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紅豆杉

潘李君

拼死護樹

山寥村是個自然村，一共也就十多戶人家，三四十口人，村口有一株很大的紅豆杉。

這天，村里的王二賴帶來一個張姓的老板，說是來買紅豆杉的。這樹畢竟是全村人的，王二賴便挨家挨戶告知，只要大伙兒同意，就能每人分到800多元。

一圈走下來，多數人都說跟隨大家的意見，只有王大爺堅決不同意，說紅豆杉是祖宗留下來的，不能說賣就賣了。

王二賴不慌不忙，對王大爺好言相勸，但王大爺依然態度堅決。無奈之下，王二賴只好悻悻地走了，心想：都說少數服從多數，既然大伙兒都不反對，諒你一個人也阻止不了。

回去后，王二賴對張老板說，他已經做通了全村人的思想工作，雖然王大爺不同意，但并不能阻止，這紅豆杉是集體資產，不是他王大爺一個人的。

張老板想想也對，問王二賴是不是馬上安排鋸樹。

王二賴拍著胸脯說：“樹這么大，你也瞧見了，怎么砍伐，怎么運輸，怎么挖根，你看著安排就行。村里的事兒我會搞定的，你就放心干吧。”

第二天，張老板把相關設備運到了村里，準備鋸倒那株百年紅豆杉。

王大爺一看這架勢，不由氣得暴跳如雷，他拿了一把砍柴刀，飛奔到了村口，往紅豆杉旁一站，指著那幫要鋸樹的人，大聲吼道：“不要命的就放馬過來！”

現場的人頓時怔住了。王二賴見王大爺一副拼命的樣子，只好賠著笑臉勸道：“大爺，你這是干嗎？有話好說，先把刀放下，刀不長眼，別不小心傷到了自己。”

王大爺瞪大眼珠，怒不可遏道：“少給我來這套，我看你就是罪魁禍首。告訴你，今天你們誰敢鋸樹，老子就敢砍人。我活這么大歲數也夠了，大不了搭上一條老命。”

見王大爺拼死護樹，王二賴害怕了，他向張老板使了個眼色，然后轉向王大爺，說：“不鋸了，不鋸了，你老可別氣壞了身子。”

王大爺這才漸漸平息了火氣，在一旁看熱鬧的也陸續散去了。

被迫上樹

事后，王二賴見張老板的臉色很難看，便篤定地說：“這事兒雖然出了點岔子，但你別擔心，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總之，這樹是非賣不可的。”

張老板問王二賴有什么法子。王二賴嘿嘿一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等天快暗下來時，你叫他們把車子和挖掘機統統開走，然后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再悄悄來個‘回馬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樹鋸倒。到時木已成舟，那老頭兒哭爹喊娘都沒用。”

張老板覺得此計甚妙，當即拍手同意。到了傍晚，他便假裝“撤退”了。村里有些人見即將到手的錢落了空，不禁感到惋惜，有些甚至暗暗責怪起倔強的王大爺。

深夜，萬籟俱寂。為確保萬無一失，王二賴親自“偵察”，他拿著手電，來到紅豆杉下，四周張望了一下，不見有人，這才給張老板打了個電話，叫他趕快動手。

不久，張老板用車子拉來了電鋸，王二賴也布好了移動電源。只要將電鋸插上電，用不了多久，大樹便能轟然倒下。

就在這時，兩人突然“啊”地驚叫一聲，趕緊放下電鋸跳開了。抬頭一看，只見一股冒著熱氣的尿流正傾瀉而下。

王二賴登時嘴巴都氣歪了，他拿手電往樹上一照，罵罵咧咧道：“誰呀！找死啊？”

樹上的人伸了個懶腰，回罵道：“奶奶的，哪兩個小王八竟然深更半夜偷窺老漢解手，丟不丟人啊？”

王二賴這才發現，樹上的人竟然是王大爺。他再仔細一看，不由得驚呆了。好一個倔老頭，居然在紅豆杉的枝杈上橫綁了三根木條，在上面把褥子一鋪，儼然成了一張“空中樓床”。看樣子，他這是跟自個兒死磕到底了。

