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學家弗里曼·戴森于2020年2月28日因突發疾病去世,享年96歲。
對于普通人,他最著名的理論可能就是“戴森球”,一種假想的可攔截和收集母恒星所有能量的軌道結構。他涉獵廣泛,從基本粒子物理學、量子電動力學、核物理、數學到生命起源、星際旅行、全球氣候變化和科幻創作等,都有造詣。但大部分時候,按他自己的話說:在我的生命中,三樣頭等重要的東西依次是:家庭、朋友和工作。
以下摘編部分戴森回憶自己數學教育和工作的文章,參見林開亮《戴森傳奇》。
我母親是個律師,因而對人極感興趣,她喜歡拉丁詩人和希臘詩人。同我講話時,她先引用了一個原是非洲奴隸后來成為最偉大的拉丁劇作家埃福的劇本《自虐者》中的一句臺詞:“我是人,我絕不自異于人類。”這是她在漫長的一生中,直到九十四歲去世,一直奉為信條的箴言。
當我們沿著泥沼和大海之間的堤壩漫步時,她對我說,這句話也應該成為我的信條。她了解我對皮亞焦的抽象美的渴望和熱愛,但她要求我,在渴望成為一個數學家的過程中,不要丟失人的本性。
她說:有朝一日你成了一個偉大的數學家,卻清醒地發現你從未有時間交過朋友時,你將追悔莫及。如果你沒有妻子和兒女來分享成功的喜悅,那么縱使你證明出黎曼假設,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你只對數學感興趣,那么日后你將會感到,數學也會變得索然無味,有如苦酒。
(后來我真的做了數學工作,我慢慢知道)有些數學家是飛鳥,有些是青蛙。飛鳥在高空翱翔,俯瞰數學的廣大領域,直至遙遠的地平線。他們樂于統一我們的思想,并且融合來自數學大地上不同部分的各種各樣的問題。而青蛙生活在泥沼中,只能看到生長在附近的花朵。他們以特殊對象的細節為樂,在一段時間只解決一個問題。

弗里曼·戴森 圖源_網絡
我碰巧是只青蛙,但我的許多最好的朋友都是飛鳥。數學既需要飛鳥也需要青蛙。數學是豐富的和美麗的,因為飛鳥賦予它開闊的視野,青蛙賦予它錯綜復雜的細節。數學既是偉大的藝術,又是重要的科學,因為它把概念的普遍性和結構的深刻性結合起來。因為飛鳥看得更遠而斷言飛鳥優于青蛙,抑或是因為青蛙看得更深而斷言青蛙優于飛鳥,都是不明智的。數學的世界博大而精深,我們需要飛鳥和青蛙為探索它而一起工作。
在做了伯西柯維奇的幾年學生之后,我來到普林斯頓并結識了外爾。外爾是典型的飛鳥,正如伯西柯維奇是典型的青蛙。我幸運地與外爾在他從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退休之前有一年的交往。
他喜歡我,因為那一年我在《數學年刊》發表了關于數論的論文,在《物理學評論》上發表了關于量子輻射理論的論文。他是當時對這兩門學科都是行家里手的少數人之一。他歡迎我到高等研究院,希望我成為像他那樣的飛鳥。令他失望的是,我不過是一只無可救藥的青蛙。
在我后來的科學生涯中,我也并未忠于(少年時代關于)哈代的理想。起初我步他的后塵進入了數論領域,并解決了幾個數論問題。這些問題雖然優美但無關宏旨。后來,在我作為數論專家工作了三年之后,我決定做應用數學家。我認為,比起繼續證明只能引起一小撮數學家感興趣的定理,理解自然的基本奧秘要令人激動得多。
大多數科學家把科學當成一種類似于蓋房子或者烹飪的技能,少數科學家把科學當作哲學探索。我屬于前者。我從不關心我要解決的問題是否重要。純數學領域的無關緊要的問題與原子物理學和生物學的重要問題同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