讀》,第218、261頁。。最為典型的是秦趙閼與之戰,趙將趙奢率部從邯鄲出發三十里后就地堅壁,卻又在二十八天后突然“卷甲而趨之,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閼與五十里而軍”,又采納了軍士許歷“先據北山上者勝”的建議,“即發萬人趨之”,從而占據了有利時機和有利地形,“大破秦軍”《史記》卷八一《廉頗藺相如列傳》,第2964頁。。在這次戰役中,如果沒有訓練有素的武裝力量,沒有統一完備的指揮調度,沒有成熟過硬的快速反應機制,趙奢后發制人的策略,無論“廟算”多么充分,恐怕很難順利地付諸實施。這說明,在當時軍隊的組織動員能力和集中指揮能力已經成為影響戰爭勝負的關鍵因素。這是《孫子兵法》專篇探討形與勢的重要原因。

三、《漢志》所著錄的兵形勢

我們再回到《漢書·藝文志》,所謂“雷動風舉,后發而先至,離合背鄉,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無非是強調部隊的指揮高效、行動迅速、步調一致、戰力充沛,顯然,這是有效管理與科學部署的結果,也就是同等實力下戰斗力轉化效能高。

《漢書·藝文志》目錄中所呈現的兵形勢比《孫子》及其他先秦舊典中所表述的“形勢”,更加接近組織管理的內涵。被列入兵形勢家的《尉繚子》一書,首篇《天官》開宗明義,提出“黃帝者,人事而已矣”尉繚:《尉繚子》卷一,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1冊,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第365頁。。這就是說,在制約戰爭勝負的諸要素中,人是有情感,有思想,有主觀能動性的關鍵環節,人的力量的發揮需要引導、經營、統籌、整合,由此而引出軍隊的組織管理問題:《兵談》《制談》《將理》《十二陵》《原官》等篇皆通篇專論軍隊管理。《兵談》篇論述治軍備戰,講求“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輕者如炮如燔,如垣壓之,如云履之”;《制談》篇論述軍事制度,主張“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則士不亂,士不亂則刑乃明”;《將理》論述將領的司法職責,指出“凡將,理官也,萬物之主也”;《原官》論述任官之責,以“明主守,等輕重”,“明賞賚,嚴誅責”,“審開塞,守一道”為根本要求尉繚:《尉繚子》卷一、二、三,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1冊,第367368、368、388、391頁。。上述內容,無不圍繞組織管理這一主題展開。《重刑令》以下十二篇,皆以“令”為題,雖與古代軍法軍令的性質不同,但其保存了大量相關內容。可見,軍隊治理與軍事行動的組織管理構成了《尉繚子》全書的主體。

