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化層面看朝鮮文學《春香傳》

江姍芷

【摘 要】《春香傳》是朝鮮古典文學優(yōu)秀作品之一，是朝鮮文學發(fā)展歷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體現出了朝鮮文學的特征以及朝鮮的民族特征。但《春香傳》在以朝鮮時代為背景，以朝鮮人民為主人公的同時，大量借鑒了中國文學及文化，與中國古典文學也有不少相似之處。隨著時代發(fā)展，由此作品改編的新作層出不窮，在今天，對朝韓兩國文化仍然產生著深遠影響。

【關鍵詞】中國文化;朝鮮文化;韓國當代

中圖分類號：I106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1-0192-02

《春香傳》是朝鮮半島家喻戶曉的文學名著，它與中國的《紅樓夢》、日本的《源氏物語》一起被稱為“亞洲三大古典巨著”。《春香傳》作為朝鮮文學的代表作之一，在吸取朝鮮神話的同時，也再現了民族深層文化意識。朝鮮文化深受中國漢文化的影響，《春香傳》作為朝鮮文學代表作之一，在人物、情節(jié)等方面與中國傳統文化有著緊密聯系。與此同時，時代的改變和時間的推移并沒有讓《春香傳》為人們所遺忘，由它改編拍攝的韓國電影《春香傳》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證明了《春香傳》對韓國當代文化依然產生著不可忽視的影響。本文將從文化出發(fā)，以朝鮮文化、中國文化和韓國當代文化三個角度來闡釋《春香傳》。

一、《春香傳》對朝鮮傳統神話傳說的體現

“時有一熊一虎同穴而居，常祈于桓雄，愿化為人。時神遺靈艾一柱，蒜二十枚曰： 爾輩食之，不見日光百日，便得人形。熊虎得而食之，忌三七日，熊得女身，虎不能忌，而不得人身。熊女者無與為婚，故每于檀樹下，咒愿有孕; 雄乃假化而婚之。孕生子，號曰檀君王儉，以唐高（ 堯） 即位五十年，都平壤 ，始稱朝鮮。”

這是《三國遺事·紀異》中的一段記載。神話傳說的可信度有待考究，檀君建國的真實性也依然需要研究，但不可否認的是，檀君神話作為朝鮮民族的創(chuàng)世神話，千百年來對朝鮮民族文化和民族心理產生著深刻影響。《春香傳》作為朝鮮文學之精髓，在某種程度上，與朝鮮傳統文化的檀君神話有所呼應，體現出了濃厚的朝鮮文化韻味。

《春香傳》與檀君神話的契合，高度體現在故事結構上。提到故事結構，弗拉基米爾·普羅普曾在《故事形態(tài)學》中闡釋過包括“缺乏”“考驗”“身份轉換”“婚禮”在內的31種敘事功能。雖然普羅普本人與朝鮮文化沒有什么關聯，他的31種敘事功能也是從俄國故事中歸納出來的。但如果我們將這個敘事理論運用在檀君神話和《春香傳》上，就能發(fā)現這兩者在故事結構上的高度契合，通過此也能看出《春香傳》對朝鮮傳統文化的體現。

首先是“缺乏”。缺乏指欠缺某些東西或不夠。《春香傳》中春香對愛情的渴望與檀君神話中的熊女渴求成為一個人是相似的。其次，“考驗”在兩者身上也均有體現，春香在李夢龍離開了之后被卞學道威逼，不僅受到皮肉之苦，也遭受了心理上的考驗。而在神話中，熊女要經歷吃蒜和三個月不見天日的考驗才能化身為人。最后，“身份轉換”與“婚禮”使得春香和熊女這兩個人物更加具有相似性，春香不再因為藝伎之女的身份而不得不與李夢龍相隔兩地，她因戰(zhàn)勝考驗而被冠以了“貞烈夫人“的名號。熊女也成功化身為人與恒雄結合，誕下之后成為創(chuàng)造歷史建立朝鮮的檀君。

