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博物館藏宋拓《忠義堂帖》

文 /劉 叢

《裴將軍詩》局部

顏真卿（709—784）字清臣，京兆萬年（今西安）人。玄宗開元進士，累官殿中侍御史。剛正不阿，為楊國忠所排斥，出為平原太守，世稱顏平原。“安史之亂”抗賊有功，被推為盟主。后入京，歷官至太子太師，封魯郡開國公，又稱顏魯公。李希烈叛亂，權奸盧杞借機戕害，使顏真卿前往勸諭，為希烈所留，堅貞不屈，終被縊殺。顏氏書法初承家學，習褚遂良，師張旭。后一變時習，異軍突起，在崇尚流美之風的唐代，以雄厚磅礴之勢開疆拓境，成為后世爭相仿效之楷模。沙孟海評其書法藝術言：“氣息從漢隸出來，孕育眾長，龍蛇生動，不知端倪。”

沙孟海先生在1979年撰《宋拓〈忠義堂帖〉影印本前言》中說：“世人多認為顏真卿書法粗肥多肉，并有蠶頭燕尾之筆，觀此帖便知其不然。宋人記載：‘顏真卿每使家僮刻字，故會主人意，修改披撆，致大失真’。‘真跡皆無蠶頭燕尾之筆’。我們檢取顏真卿傳本墨跡如《自書告身》《祭侄稿》《劉中使帖》參互校觀，便覺這幾句話有他一定的理由。可供后世學習顏真卿書體者參考，同時也見得這本《忠義堂帖》的重要性。”

《忠義堂帖》是南宋嘉定八年（1215）留元剛編集顏真卿墨跡付工摹勒上石的一部匯帖，后鞏嶸又續刻幾種，共收帖四十五種，輯為八冊。鑒藏印記主要有王崇簡、吳彬、梁清標、安岐、張穆、何紹基等。另有孫承澤朱筆題記數則。

宋刻宋拓的匯帖傳世無多，完帙更少，浙江省博物館所藏該《忠義堂帖》本，為明末清初孫承澤海云閣舊藏，錢儀吉《衍石齋記事稿》亦有關于該本的記載：“家藏此四世，近百年矣。”該本最后歸海寧蔣氏寶彝堂所有。1952年，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于蔣氏后人處以1000元征集得之，入藏浙江省博物館，定為一級文物。該本可說是傳世最久、最為完整且傳神度較高的孤本。

第一冊凡23開，依次有《移蔡帖》《爭坐位帖》《奉命帖》《與蔡明遠帖》《鄒游帖》《寒食帖》《乍奉辭帖》《朝回帖》《乞米帖》《鹿脯帖》《峽州帖》《捧袂帖》。鈐印有“吳彬之印”朱文印、“北海孫氏珍藏書畫印”朱文印、“晦氓孫樸”白文印、“北平孫澤”朱文印等。其中，《爭坐位帖》是顏真卿遺世字數最多的一件行書刻帖。該帖結體寬博外拓，用筆凝練圓韌，雖多處圈涂，仍不減渾厚郁勃之勢，氣象宏大、渾然天成。阮元謂：“《爭坐位帖》熔金出冶，隨地流走，元氣渾然，不復以姿媚為念。”《移蔡帖》《奉命帖》與《鄒游帖》氣質則相對銳勁清健。《與蔡明遠帖》真草交錯，和諧雅逸，可明顯看出顏真卿對于王羲之用筆與結體的取法。而觀《鹿脯帖》，楷、行端莊精嚴，渾厚純古。孫承澤在《庚子銷夏記》中評此帖“與三稿稍異，而沉毅激昂，力透紙背，書至此神矣。吾每觀張長史真跡，氣韻古巖，此帖無不一一宛合。魯公言累代書法皆手傳口授，以至長史。公之所得者深矣”。

第二冊凡24開，依次有《修書帖》《守政帖》《廣平帖》《中夏帖》《與夫人帖》《華嚴帖》《文殊帖》《鹿脯后帖》《一行帖》《訊后帖》《書馬伏波語》《送辛子序》《送劉太沖序》。鈐印有“吳彬之印”朱文印、“北海孫氏珍藏書畫印”朱文印、“梁清標印”白文印、“晦氓孫樸”白文印。其中，《守政帖》作于大歷二年（767），真草相雜，在“二王”基礎上，逐漸顯露出顏真卿對于質樸、厚拙的追求。《送劉太沖序》首行有孫承澤朱筆校補五字：“劉太沖者彭。”篇末有孫承澤題跋六行：“送劉太沖序墨跡舊在中書趙士禎家，后歸之關中南宗伯宗。伯歿歸之孝廉東蔭啇。余從孝廉處借臨月余。國學所摹刻即趙氏本也。此本與墨跡文及書法俱少異，豈傳世不上一本乎？北平孫承澤記。”該帖點如墜石，畫如夏云，鉤如屈金，戈如發駑。董其昌言：“顏魯公《送劉太沖序》，郁屈瑰奇，于二王法外別有異趣。米元章謂：‘如龍蛇生動，見者目驚。’不虛也。”