歷來不少學者都注意到《尉繚子》講了很多軍隊組織管理的內容,但由于沒有弄清兵形勢的意義,反而認為這些內容與兵形勢的特點不符。如清人姚鼐《讀〈司馬法〉〈六韜〉》就指出:“《尉繚》之書,不能論兵形埶,反雜商鞅形名之說,蓋后人雜取,茍以成書而已。”姚鼐:《惜抱軒詩文集一·惜抱軒文集》第五卷《跋尾題辭十六首》,《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29年,第4頁a。姚氏所謂“商鞅形(刑)名之說”,當指《尉繚子》一書中關于軍事制度和法令的論述。直至當代,吳如嵩也認為“‘兵形勢不能囊括《尉繚子》的全部內容”,“占有很大比重的軍制問題即屬此類”吳如嵩:《〈尉繚子〉的兵形勢特色》,《軍事歷史研究》1988年第2期。。不僅如此,又由于《漢書·藝文志》將《尉繚》之書在《兵書略》著錄了三十一篇,歸入形勢類的同時,又在《諸子略》著錄了二十九篇,歸入雜家類,從而引發了兵家及雜家與今本《尉繚子》關系的爭論。有學者留意到“今本《尉繚子》與班固對兵形勢家的定義確不甚相符”解文超:《先秦兵書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32頁。,或明確指出“班固把有關軍令、軍規的內容看成是雜家的”,或認為“從任宏所劃分的兵權謀、兵形勢、兵陰陽、兵技巧的特點看,這些軍令、軍規也確實不好歸入此四類中的哪一類”李桂生:《諸子文化與先秦兵家》,第215頁。。但是,如果我們將兵形勢作為部隊組織管理來理解,則其屬性與今世所傳《尉繚子》一書的內容,顯然是大致吻合的。所以,明代學者胡應麟就曾判斷,“《漢志》兵家自有《尉繚》三十一篇,蓋即今所傳者”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二七《丙部·九流緒論上》,王德毅主編:《叢書集成續編》第10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第359頁。,清代四庫館臣也認同“兵家之《尉繚》,即今所傳”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九九《子部九·兵家類》,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836頁。,這是十分正確的。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尉繚子·重刑令》以下十二篇雖與軍法軍令多有近似,但二者性質絕不相同。軍法軍令是清一色的條款文書,而《尉繚子》則有評述或闡發。如青海大通上孫家寨漢簡第三種“其旗,卒異其徽”“左什肩章青”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大通上孫家寨漢簡整理小組:《大通上孫家寨漢簡釋文》,《文物》1981年第2期。云云,相似的內容亦見《尉繚子·經卒令》及《兵教上》篇。然而《經卒令》篇末“故曰‘鼓之,前如雷霆,動如風雨,莫敢當其前,莫敢躡其后,言有經也”,《兵教上》篇末“此之謂兵教,所以開封疆,守社稷,除患害,成武德也”尉繚:《尉繚子》卷四、卷五,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1冊,第402、408頁。,都是漢簡所載軍令文書中所沒有的。相似情況還有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秦律雜抄》等,諸如《田律》《工律》《軍爵律》一類文獻也都屬涉軍法令,這些文書與《尉繚子·重刑令》以下十二篇的行文體例亦大不相同。除此之外,還有張家山漢簡、岳麓秦簡等等,其中的律令也都是條款文字。與之不同的是銀雀山漢簡《守法守令等十三篇》,雖以“法”“令”為題,然其《田法》《市法》《李法》《兵令》等顯系《尉繚子》中《兵談》《武議》《將理》《兵令》諸篇的轉錄之作,多闡述議論之辭。另外,《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載楚成王引《軍志》“允當則歸”“知難而退”“有德不可敵”等語(楊伯峻注謂“《軍志》,古之兵書”)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第456頁。,《孫子·軍爭》篇引《軍政》曰“言不相聞,故為金鼓;視不相見,故為旌旗”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中,第183頁。,從內容看,與《守法守令等十三篇》應是同一情況。

由此可見,先秦與軍法律令有關的文獻,大體有兩種:一為法令條款文書,二為學術著作。后者會對前者有所采錄,但其重心在立說。在《漢書·藝文志》中,法令條款文書之目是不在收錄之列的,如鄭樵《校讎略》就曾批評“蕭何律令、張蒼章程,漢之大典也,劉氏《七略》、班固《漢志》全不收”鄭樵:《通志略·校讎一·亡書出于后世論》,中華書局編:《四部備要》第48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541頁。,近世章學誠也在《校讎通義》中提及“《漢志》失載律令章程,固無論矣”章學誠:《校讎通義》卷二《補校漢藝文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161頁。,但是,一部分法令條款的內容,卻借由諸子著述存留下來,兵形勢下的《尉繚子》即屬此例。

正因為部隊的組織管理在當時成為一項重要工作,所以兵家將其納入研究視野,形成了一批以探討“形勢”為主要內容的專題論著。《尉繚子》之外,《漢書·藝文志》中所著錄的其他兵形勢著作今天雖不可見,但仍能從中發現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如“《蚩尤》二篇(見《呂刑》)”。在《藝文志》中以“見某”作小注的表述方式還有一處:“《師曠》六篇(見《春秋》,其言淺薄,本與此同,似因托之)。”根據劉向父子校書的實際情況,《七略》所著錄的書名,其實大多是人名,因為古書大都單篇流傳,多數著作原本并無全書的書名,而是將同一著者的多篇文章集中放置,以人稱題名而已。所以,《漢書·藝文志》中的《蚩尤》《師曠》,我們今天雖以書名號標點,但實際上在當時也是視為人名的。那么,所謂“見《呂刑》”“見《春秋》”,當是指蚩尤、師曠二人事跡在《呂刑》《春秋》中可見,而不應理解為《蚩尤》《師曠》二書收入《呂刑》《春秋》之中。

