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云
因為一部電影,國人來到素有“東方日內瓦”之稱的博卡拉,莫不有“等風來”的情結。等,在這里,天然帶有閑靜、優雅的氣息,讓人為之著迷。其實,除了南亞的風,珠穆朗瑪峰的日出,更值得用心去等待。
太陽從世界之巔,一躍而出,光照大地的那一刻,想想就夠刺激,夠吸引人了。
我們一早從加德滿都出發,一路顛簸,抵達博卡拉已近黃昏。導游提醒,明天行程有觀日出,大家要早點起床,趕在太陽出來之前,到觀景臺等候。酒店前臺四點鐘叫早,如果電話沒響,就是下雨了,說明咱們與珠穆朗瑪峰日出無緣。
聽到這個消息,最興奮的要數女兒,她12歲了,還沒有正兒八經地看過一次日出。睡前,女兒欣欣然,定鬧鐘,特意挑了一首最具叫醒功能的刺耳的音樂。
半夜里,睡得正酣,鬧鈴響了,迷迷糊糊中,我聽見女兒爬起來,吧嗒一聲,把燈按亮了。她這自動自發的狀態前所未有,讓我很是吃驚,因為平時在家無論我如何叫她,她也不一定能起床。
洗漱過后,女兒驚問:“怎么還沒來電話叫早?”
我說:“可能是下雨了吧?”
推窗一看,果不其然,泳池水滴潺潺,階下細雨霖霖,地面的積水,在夜燈照耀下,亮晃晃的,刺眼。雨落如絲,太陽都隱在水里,這日出怎么看呀?
女兒非常沮喪,報復性地把燈關了,倒在床上翻來覆去。在她制造的各種聲響中,我又沉沉地入了夢鄉。
電話響了。
女兒速燃,騰的一聲,躍起,快樂地大叫:“出發咯,看日出去啦!”
難道雨停了?怎么又要出發了呢?
我問女兒:“你定的鬧鐘時間難道和酒店的不一樣?”
女兒說:“我以為是四點大廳集合,鬧鐘定在三點半響。”
我的天吶,女兒是多想看日出才會這樣,這還是那個在休息日十點鐘都不能起床的她嗎?我都有點兒不認識她了。
也許是雨停了吧,要不然,前臺不會打電話叫醒我們。
下樓后,自動門開啟,但見雨勢增大,我頓時心涼了半截,這樣上山,哪能看日出呀?
導游在群里發語音,勸說大家回去繼續睡覺,下雨了,看不了日出,明天再去。我與女兒只能失望地回到房間繼續睡覺。沒過多久,令人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咚咚的敲門聲,讓我睡意全無,打開門,地接社的工作人員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說:“出發了!上車,看日出。”
我問:“不是下雨了嗎?導游都在群里說不去了呀。”
這個憨憨的尼泊爾小哥說:“停雨啦。”
太陽還在喜馬拉雅山脈的那一邊,黎明前的暗夜,已然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純黑。穿行在薩朗科山上,凝望南亞清晨,耳邊涼風颼颼,我心想,哪里都找不到暗無天日的純夜,再黑的晚上也會有光,給大地上的人們以方向和希望。
上了盤山公路,天地像微微睜開了眼,現出一道弱光。天現一眼,柔弱的光像初生嬰兒細細的汗毛,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遠處層巒疊嶂,近邊高樹低草,遙望窗外,山輪水廓清晰,濃淡相宜。那不停后移的景致像默片時代的黑白電影,隨便定格一幀,就是一幅標準的水墨畫,高貴典雅,卓爾不凡。
抵達薩朗科山觀景平臺,天已明,日未出,眼前橫臥的水墨畫,色濃起來,韻也豐潤了,空茫山色,寂靜無聲,大美其美,直抵人靈魂深處。
東方既白,水墨褪盡,取而代之的是西洋畫那種夸張的濃墨重彩,顏料像不要錢似的,盡情揮潑。綠的,深濃透灰;白的,空茫透亮;紫的,淺薄發暗;黑的,沉重發紫。山色空濛云綺麗,天幽云低一雨收。
山下,博卡拉小城那高矮不一的小樓,錯落有致,五彩斑斕,遠遠看去,像個童話世界。
趕在日出之前,我們登上觀景平臺,惱人的南亞晨雨不請自來,冷風挾雨斜飛,讓我在六月里直打哆嗦。這雨執著得像個倔強的孩子,拗成了一個堅硬的麻花,讓人看一眼就滿腹怨氣。
天已大亮,雨大如潑,重重雨簾外,太陽早已從對面的珠穆朗瑪峰冉冉升起,光照世界屋脊。如果不是這大雨,此時此刻,我該清晰地看見遠處從未見過的人間奇景吧。
所有的美景,云雨一把收,空留遺憾在山間。
我們冒雨下山,雨越來越密,雨聲如歌,像帶淚的微笑。
我說:“明天再來看日出吧!”
女兒說:“必須的。”
用過早餐,我們回到酒店,躺下,薄衾軟枕尚未溫,博卡拉的晨雨戛然而止,艷陽高照,熱得人不可耐受。
這雨,故意和我們作對的吧?
珠穆朗瑪峰日出雨中觀。
遺憾之時,參悟到這么一個道理——世上沒有什么必看不可的風景,哪怕是人間最美的日出。只要帶著一顆誠心,去到了你想去的地方,至于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全憑天賜,隨緣就好。也許,最美的日出不是在珠穆朗瑪峰上,也不是在海上,而是在六月的冷雨中。
這么想著,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在博卡拉的夏日艷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