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紅

1978年10月,鄧小平應邀訪問日本。圖為鄧小平抵達東京時在日本首相福田赳夫陪同下檢閱儀仗隊
1976年“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中國向何處去,成為擺在黨和人民面前最為迫切的問題。多年堅持的“蘇聯模式”弊端已盡顯無遺,中國必須尋求新的發展道路。為擺脫發展困境,1976—1978年間,我國先后向歐美發達國家和日本等國派出多批考察團,鄧小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也多次出國訪問。可以說,此時大批官員的出國考察,對中央高層醞釀改革開放起到了十分重要的助推作用。
“文革”十年內亂期間,受極左思潮的錯誤影響,我國與外界的聯系斷斷續續。在外交往來中,以國外代表團或外國領導人來訪居多,我國領導人很少出訪,國際上對此頗有微詞。“文革”結束后,中國與外國的外交互訪情形逐漸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據《人民日報》報道,1976年中國高級代表團出訪和國外代表團來訪共計43次,其中羅馬尼亞、孟加拉國等外國代表團或領導人來訪31次,中國代表團出訪朝鮮、伊朗等國12次,其中9次是在粉碎“四人幫”之后。
中國派出多批考察團進行頻繁的出訪活動,有三重效用:一是釋疑,即闡釋中國的發展政策,釋放友好開放的信號;二是試探,即了解各國發展的現狀,探明其對華態度;三是考察,既考察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改革現狀,同時也借鑒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發展經驗取其精華。三項中最重要的是考察,希望通過考察而學以致用。
粉碎“四人幫”后,為較快營造良好的外部環境,中央安排主要領導人分批分期出訪各國,訪問中必不可少的是經濟考察,因而此階段的高層出訪也是最早的出國考察活動之一。一方面向國外展現了我國穩定的政局,另一方面又釋放出我國決心大力發展經濟的政策信號,使各國放心同我國合作。據統計,從1977年7月1日至1978年6月30日,中國黨政代表團共出訪245次,其中中央領導人出訪30次,部委辦出訪135次,經貿專題出訪80次。
中央領導人的高頻出訪,極大地改善了我國同世界各大洲多國的關系,為國內的經濟建設營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鄧穎超從1977年到1978年初訪問了緬甸、斯里蘭卡、伊朗及柬埔寨等4個國家,加深了我國同亞洲周邊國家的關系。烏蘭夫副委員長、賽福鼎副委員長率團訪問了澳大利亞、新西蘭、羅馬尼亞、南斯拉夫等國,向大洋洲和東歐的一些國家傳遞了友好信息。我國還首次向西歐國家派出了高級別考察團,在國際上引起了轟動。1978年5月,國務院副總理谷牧率領由20多位中央部委和主政地方的高級別官員組成的考察團,考察法國、聯邦德國等西歐的五個資本主義國家,其規模、級別和影響都達到了空前高度,是我國在改革開放前的一次重要考察活動。
當時國家主要領導人華國鋒、鄧小平等也出訪多國,在國際上備受矚目,反響強烈。華國鋒1978年8月的南斯拉夫之行,不僅徹底破除了兩國關系的堅冰,在國外的見聞也使得他加緊敦促國內:“要善于利用有利的國際條件,吸收外來資金、外來技術。‘文革中外國看到中國很亂,不敢在資金上、技術上支持我們。”為了促進高級干部的思想解放,他還鼓勵各省、市委書記出國考察,學習發展經驗。鄧小平是最早提倡出國考察、學習外國經驗的領導人之一。他不僅大力倡導派人出去考察,還強調“資本主義國家先進的經驗、好的經驗,我們應當把它學回來”。1978年10月到11月,他先后訪問了幾個亞洲國家。其中,日本和新加坡遠高于中國的現代化發展水平,對鄧小平觸動很大。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如果不拿現在世界最新的科研成果作為我們的起點,創造條件,努力奮斗,恐怕就沒有希望。……我們的潛力很大,但有個組織管理問題,歸根到底是科學研究要走在前面。”
國外媒體從中國外交政策的調整中也解讀出了中國復興經濟的信號。日本一家報紙說:“(中國)外交也是本著重新整頓國內政策,特別是復興經濟的原則,在‘可能的范圍內擴大與外國的接觸。”在接觸的過程中,考察團也對西方國家的態度略窺一二。可以說,這兩年的出訪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外交“還債”之旅,為國內的經濟發展創造了條件。