春香和熊女作為兩個故事的核心，這兩個角色的相似性鑄成了兩個故事在內核上的相似性。《春香傳》最初為朝鮮人民口口相傳的故事，最終才以文字形式書寫下來，是朝鮮人民智慧的結晶，這其中或多或少融合了朝鮮民族傳統文化中神話故事的元素。熊女和檀君神話對春香和《春香傳》塑造的影響也許是無意識和不自覺的，但《春香傳》中對朝鮮傳統傳說故事的體現是不可忽視的。

二、《春香傳》體現的中國傳統文化和思想

關于“古朝鮮”，記載大多流于傳說性質，其真實性仍待考究。而在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的《山海經》《管子》等文獻中，已經開始有了關于“朝鮮”的記錄。世宗大王創(chuàng)造韓國語之前，朝鮮半島的官方使用語言為漢語。雖然很多東西已經被“朝鮮化”，但縱觀朝鮮半島歷史，中國對其文明文化的影響是不能被忽視的，這種影響也慢慢滲透到了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

（一）從文學層面看《春香傳》中的中國文化元素

朝鮮文學可大致分為古朝鮮、三國、新羅、高麗、近代和現代六個時期，在前四個時期中，朝鮮還未發(fā)明自己的文字和文學創(chuàng)造模式，因此在朝鮮古典文學中有大量中國文化的體現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說運用漢語和漢語文學是朝鮮文學創(chuàng)作的客觀要求。

除去這種“不得不”使用之外，《春香傳》中引用的中國古代詩歌和散文也在幫助作品塑造人物形象和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例如引用《詩經》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岑參《衛(wèi)節(jié)度赤驃馬歌》中的“香街紫陌鳳城內，滿城見者誰不愛”來分別展現春香和李夢龍的人物形象。也會用王維《渭城曲·送元二使安西》中的“客舍青青柳色新”來進行環(huán)境烘托。有學者統計，《春香傳》中對中國詩詞的引用多達二十余首，散文的引用有十余篇。其中對初唐、盛唐時期詩歌的引用最多。這足以證明朝鮮人民對中國詩歌、中國文學的熱愛，也更加證明了那一時期中國文化的傳播之遠、影響力之大。

不僅有詩歌和散文的引用，《春香傳》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對中國歷史人物和典故的引用，如王昭君、班婕妤、趙飛燕、虞姬等人物都出現在了這部朝鮮文學作品中，還有一些典故也都被運用在作品中。

（二）從人物設置和結構層面看《春香傳》中的中國文化元素

首先從人物關系的設置上來說，《春香傳》中對春香和李夢龍這兩位人物的描寫，受到中國明清時期才子佳人小說的影響很大。春香雖是藝伎之女，但作品毫不吝惜贊美之詞來突出春香之美麗和才華，在受到刑罰之時，更是彰顯出了她的貞烈和高尚品格，這些都是非常符合那個時代對“佳人”的評判標準的。李夢龍出身富貴人家，發(fā)奮讀書一舉高中，這更是才子之典范。《春香傳》從最開始的口口相傳到最終故事成型，經歷了很長的時間，雖然作品最早形成于14世紀，也就是中國的元明時期，但隨著朝代的變遷和文學潮流的變化，受到明清才子佳人小說影響的可能性極高。

除了春香和李夢龍這一對主人公之外，《春香傳》中的一些其他人物也可以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找到影子。以春香的侍女香丹為例，春香入獄后，正是由于香丹的幫助，李夢龍才得以進入監(jiān)獄解救春香。香丹對于春香和李夢龍的愛情發(fā)展可謂是起到穿針引線、錦上添花的作用，這與《西廂記》中鶯鶯的侍女紅娘所起到的作用是相類似的。

其次，人物的塑造是為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而服務的。《春香傳》和《西廂記》在人物關系上的相似，已經反映出《春香傳》在結構上體現出中國元素。《春香傳》主要講述了春香和李夢龍見面后相知相愛，但李夢龍因為家庭和事業(yè)原因不得不暫時離開春香。李夢龍離開后，春香被逼入獄，遭受了身體上的刑罰和心理上的打擊，最終在香丹的幫助下李夢龍將春香解救出來，從此二人過上了和美的生活。如果把這條故事線概括歸納起來，那就是一個從相知到相愛隨后分離接受考驗，最終團圓的情節(jié)結構。以此可以更清晰地看出《春香傳》在情節(jié)結構的設置上與《西廂記》又具有相似性。