蚩尤在典籍中多被描述為負面形象。《尚書·呂刑》記載“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尚書正義》卷一九,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247頁。。《逸周書·嘗麥解》云:“蚩尤乃逐帝,爭于涿鹿之河,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說于黃帝,執蚩尤,殺之于中冀。”黃懷信、張懋镕、田旭東撰:《逸周書匯校集注》卷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82783頁。《路史·后紀四》注引《世本》云:“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黃帝誅之涿鹿之野。”中華書局編:《四部備要》第44冊,第80頁。《史記·五帝本紀》云:“蚩尤作亂,不用帝命。于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史記》卷一《五帝本紀》,第4頁。蚩尤既是黃帝時人,事跡多為傳說,《漢書·藝文志》所著錄的“《蚩尤》二篇”當系假托無疑。既然假托,則此二篇真正的作者必不能視蚩尤為惡人,顯然與上述文獻中蚩尤“作亂者”的形象不合。

值得注意的是,《管子·五行》載“黃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卷一四,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865頁。,《韓非子·十過》載“昔者黃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王先慎撰,鐘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三,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69頁。。在這類以《管》《韓》為代表的刑名法術著作中,蚩尤變成了黃帝之輔佐的正面形象,這在先秦其他諸子的文獻中并不多見,而與假托蚩尤者意圖正合,故《蚩尤》二篇內容與《管》《韓》之書、刑名之學當不無關聯。今考《漢志·諸子略》所著錄的九流十家,假托黃帝及其佐臣者,除在陰陽家、雜家、小說家之外,更多歸入道家,學界一般視為黃老著作,如《黃帝四經》《黃帝銘》《黃帝君臣》《雜黃帝》《力牧》等,再結合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郭店楚簡《太一生水》、上博楚簡《恒先》《三德》《凡物流形》等出土文獻的思想內容來看,“《蚩尤》二篇”既假托黃帝佐臣,則很可能與“君人南面之術”(《漢書·藝文志》)有關。帛書《經法》云:“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繩,而明曲直者殹(也)。”魏啟鵬:《馬王堆漢墓帛書〈黃帝書〉箋證》卷一,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1頁。正如陳麗桂所指出:“黃老學說把管理意義上的絕對的‘法與自然的‘道聯系起來,以自然之道作為政治管理之‘法的源頭。”陳麗桂:《黃老思想要論》,《文史哲》2016年第6期。由此推斷《蚩尤》亦應涉及治術。

不僅如此,漢代學者更視蚩尤為首創軍法的戰神。《周禮·春官·肆伯》“凡四時之大甸獵祭表貉”,鄭玄注:“祭造軍法者,禱氣勢之增倍也。其神蓋蚩蚘,或曰黃帝。”《周禮注疏》卷一九,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770頁。按照鄭玄的說法,蚩蚘(尤)與黃帝并為“造軍法者”。軍事科學院的劉慶研究員認為,蚩尤作為惡的形象被尊奉為戰神,“一是說他發明了兵器”,“二是與黃帝爭斗”劉慶:《論中國古代戰神形象的嬗變》,《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4期。。然而與之相比,其作為創立軍法的“祖師”的身份恐怕是更重要的原因。“凡言祭者祭先”《周禮注疏》卷一九《春官·肆伯》,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770頁。,這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很普遍的現象。所以,假托軍法創立者蚩尤之書與軍法律令自當有所關聯,故應與《尉繚子》一并歸入兵形勢類。