王二賴氣得七竅生煙，雙腳直跳：“死老頭兒，你到底想怎么樣？這樹又不是你家的，你憑什么一再阻攔？我告訴你，這樹老子砍定了！”

張老板怕鬧出人命，萬一王大爺被激怒從樹上摔下來，他也脫不了干系啊！便趕忙拉住王二賴，叫他不可魯莽，要從長計議。

王二賴這才氣急敗壞地離去。

王大爺在樹上憤憤地喊道：“王二賴，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要想把樹鋸倒，除非我死了！”

果不其然，王大爺白天系著柴刀，時時看著紅豆杉，夜里則每晚睡在樹上。

設計鋸樹

王二賴一面安撫好張老板，一面絞盡腦汁對付王大爺。這天，他給王大爺在外打工的兒子王民打電話，添油加醋地控訴了王大爺的“罪行”，說全村的人都同意把村口的那株紅豆杉賣掉，唯獨王大爺不肯，現在，王大爺已然成了全村人的公敵……

王民一聽，這還了得？老父如此無理取鬧，嚴重傷害了鄰里感情，以后還如何在村里立足？思來想去，他趕緊給老父打了個電話，問他全村是不是就他一人不同意賣樹。

王大爺說，沒錯，別的事兒好商量，唯獨賣樹這件事兒堅決不同意。

王民想再勸他，王大爺急了，罵道：“小兔崽子，怎么連你也執迷不悟？”說著，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

王民見老父不聽勸，便向廠里請假，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見兒子專程回來勸阻，王大爺反倒冷靜了下來。晚上，他給兒子講了個故事：那一年，全國鬧饑荒，連樹皮、草根都被人吃光了。到了冬天，等紅豆杉的果子成熟了，人們就把它摘下來充饑，雖然吃不飽，但因為果子非常甜，含熱量高，最終幫大家渡過了難關。

王大爺說著，回想起過去艱苦的歲月，不禁眼里噙滿了淚水：“現在雖然生活條件好了，但我們不能忘本。紅豆杉是祖上留下來的，到了我們這一代把它賣了，我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

“爸，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也犯不著拼死護樹啊！”

“其實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當然，即便我說了，也沒人會理解。”王大爺沉重地說，“我曾是一名護林員，雖然早就不干了，但我永遠有護樹的義務……”

王民沉默半晌，終于下定了決心，說：“爸，我支持您！”

見兒子回心轉意，王大爺備感欣慰。他一邊讓兒子看樹，一邊挨家挨戶去做鄉親們的工作，說現在國家富強了，農民的生活越過越好，不能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毀掉珍貴的紅豆杉……

在王大爺苦口婆心的勸說下，一部分人終于動搖了，覺得王大爺說得對。

然而，多數人依然受到王二賴的蠱惑，說樹留著也沒啥用，不如賣掉它，把錢揣入自己的口袋來得實在。

轉眼幾天過去了，張老板見一直無法鋸樹，便打算放棄。王二賴急了，連忙說：“我們已經花費了這么多人力物力，不能半途而廢。請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想到好辦法。”

見張老板遲疑不決，王二賴咬咬牙：“這樣吧，我們本來不是說好，事成之后，你拿出3萬元讓大伙兒分，另外給我兩萬當作個人辛苦費嗎？現在為了拉攏大家，就說你現在出價5萬元，我豁出去了，咱各讓一步，你多掏一萬。我到時找人把王大爺支開就是。我就不信鋸不了樹！”

張老板想想也是，就這樣前功盡棄著實可惜。再說了，樹齡這么大的紅豆杉再也找不到了，這其中的商業利益他比誰都清楚。為確保順利鋸樹，他決定棋走險招，干脆先把一部分錢發到村民手里。

王二賴見“峰回路轉”，不由得兩眼放光。突然，他聽到外面有響動，跑出去一看，只見一只貓“嗖”地躍上墻頭……

次日一早，王二賴把村民召集起來，說在他的努力下，張老板已經答應將價格提高到5萬，并且馬上將一半的錢發到大家的手上。接著，他拿著本子，將領了錢的人一一登記在冊。結果不出他所料，絕大多數人都拿走了錢。有錢能使鬼推磨。在紅彤彤的鈔票面前，人們終究未能抵得住誘惑。

