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岡有詩

羅米

湖北省黃岡市黃州區遺愛湖公園，蘇東坡紀念館前的蘇東坡塑像

提到黃岡，大家一想到它的“特產”——將軍和練習冊，往往會敬畏有加，倒是很難把它與文化聯系起來。

但一喚它的舊稱“黃州”，關于它的文化記憶或許在一瞬間就復蘇了。

其實，黃州不僅是蘇東坡留下傳世詩詞之地，早在唐代就是荊楚科舉鼎盛之地，這里還是黃梅戲的家鄉、共和國將軍的搖籃。這片能文能武的土地，到底有什么神奇之處？

不止盛產將軍和考題

提到黃岡，不同時代的人大概會有不同的反應。

上世紀6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會想到這里在共和國革命史上的輝煌——黃岡是威名赫赫的將軍搖籃，僅紅安一縣便產生了223名將軍。

“70后”“80后”則多半會想到鼎盛一時的黃岡中學，在他們求學的年代，黃岡中學無論在高考狀元榜還是國際奧賽的金牌榜上都風頭無兩，成為全國教學考試的權威標桿和“勝地”。

再往后的人，對黃岡的感受就變得愈加直觀了——書包里總有一個“黃岡”在等候——總是難逃《黃岡小狀元練習冊》或者《黃岡秘卷》的“困擾”。這當然是黃岡中學名氣爆響之后的“余韻”。

不過，在人們通常的印象里，一個盛產將軍的革命老區往往意味著經濟發展相對滯后，文化多半也相對貧瘠，而教輔則容易讓人聯想到題海戰術，這種機械重復的訓練方式與充滿創造性的文化似乎也沾不上邊。

其實，在刻板印象之下，黃岡是一個真正留名于文學史上的地方。故事要從北宋講起。

東坡化繭之地

大約1000年前的北宋，由于一個倒霉的官員被貶于此，黃州從此就成為中華文化里一個重要的地標——這個落難的倒霉人是蘇軾。

在弟弟蘇轍和朋友們不惜代價的解救下，蘇軾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一個毫無實權的職務，相當于被軟禁。對于蘇軾來說，這是他仕途生涯受到的第一次沉重打擊。

黃州環境比較艱苦，加上俸祿微薄，所以他不得不親自在城東開荒躬耕，“東坡”這個名號正源于此。更大的打擊來自精神上——因言獲罪又被嚴密監視的他，起初幾乎不能出聲。

但神奇的是，物質和精神的雙重打擊并沒有讓他委頓下去，反而促使他實現了脫胎換骨的轉變：他的文字和思想，都最終成熟、定型，來時憂悶壓抑，走時卻達觀豪邁。這固然取決于他的性格，但外部的環境不可能不發揮作用。黃州到底有什么樣的玄機？

來黃州的第三年，是個關鍵時刻。

這一年的寒食節，蘇軾面對冷鍋冷灶和凄風苦雨，留下了《黃州寒食帖》。

這一帖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當然是因為書法瀟灑恣肆，但帖子的內容卻讓人不忍卒讀：“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小屋如漁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涂窮，死灰吹不起”。

明代的吳承恩曾在黃州的荊王府供職，此間他的《西游記》陸續成文，真不知唐僧師徒歷經的九九八十一難里，有多少黃州的影子。

對于生性豪邁的蘇軾來說，這幾乎是他留下的最抑郁的文字。

不過，黃州就在那里，一直為他默默地提供著滾滾江水，巍巍赤壁，朗朗明月，徐徐清風。終于，在這一年秋天，蘇東坡登臨赤壁，留下了三篇傳頌千古的詩文——一篇《念奴嬌·赤壁懷古》，兩篇《赤壁賦》。

從此，前半生的蘇軾，蝶變成了蘇東坡。

在赤壁，他悟透了人生、世界、宇宙，過去、現在、將來;接下來，他留給黃州的是“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何等超脫、機智又充滿深情。

這何嘗不是黃州的精神氣質？

黃州的地理條件并不優越，多山多丘陵，所以能在這里安頓生息的人們，向來都有一點苦中作樂的灑脫，連被貶到此的文人，都沾染了這樣的氣息，留下的作品竟然都樂觀放達。

在蘇軾之前，宋代的大文人王禹偁也曾被貶于此，他在名篇《黃州新建小竹樓記》中記述了自己如何從雨打竹樓中聽出了瀑布、碎玉之聲，在竹樓里送夕陽、迎素月，甚至贊之為“謫居之勝概”;在蘇軾之后，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同樣被貶黃州，仿佛這里倒是個勝地了。

特別的人和事

人們總以為黃州是沾了蘇東坡的光，才得以聲名鵲起，這其實是更大的誤會。

自唐代起，黃州就是荊楚科甲鼎盛之地，每到考期，這里便會聚集數以萬計的考生、送考家人和書童，甚至還形成了一條“考棚街”，街上有客棧、飯館、文房日雜店鋪，完全是一條龍的完備服務。

據統計，科舉時代，黃州共產生過文武進士953人，難怪蘇軾初到黃州時，大家對如此聞名天下的大才子有點見慣不怪。不過，這里的人們到底是愛才惜才的，所以大家對他有了誠摯的尊敬和周到的保護，讓他在這里過得很平順。

如果搜索一下黃州名人，估計你會被那長長的名單驚到，這里歷代名人輩出，聲名如雷貫耳。不過，這些生于黃州的人似乎倒不如客居于此的人，留下的傳奇更多。

只需略舉幾例，黃州的風采便生動具體起來。唐代禪宗的六祖慧能，當年便是在黃州留下那一首頓悟的偈子，并從這里傳承了禪宗的衣缽。明代的吳承恩曾在黃州的荊王府供職，此間他的《西游記》陸續成文，真不知唐僧師徒歷經的九九八十一難里，有多少黃州的影子;小說家馮夢龍的《三言》里，那些市井故事里自然少不了取材自黃州的日常。

還有更接地氣的。

黃岡境內一直流行著多種地方傳統劇種，漢劇、楚劇、采茶戲、被窩戲、花鼓戲等等，當然還有最著名的黃梅戲，這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從古傳到今，這里始終閃動著美妙的身段，縈回著美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