“文革”結束之初,世界各國對中國的印象仍停留在“閉關鎖國”、批判“洋奴哲學”的慣有印象中,中國派出一系列考察團以后,既向世界傳遞出友好開放的信號,也漸漸打破了外界對我國的成見。
中國考察團的考察活動首先引起日本、英國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密切關注,一些外媒紛紛報道。1977年夏,剛得知中國決定當年秋天派出以冶金工業部副部長葉志強為團長的鋼鐵代表團訪日,日本的一家主流媒體就以《中國現代化的先行官》為題提前進行了報道,分析考察團出訪的重要象征意義,指出“進行技術選擇的工作將借派遣該考察團正式開始,所以說考察團是個信號”。與日本高度重視我國的考察活動相似,西歐資本主義國家的態度也有所好轉。當然,這與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形勢不無關系。英國《金融時報》的報道就坦言:“歐洲領導人已經更加愿意耐心地聽取中國人的意見了。這種變化是在中國想方設法尋求技術而歐洲各國和日本的工業在急切尋找新的銷路時發生的。”由此可見,中國考察團出國考察釋放出的發展經濟的信號,與資本主義國家尋找新市場的急切愿望不謀而合,各國逐步消除了對我國的芥蒂。
考察團所到之處,被熱情友好的氣氛以及高規格的禮遇包圍,受到了西方國家空前的歡迎。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谷牧在率團考察西歐五國時受到的禮遇。這些國家除紅毯迎賓外,國家元首或親自到機場迎接,或在皇宮設宴款待代表團。谷牧回憶說:“按照國際交往對等原則,我遇到的會談對象可能是副總理一級的人物。可是所到國家,同我會談的都是總統或總理級的人物。”一位隨團赴西德考察的成員回憶:為了展現誠意,“我們到了他們的研究所,凡是給我們參觀的,都允許我們看、抄寫、照相,甚至送給圖紙,極力想同我們拉關系”。這些國家的友好態度及主動進行經濟合作的愿望,讓中央領導及其他考察人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和實行改革開放的有利外部環境。
追趕他國的前提是了解他國,考察是開闊視野的渠道之一。在多年處于相對封閉的狀態之后,我國不僅對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保持著固有的消極評價,而且對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認識也一度保守封閉。因此,全面地了解國外現狀成了當時的首要任務。
考察活動主動邁出了解西方國家的第一步。資本主義國家高度發達的現代化水平,以及普通民眾的生活水平之高、社會保障之好,給考察團成員以極大觸動。法國馬賽的一個鋼鐵廠,年產量比武漢鋼鐵廠多50萬噸,實現了全部自動化。該廠職工僅有7000人,而武漢鋼鐵廠的職工多達6.7萬人,可見其自動化程度之高。考察人員看到國外在鋼鐵、電力、制造業等領域的勞動生產率和自動化程度,不禁感慨我們與他們的差距可能有20年之多。此外,西方國家工人的生活保障遠超國內,普通工人收入是國內的幾十倍,生活物資豐富,家用電器已經相當普遍,吃、穿、住、用、行都有良好保障,甚至還有社會福利待遇。考察過西歐的山東省革委會副主任楊波回國后說:“按照以往的政治經濟學說,資本主義是垂死的、腐朽的,有新技術也不采用。(現在)看來是垂而不死、腐而不朽,他們不是不采用新技術,而是拼命采用。”這些觀感,極大地喚醒了考察人員對發展國內科技的緊迫感。
除了西歐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東歐社會主義國家也是國內關注的對象。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東歐一些社會主義國家陸續實行改革,現代化建設取得了很大成就。由于我國受蘇聯的影響,長期質疑東歐國家改革的性質,認為其改革改變了社會主義制度。帶著質疑和審視的態度,1977年5月和1978年3月,中央分別派出以賽福鼎副委員長為團長的全國人大代表團和以中央聯絡部副部長李一氓為團長的中國共產黨黨的工作者訪問團,對羅馬尼亞、南斯拉夫進行考察,“重點圍繞黨的領導、所有制、分配制度及計劃經濟考察,判斷其社會性質”。他們不僅看到羅馬尼亞、南斯拉夫人民生活富裕、生產發達的現狀,更突破了對社會主義發展只有高度集中的計劃模式的認識,經過深入分析,認為南斯拉夫的獨特道路,“是馬列主義與南斯拉夫實際的結合,而且確實給我們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提出了一個新的經驗,我們可以明確地說建設社會主義不是一條道路”。從此,實行改革成為強烈呼聲,一系列改革方案開始競相醞釀提出。