另一邊，王大爺依舊待在樹上。此時，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不時咬著牙。終于，他趁下面沒人的時候，悄悄溜下樹，躲到一旁匆匆解開腰帶，迫不及待地蹲了下去。

完事后，王大爺剛要起身，旁邊猛地躥出兩人，把他按倒在地，解下了他身上的柴刀……

原來，就在今天早上，王二賴悄悄在王大爺的鍋里加入了瀉藥。因為鬧肚子，王大爺不得不從樹上下來。

王大爺被控制后，并沒有反抗。他知道，事已至此，任憑如何掙扎，也是徒勞，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禱，希望兒子能早點兒趕回來……

古樹泣血

張老板拉好移動電源，指揮兩個幫手抬起電鋸，對準了紅豆杉。不料就在這時，其中一人突然驚叫道：“樹上有血！”說著放下電鋸，直愣愣地看著樹上的血。

聽說樹流血了，大伙兒好奇，瞬間擁了過去。

果然，只見樹上流淌著鮮紅的血液。

按照當地老一輩人的說法，古樹流血，必定是觸犯了天怒。

于是，有人高聲喊道：“這樹鋸不得，萬萬鋸不得啊！”

一時間，人們七嘴八舌，紛紛議論。

張老板見狀，氣沖沖地叫道：“一定是有人搞鬼，樹怎么會流血呢？你們快讓開！”

然而，誰也沒有理他。

有人細細查看了樹上的血，又用鼻子聞了聞，的確充滿了腥味。如果說那是動物的血，是有人事先涂抹上去的，那血應該早就凝固了，又怎么會慢慢地流淌呢？這種現象實在太詭異了。

大伙兒你擠我，我擠你，把紅豆杉緊緊地圍在了中間，張老板自然是沒法兒鋸樹了。

這時，王二賴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說王大爺暈倒了。因人命關天，張老板只好放下一切，把王大爺送往醫院……

就在人們議論紛紛時，王民回來了，身后還帶來了幾個林業站的人。

林業站的人見紅豆杉依然挺立著，這才長舒一口氣。趁此機會，他們給村民進行了“普法”，紅豆杉是國家一級保護植物，有植物界“大熊貓”的美譽，嚴禁砍伐、銷售，否則要負法律責任……

說著，林業站的人看了看地上的電鋸，慶幸道：“幸虧及時，不然……”

王二賴見勢不妙，想趁機悄悄溜走。王民見了，趕緊一把將他揪了回來，喝道：“你別走！”

王二賴手一甩：“你想干嗎？”

王民義憤填膺地說，“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告訴你，你昨晚跟張老板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接著，他把王二賴的如意算盤當著眾人的面抖了出來。

面對眾人的紛紛指責，王二賴這才說，他這么做也是出于無奈，前一陣子賭博欠下了一大筆債，現在被人逼急了，就打起了紅豆杉的主意……

這時，張老板打來電話，他告訴王二賴，王大爺沒事，主要是因為失血較多，加上急火攻心所致，并叫他盡快鋸樹。

王二賴沒好氣地說：“鋸你個頭，不鋸了。”掛斷電話，他看了看紅豆杉上的血，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好一個王大爺，居然用上了緩兵之計。”

“沒錯。”王民無奈地說，“因為你們太喪心病狂了，我爸不得不出此下策。他割破手指，將血涂在樹上，就是希望被人發現后能拖延時間。”

“可是……這血為什么不凝固呢？”王二賴不解地問道。

王民解釋說，那是因為在血液里加入了水蛭的唾液，至于水蛭嘛，附近的稻田里多得是。

人們恍然大悟，紛紛對王大爺的舉動贊嘆不已。

王大爺的身體沒什么大礙，當天就回來了。可張老板就沒那么幸運了，因涉嫌紅豆杉的非法砍伐和交易，被警方控制了起來……

幾天后，王大爺看著紅豆杉上那塊“古樹名木保護牌”，終于露出了寬慰的笑容。

選自《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