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憲銑
很多地方都有白云寺
所有的白云寺都安坐在山的高處
但于我,無論天下多少白云寺
它們就是同一座寺院,是我對山巔
和同一片白云的仰慕
我喜歡,在那草木之巔
看山下人間煙火裊裊,似告別
像招手,不遠不近
我讀詩如誦經。聽風,看風吹著
吹著,身邊的白云都散了
頭上一片天高云淡
即使此時,夕陽西下
我也沒有半點的憂傷
李德福去南京旅游了一趟
自打從江東門紀念館,逃離回來
便一句一個臟話地罵,那沒人性的、天殺的
在墻上,在密密麻麻
幾十萬計的名字中
他看見23個自己,從小到大
一個一個,活活被刺死、被槍殺、被活埋……
一筆一畫,像橫陳的骸骨
暴露,突出
到現在還捂不住身體的疼
南京。南京!
他發誓這輩子再不重返水西門418號
他慶幸,死里逃生
陽光這么美好
無論如何,也不想讓自己一天再死23次
在心中,家鄉九丫山千米高峰
舉頭就能望見山頂白云
類似岡仁波齊巔峰閃耀的潔白
我用幾十年的光陰
在這里修行,同父兄一樣勤勞
耕種四季和農事
稻谷成熟正是時候,它低頭的樣子
多像是替我
向大地感恩與謝罪
我慶幸,多年后仍如剛剝新米
剔透圓滿
一低頭就能聽到山上寺里傳來的鐘聲
清晨,云霧一醒山水便有了仙氣
村莊縹緲恍若仙境
伸手隨便抓一把,或云或霧
指縫間,流淌的詩句朦朧
在詩里,半句看得見農人、牽牛和狗
半句是往事,隱隱約約如夢里家鄉
我就想回到云里小住幾天
每天在云里進進出出
不奢望成仙,就想一年有幾天
像魏晉詩人一樣白云飄飄
少時聽古訓,每個人
都對應著天上的一顆星
我信,每個人心頭都有一盞微亮的星光
像安居著一個米粒大的寺院
小小的善,是小小的沙彌
學著長大
我最喜歡,看見他低頭認錯的樣子
伸出一只慈悲的手掌,等著受罰
像一只咸魚
幾經漂泊
我被掛在異鄉的屋檐下
風干了
我還張著嘴
朝著海的方向
因為那里有年邁的母親
那里是家鄉
我生在山里,長在山里
見山如見故友
特別看見雄峰橫亙,就愛
給它取名九丫山
如題畫,叫家山無限
倘若山中獨坐,則把天下所有
對面山峰都當作敬亭山
恨不得把窗外打開的田園
都叫成南山
不管身居何處,只要一見面
彼此,就心生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