1978年前后,派遣人員出國考察的初衷是為中國發展探路,尋求良方。考察幫助我國認清國情及世界形勢,也涌現出大量的認識和建議。這些觀感主要分為三個方面,即堅定社會主義道路、學習外國經驗以及實行經濟體制改革。其中第一項是改革的立足點,第二項是改革的方法來源,第三項是改革的重要突破口。這三者的提出,為改革開放提供了最初的思路。
透過對資本主義國家的觀察分析,考察團在對其繁榮的經濟社會發出贊嘆的同時,也看到了其深刻的危機矛盾,因此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絕不能照搬西方的社會制度,是考察不言自明的底線。鄧小平在會見外賓時也直言不諱地表示:“過去行之有效的東西,我們必須堅持,特別是根本制度,社會主義制度、社會主義公有制,那是不能動搖的。我們不能允許產生一個新的資產階級。”
考察人員認為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是我國在短時間內實現現代化的基本保障。1978年5~6月,中國經濟代表團參觀了英國、法國的60多家企業后表示,“他們能用二十年的時間使生產力有一個較大的發展(中間還有幾次經濟危機,有七八年時間是停滯不前的),我們就更有條件用二三十年的時間實現四個現代化。我們有優越的制度,有正確的路線。我們的人民覺悟高,能吃大苦耐大勞”。
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究竟從哪里來?一方面,正如考察歸國的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鄧力群總結的那樣:“十多年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表現不出來,就是因為林彪、‘四人幫破壞了我們黨的團結、人民的團結。”社會主義安定團結的局面有利于集中力量發展經濟。另一方面,合理的計劃與經濟安排工作是社會主義的特色,可以保障國民經濟的有序發展。資本主義生產為了追逐高額利潤,一味地降低成本,惡性競爭,導致生產過剩,不可避免地引發周期性經濟危機。而社會主義國家與之不同,“生產的目的是為了滿足人民物質和文化生活不斷增長的需要”。東歐國家的經濟改革,就讓考察人員看到了社會主義制度在現代化建設道路上的旺盛生命力。例如,南斯拉夫在社會主義自治制度之下,實行市場經濟調節和“五層協調”社會計劃的結合,廢除了蘇聯式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羅馬尼亞則保持著集中管理生產的體制,貫徹按勞分配,全國實行統一計劃。盡管兩國實行不同的經濟管理形式,但都實行計劃經濟,保證了他們的經濟沿著社會主義方向以比較高速度向前發展。事實證明,堅持以社會主義制度為出發點,這也是我國改革開放事業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所在。
借鑒國外發展經驗是派遣考察團出國的初衷之一,也自然成為我國改革開放初期許多政策的來源。綜觀東西方國家的現代化發展道路,兩條經驗呼聲最高,即一方面要大力實施引進,另一方面要重點推進科學研究,前者是我國迅速發展的捷徑,后者是我國走獨立自主道路的保障。
1978年我國派出的幾個高級考察團回來后,向中央政治局作了匯報。以林乎加為團長的赴日經濟代表團、以段云為組長的赴港澳經濟貿易考察組、以谷牧為團長的西歐五國考察團,在向中央領導當面報告時指出,無論是戰后的日本、西歐,還是六七十年代的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利用穩定的政局和相對和平的國內外環境,吸收國外的先進技術和管理方法,并力行改革,是經濟迅速發展的捷徑。中央領導人很受震撼,表示應下決心學習外國經驗,引進設備、技術、資金,加快四個現代化建設和改革的步伐。華國鋒指出:“總的意見,參觀以后,看準了的東西,就要動手去干,不要議而不決、決而不行。”鄧小平也指出:“利用資本主義危機,形勢不能錯過,膽子大一點。不要老是議論,看準了就干。”中央領導人的表態,為引進工作注射了一針強心劑。