第三冊凡25開，依次有《裴將軍詩》《清遠道士詩》《麻姑仙壇記》。鈐印有“安儀周家珍藏”朱文印、“北海孫氏珍藏書畫印”朱文印、“吳彬之印”朱文印、“北平孫澤”朱文印。《裴將軍詩》贊頌了裴將軍英勇善戰、大敗匈奴的豐功偉績。該帖篆隸并列，真草相參，神龍變化，在顏真卿眾多書作中獨樹一幟。王世貞認為《裴將軍詩》“所謂印印泥、錐畫沙、折釵股、屋漏痕者，蓋兼得之矣”。何紹基言：“觀其提按頓挫處，有如虎嘯龍騰之妙。且其行間字里，與《送劉太沖序》相似。”王澍更是贊此帖乃“魯公第一奇跡”。《麻姑仙壇記》記神仙傳聞，歐陽修《集古錄》言：“此碑遒峻緊結，尤為精悍，筆畫巨細皆有法。”傳此帖有大、中、小字本三種，今浙江省博物館藏《忠義堂帖》乃中字本。

《裴將軍詩》局部

《爭坐位帖》局部

《草篆帖》局部

《修書帖》局部

《東方先生畫贊碑陰記》局部

《乞御書題天下放生池碑額表》局部

《忠義堂帖》局部

第四冊凡27開，為《東方先生畫贊碑陰記》。鈐“北海孫氏珍藏書畫印”朱文印、“心賞”朱文印、“梁清標印”白文印。《東方先生畫贊碑陰記》建于唐天寶十三年（754），由碑記可知，晉朝夏侯湛曾作《東方先生畫贊》，后于唐開元八年（720）被刻于石碑之上。二十余年后，顏真卿出任平原郡太守，游東方朔祠，見此碑“駁癬生金”，遂重寫并命人勒石。觀其所書，乃顏真卿在“二王”基礎上探索轉型的嘗試。

第五冊凡23開，為《郭家廟碑上》。鈐“北海孫氏珍藏書畫印”朱文印、“安儀周家珍藏”朱文印。

第六冊凡22開，為《郭家廟碑下》。鈐“北海孫氏珍藏書畫印”朱文印、“晦氓孫樸”白文印、“心賞”朱文印、“北平孫澤”朱文印、“梁清標印”白文印。《郭家廟碑》立于廣德二年（764），記述郭氏家世、官爵及郭子儀率兵平定安史之亂一事。顏真卿所書已退去銳利，漸得渾厚之氣，體態雍容。

第七冊凡48開，為《乞御書題天下放生池碑額表》。鈐“安儀周家珍藏”朱文印、“王崇簡印”白文印、“敬哉”朱文印。顏真卿以“臣聞帝王之德，莫大于生成。臣子之心，敢忘于贊述”為由，向皇帝呈《乞御書題天下放生池碑額表》，并言此次所書：“緣前書點畫稍細，恐不堪經久，臣今謹據石擘窠大書一本，隨表奉進。”顏真卿所書端正穩健，于恭敬中蘊含樸茂、寬厚。

第八冊凡52開，依次有《明皇獎語》《頌元孫制》《御史帖》《南來帖》《草篆帖》《江外帖》《送書帖》。鈐印有“北海孫氏珍藏書畫印”朱文印、“梁清標印”白文印、“心賞”朱文印、“北平孫澤”朱文印、“晦氓孫樸”白文印、“何紹基印”白文印、“子貞”朱文印、“張”“穆”朱白文印、“棠村審定”白文印、“蕉林”朱文印等。其中，顏真卿于《草篆帖》自述其學書源流：“真卿自南朝來，上祖多以草隸篆籀為當代所稱，及至小子，斯道大喪。但曾見張旭長史，頗示少糟粕，自恨無分，遂不能佳耳。真卿白。”《懷素上人草書歌序》載顏真卿師從張旭：“吳郡張長史，雖姿性顛逸，超絕古今，而楷法精詳，特為真正。真卿早歲，嘗接游居，屢蒙激昂，教以筆法。”今觀《忠義堂帖》，其師法張旭，不僅限于楷法之精詳，更將張旭渾厚縱橫之態勢融會貫通，令各體渾然于一。

《忠義堂帖》末，續刻者南宋學者鞏嶸于1217年題云：“忠義堂環壁皆公帖也。今得右本續之，更冀異時有補遺者。嘉定丁丑仲春三日東平鞏嶸題。”鞏嶸，武義(今屬浙江)人。淳熙二年(1175)進士，官至太學博士，大理寺丞。巧的是，今年5月，浙江省博物館將舉辦同為南宋武義人的徐謂禮文書展，展出徐謂禮（1202—1254）三十余年的仕宦履歷文書，文書包括三個方面：“錄白告身”“錄白敕黃”與“錄白印紙”。屆時，《忠義堂帖》第八冊中顏真卿《自書告身》拓本也將一并展出。

《郭家廟碑》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