《蚩尤》之外,《漢志》所列兵形勢目錄中又有《孫軫》五篇,孫軫即春秋時晉國大夫先軫,其事《左傳》《國語》多有記載。據《史記·晉世家》“城濮之事,先軫之謀”《史記》卷三九《晉世家》,第2013頁。,《國語·晉語四》“先軫有謀”徐元誥撰,王樹民、沈長云點校:《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57頁。,《說苑·指武》引故語曰“文王不能使不附之民,先軫不能戰不教之卒”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卷一五,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69頁。,可知其人長于兵事。《陳忌問壘》記述了馬陵之戰的軍事部署,而殘簡內容似與此無關,其言及孫軫所為何事則殊難推測,更無法從中窺知《孫軫》五篇的具體情況。判斷兵形勢的內容,主要依據還是《尉繚子》和《蚩尤》的有關信息。四、兵學體系下的兵形勢

最后,我們結合整個兵學體系的學術結構,來探究兵形勢的確切內涵及其與權謀、陰陽、技巧之間的學術關系。

上文提及,李零先生主張把學科與學派區分開來。這是正確探究兵學四種關系的基本前提。李零認為:“劉歆把古書分為六類: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數術、方技,前三種是‘文學(相當人文學術),后三種是‘方術(相當技術),合起來就是后世所謂的‘學術。”李零:《蘭臺萬卷:讀〈漢書·藝文志〉》,第9頁。事實上,兵家從先秦到漢代,其學術定位并非一成不變。在先秦典籍中,兵家與諸子學說并舉的現象常有之。如《韓非子·五蠹》:“今境內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國愈貧,言耕者眾,執耒者寡也;境內皆言兵,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甲者少也。”王先慎撰,鐘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一九,第493494頁。又如《呂氏春秋·不二》:“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后。”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卷一七,第467頁。以孫、吳與管、韓并舉,以孫臏與孔、墨、關尹、列子等并舉,這大致代表了兵家在當時的定位。其中,《呂氏春秋》作為具有學術總結性質的集大成之作,其觀念更具代表性。又《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其次有立言”,孔穎達疏:“老、莊、荀、孟、管、晏、楊、墨、孫、吳之徒,制作子書,屈原、宋玉、賈逵、楊雄、馬遷、班固以后,撰集史傳及制作文章,使后世學習,皆是立言者也。”《春秋左傳正義》卷三五,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第1979頁。孔穎達的表述說明,先秦視兵學為諸子的觀念后世在一些領域仍有認同。然而,漢代劉向父子校書的時候,卻并沒有將兵家作為學術史意義上的“諸子”之一來看待,也就是劉春生教授所指出的“戰國、秦漢之際一直是‘孫吳并重,漢代兵書與經子詩賦并列立‘略”劉春生:《還原孫子 超越孫子》,《孫子研究》2016年第2期。的情況,實際上是兵家被排除在了“九流十家”之外。把兵學視為學科,而非學派,成為后來歷代史志目錄所繼承的主流觀念(子部兵書類大都列在儒、墨、道、法等“九流十家”群體之外,與天文、歷算、術數相鄰近)。事實上,這也更加符合兵學自身的屬性。

在作為學科的兵學體系中,兵形勢的定位應是學科分支,是對軍事行動中某一類事務的理論總結。軍隊組織管理與行動部署始終是軍事家無法繞過的一項系統工作,將此繁瑣事務分類整合、集成處置是一貫做法,故皆有專守之事,乃致專精之學,此謂“形勢”。如果一定要從近現代軍事系統中找出一個與之大致匹配的范疇,部隊的“軍務”職能可以作為重要參照。18世紀末,法國的意大利軍團總參謀長貝爾蒂埃(Louis Alexandre Berthier)在建立參謀處時,設立了四個科,其中第一科掌管編制和兵力人數,組織部隊移動和檢閱,執行軍法,處理逃兵及戰俘等。這可以看作近代軍務工作的濫觴。我國辛亥革命以后,南京臨時政府陸軍部和海軍部都設有軍務司,主管建制、編制,整軍計劃的準備、執行,軍隊配置和日常管理等等。解放軍現行《軍語》將軍務定義為“軍隊的組織編制管理、兵員管理、行政管理等方面的事務”全軍軍事術語管理委員會、軍事科學院:《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語(全本)》,第345頁。,而在戰時,軍務工作還包括從戰略、戰役縱深向作戰地區進行兵力、兵器投送,組織行軍集結,劃分作戰區域,明確各部職責,執行戰場紀律,調整補充兵員和調配骨干以及調配裝備物資等一系列管理活動參見周振鐸、魏軍儒、邵希文主編:《軍務工作研究》,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222239頁。。這就大致涵蓋了上文所述形勢之“形”所呈現的分數、形名、奇正的要素,甚而與虛實也有交叉,可見,近現代軍隊中的軍務工作與中國傳統兵學所講的兵形勢,雖不能完全等同,但其主要內容具有高度重合性和近似性。