（三）從思想文化層面看《春香傳》中的中國元素

從思想文化層面上看，《春香傳》體現的是儒家思想。早在朝鮮三國時代，儒家思想就已經傳入朝鮮半島，很多人都能夠熟記《春秋》《尚書》等儒家經典。朝鮮王朝時期更是把儒教定為國教，以程朱理學為代表的儒學，確立了在朝鮮半島的正統文化地位，并且在隨后長達幾百年的時間里，儒家思想支配了朝鮮半島政治、經濟、倫理、教育等各個方面，儒家思想也自然滲透到了文學作品之中。

李夢龍的身上最能體現儒家“禮義”的思想。朝鮮半島一直奉行同姓同本不能結婚的原則，在當代韓國社會，同姓同本結婚依然是很多人心中的忌諱，這一點在很多韓國電視劇中也有所體現。同姓同本不結婚的概念最早也是儒家所提出的，《禮記》中“系之以姓而弗別，綴之以食而弗殊，雖百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然也。”就是這個意思。如此，李夢龍第一次見到春香的時候才會說：“圣賢之士皆不娶同姓女子為妻。請問小姐貴姓芳名。”

春香的身上則能深刻體現出儒家“三綱五常”的思想。儒家通過“三綱五常”來維護社會的倫理道德，春香也是一個典型的在此要求之下的女性形象。“她七歲上小學，學的是修身齊家忠恕之道。認得三綱，習得五常。”通過春香母親之口，便可知道春香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不僅如此，春香自身也在嚴格奉行著三綱中的“夫為妻綱”，在遭受卞學道刑罰的時候，春香一邊忍著皮肉之苦，一邊喊著“一片丹心卻遭此毒手，我與公子相識未滿一年，絕不輕易變！”這些都說明了春香恪守著儒家思想。

三、《春香傳》與韓國當代文化

自電影電視行業(yè)逐漸繁榮以來，《春香傳》不再以純文字的形式出現，不少改編自《春香傳》的影視作品開始進入大眾視野。20世紀以來，韓國《春香傳》同名電影就有八個版本，更有音樂劇、電視劇，等等。這些都充分說明《春香傳》不僅在吸收文化成果方面進行了創(chuàng)新，而且更能反哺文化，對韓國當代文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一）《春香傳》對文化遺產的保護具有重要意義

一個民族的經典傳統文化不僅是該民族成員文化認同的精神支柱，更是其在世界民族之林中顯示自身文化獨立性的重要標志。因而，如何保護民族、區(qū)域的優(yōu)秀傳統文化，一直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不得不承認，韓國是一個十分重視文化遺產保護的國家，具有強烈的文化遺產保護意識。

20世紀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韓國經濟快速發(fā)展的同時，文化界出現了重視西方文化、忽視傳統文化的現象。 一些人指出，文化上的全盤西化將使民族文化逐漸失傳，所以從60年代開始，民族文化遺產被作為“無形文化財產”保護起來。1962年，韓國頒布了《文化財產保護法》，該法將無形文化的保護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1964年，“盤索里”被作為國家重點文化財產被韓國保護起來。2003年，“盤索里”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升級為世界級文化遺產。

除了通過資金手段對文化遺產進行保護之外，韓國也很重視通過其他手段對文化遺產進行保護。通過大眾傳媒手段對文化遺產進行保護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方式。《春香傳》在韓國的繼續(xù)翻拍，就體現了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盤索里”的保護。在眾多翻拍版本中，林權澤2000年導演的《春香傳》獲得了最高贊譽，成為首部提名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的韓國電影。

本就是“說唱”結合的《春香傳》文本為林權澤導演提供了更多將傳統“盤索里”融入電影的可能。林權澤用“盤索里”為基本拍攝模式，使得清唱與電影情節(jié)融合，這種形式在以《春香傳》為題材的影視實踐中屬于首次。導演請來韓國第五代“盤索里”傳人趙尚賢為大家演唱，他的唱腔和表演，使得電影和“盤索里”二者既沒有生硬拼湊的違和感，也沒有喧賓奪主之意。作為并不為現代人所熟知的文化遺產，讓普通觀眾接受和了解是有一定難度的。但事實證明，在觀看林權澤導演的《春香傳》的過程中，一旦沉浸其中，便不難感受到“盤索里”的魅力。通過與電影結合的方式，林權澤表達了對“盤索里”的尊重，也實現了《春香傳》電影對“盤索里”藝術的反哺，同時也為當代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提供了新的思路。

（二）《春香傳》對韓國當代文化和“韓流”有著一定意義

韓國電視劇作為韓國軟實力的重要部分，輻射到了亞洲乃至整個世界，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以韓劇為代表的“韓流”文化符號席卷了全球的文化產業(yè)，是韓國文化產業(yè)品牌的里程碑。早在1997年，韓國MBC電視臺制作的電視劇《愛情是什么》通過中央電視臺第一頻道與中國觀眾見面，自此，韓劇開啟了步入中國文化產業(yè)市場之路，“韓流”在中國迅速傳播開來。 而《春香傳》對“韓流”的影響也可以分為直接和間接兩種方式。

1.直接影響。《春香傳》對韓國文化傳播及“韓流”的直接影響就在于，據它改編的電視劇《豪杰春香》切切實實地促進了那個時代“韓流”的發(fā)展。

其實，20世紀90年代就已經有韓國電視劇引入中國，但這種文化被稱之為“韓流”席卷中國還得從本世紀算起。《藍色生死戀》《對不起，我愛你》等熱播韓劇的出現，使2000年可以被稱為韓劇傳播到中國的元年，隨后因為《大長今》等劇，將韓劇在中國越推越高。回到《春香傳》，2005年，根據《春香傳》改編并播出的電視劇《豪杰春香》，為本就有了人氣累積的韓國電視劇錦上添花。《豪杰春香》將充滿悲情的愛情悲劇改編為徹頭徹尾的都市愛情喜劇，更符合當下商品經濟時代都市青年的內心世界，它的出現為“韓流”的蔓延和火熱增添了直接又濃墨重彩的一筆。

2.間接影響。《春香傳》的影響絕不僅僅于此，事實上，盡管《春香傳》傳達的遠不止“愛情”這么簡單，但“愛情”的確可以被看作整部作品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春香傳》作為一部最為韓國民眾所熟知的“國民”古典作品，其中的愛情主題更為之后的韓國電視劇創(chuàng)作所借鑒。愛情的確是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中一個常見的元素，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雖然也有較多愛情元素在其中，但對比《紅樓夢》的深刻內涵，《春香傳》的內涵雖略顯蒼白，但由此反而更證明了愛情這一主題在韓國整體文化中的重要性。

從風靡中國乃至世界的“韓流”作品《藍色生死戀》《對不起，我愛你》，便很容易看出，愛情是影視作品中的絕對主要元素。《春香傳》對“韓流”的間接影響就在于，因為這部具有國民影響力的作品對愛情元素的重視，使得之后的影視作品也在很大程度上繼續(xù)追隨這個套路來進行創(chuàng)作，從而繼續(xù)鞏固“韓流”的發(fā)展。以2013年播出的韓劇《繼承者們》為例，電視劇用當代故事背景和帥哥美女進行包裝，但實質仍然是沖破階級的佳人才子從相知相愛到分離，遭遇挑戰(zhàn)最終突破挑戰(zhàn)過上幸福生活的故事。除了時代背景的區(qū)別外，其他都與《春香傳》沒有區(qū)別。但盡管如此，我們不能否認《繼承者們》從文化傳播角度為韓國帶來的利益，也不能否認《春香傳》之于“韓流”的影響力。

《春香傳》作為朝鮮文學，充分吸收著先人留給朝鮮半島人民的優(yōu)秀文化。同時，在地理位置和歷史淵源的影響下，我國古典文學對朝鮮文學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影響。《春香傳》在吸收文化進行創(chuàng)作的同時，也在反哺文化，為韓國當代文化軟實力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其高超的藝術成就使其成為朝鮮半島文學史中極具思想魅力以及藝術價值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在世界文壇也同樣具有重要地位和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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