兵形勢是大致相當于近現代軍務職能的專守之事和專精之學,作為學科分支,它與權謀、陰陽、技巧三者的關系,只能是互補,而非爭鳴。這與《韓非子》所述儒墨后學的狀況,形成鮮明對比。《韓非子·顯學》篇云:“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將誰使定后世之學乎?”王先慎撰,鐘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一九,第499頁。孔子死后,儒家有子張、子思、顏氏等派別,墨子死后,墨家有相里氏、相夫氏、鄧陵氏各派,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取舍相反不同”,自以為“真”,而彼此視為異端。但是,在兵家的權謀、形勢、陰陽、技巧四種之間,這種排他關系很難成立,《漢書·藝文志》謂兵權謀家“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即是明證。“兼”“包”“用”之辭足以說明,它們彼此并不排斥。

兵家務實,完全是從戰爭需要出發來建構兵學理論。先秦的兵學著作,雖有權謀、形勢、陰陽、技巧之分,但僅是因術業專攻不同而有所側重,絕不會像諸子一樣各自“得一察焉以自好”,而彼此“倍譎不同”(《莊子·天下》)。故《孫子》既有作為兵權謀的廟算、謀攻之略,又有作為兵形勢的分數、形勢之論,還有作為兵陰陽的“陰陽、寒暑、時制”之說(杜牧注:“陰陽者,五行、刑德、向背之類是也”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上《計》篇,第5頁。)。《司馬法》既在兵權謀的視域下秉持“以仁為本,以義治之”的軍禮精神;又在兵技巧方面多有論及,如“凡馬車堅,甲兵利,輕乃重”,“兵不告利,甲不告堅,車不告固,馬不告良,眾不自多,未獲道”,“弓矢御、殳矛守、戈戟助,凡五兵五當,長以衛短,短以救長,迭戰則久,皆戰則強”云云;同時,還不廢兵陰陽之學,謂“時日不遷,龜勝微行,是謂有天”《司馬法》卷上《仁本》、卷下《嚴位》、卷中《定爵》,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1冊,第63、78、79、72、73頁。等。《墨子》的《城守》諸篇雖在《漢書·藝文志》中被任宏歸入兵技巧之書(據《漢書·藝文志》“省《墨子》重”可知),但也有包含兵陰陽理論的《迎敵祠》之篇,專論臨戰祭禱儀式及望氣之術。其余兵學著作也往往具有博采眾技的特點。這是因為,在先秦,優秀的軍事家既要深諳權謀之道術,也要具備“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的基本素養。

這樣說來,權謀、形勢、陰陽、技巧是兵學學科的四個分支,彼此各有專屬領域,雖難免有所交叉,但總體上各成體統。同時,這四個分支并不是平行關系。兵權謀應當處于更高一維的層級,發揮統攝作用,它所探討的是總的戰略方針與戰術方法;兵形勢主要是軍隊組織管理,并兼及作戰部署,粗略地說可謂“治軍眾”;兵陰陽是“通過多種陰陽五行數術和鬼神巫術方法來指導戰爭和軍事活動”耿雪敏:《先秦兵陰陽家研究》,南開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第76頁。的理論總結,粗略地說可謂“通鬼神”;兵技巧是“設計、制造攻守器械和學習使用器械的技術方法、要領、軍事訓練等等”黃樸民:《中國軍事學術史》第十章《秦漢時期的軍事學術理論》,糜振玉等:《中國軍事學術史》上卷,第270頁。,粗略地說可謂“管器械”。兵形勢、兵陰陽、兵技巧三者分別在治軍眾、通鬼神、管器械三個不同向度上支撐了總戰略方針與戰術方法的實施。

[責任編輯 李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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