同時,考察團指出,重視科學技術研究,促進生產發展,是國外實現現代化的根本動力。考察人員看到,日本人“把先進生產技術和先進管理方法稱為經濟‘高度成長的兩個車輪,缺一不可”。英國制造工業中,政府對科研的投資比例很高,例如“一九七六年的研究費用為十三億四千萬英鎊,占制造工業總產值的百分之三點六。研究費用中,政府資助占百分之三十”。即使是一些私人企業,研究費用也往往超過生產總值的10%,這與我國國內過去10年間科研項目處于凋零的狀態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考察團向中央提出應大力支持科學技術研究,學習各國在科學研究方面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的做法,重視人才培養,為我國現代化建設提供科技創新動力和人才資源保障。

1978年5月26日,谷牧一行在丹麥哥本哈根參觀瓦因造船廠
隨著出國考察次數的不斷增加,考察人員很快認識到,長期“左”的錯誤不僅使我國的政治生活刻板、極端,也導致了我國的計劃經濟體制趨于僵化,扼殺了經濟活力。因此,加快現代化建設的步伐,光靠引進是治標不治本,必須改革現行的經濟管理體制,突破多年奉行的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調動各方的積極性。
從某種程度上說,考察團成員是粉碎“四人幫”后第一批認識到經濟體制改革緊迫性的人。鄧力群在考察完日本的工業企業之后,曾直言不諱地指出:“我們要算政治賬,也要算經濟賬,而且要把算經濟賬作為算政治賬的基礎。從根本上說來,首先要算經濟賬。”考察團紛紛向中央提出,應注重經濟發展效益,“要堅持按經濟規律辦事,把政治動力和經濟動力緊密結合起來”,“堅決改革那些束縛生產力發展的管理體制……要把從蘇聯搬來的那一套行政的組織管理形式,堅決地、徹底地改變為經濟的組織管理形式,提高管理水平”。考察團的這些呼聲,使中央領導人開始認識到,改革應突破原有計劃經濟體制的繁瑣藩籬。鄧小平指出:“如果現在再不實行改革,我們的現代化事業和社會主義事業就會被葬送。要學會用經濟方法管理經濟。”
對市場調節的接納,也是從考察開始的。為搞清楚市場經濟在社會主義國家有無適用的可能性,我國多次派團考察南斯拉夫、匈牙利等國的經濟體制。考察報告使市場經濟這種思想認識逐步在人們腦海中留下印象,從而促進了思想解放。時任國家計委顧問兼經濟研究所所長的薛暮橋說:“從南斯拉夫回來的同志,都談論他們如何利用市場經濟,不受計劃管理的市場經濟可能造成無政府狀態,有危險性。有計劃管理下的市場經濟似乎應當充分利用。”正如恩格斯的侄孫來中國考察時提到的那樣:“資本主義國家也不完全是市場經濟,只是計劃經濟比例小。計劃經濟不是社會主義所固有的,市場經濟也不是資本主義所固有的。”這樣的觀念也逐漸被國內接受,從經濟學家到中央領導人都開始思考如何在計劃經濟中發揮市場調節的作用。盡管這個問題直到20世紀90年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立后才真正解決,但由出國考察而引發的經濟體制改革的提議,為改革開放的順利展開提供了突破口。
改革開放是當代中國一場深刻的社會變革,新舊之交必然是步履維艱的拓荒階段,這時除了需要高層領導力挽狂瀾,撥亂反正,也不能缺少積極投身改革的先鋒力量。考察人員作為改革開放前的“偵察兵”,不僅出色地完成了考察之初提出的引進任務,更在后來的改革開放事業中主動參與,成為改革思想的傳播者及力行改革的實踐者,是改革開放中主政一方的精兵強將。
粉碎“四人幫”后,我國最初派出的考察團大概有兩類:一類是以中央高層領導為代表,在考察國外發展現狀的同時,進行外交“還債”;另一類主要是各工農業部門、科研機構派出的專家學者或部門領導,在實地了解國外的科技水平之后,促進引進工作的開展。1977年9月至10月,冶金工業部副部長葉志強率團對日本鋼鐵工業進行考察,對“日本利用別人的資金(借款)、別人的資源(買礦)、別人的技術(引進)……變成了一個鋼鐵大國”感慨不已。他在向中央政治局匯報時,強烈建議“為了爭取時間,盡快地把我國的鋼鐵搞上去,我們應該從日本引進新技術、新設備,加快我國鋼鐵工業的發展,迅速提高我國的鋼鐵工業的技術水平”。此后,中央政治局在聽取煤炭部、電力部匯報時,各部也紛紛建議應盡快引進國外先進的設備、技術。這些呼聲都積極地響應了同年7月國家計委向中央作的《關于引進新技術和進口成套設備規劃的請示報告》,促成了大引進局面的出現。1978年以后,大量為落實引進計劃的考察團出現,特別是一些技術考察團會在考察過程中“貨比三家”,直接簽訂最優的具體合同,直接推動了我國各地各行業生產技術的進步發展。
在引進技術和設備之外,出國考察人員也促進了我國利用外資禁區的突破。近代以來,我國在利用外資方面有著慘痛的經歷,毛澤東從鴉片戰爭以來列強的侵略行徑和20世紀60年代蘇聯的背信棄義中汲取教訓,認為“欠了一身債日子是不好過的”。然而,大規模引進國外的設備、技術,離不開充足的外匯。當時,國家計委向國務院提交的引進計劃共需外匯65億美元,而當時中國的外匯儲備不足,“1978年僅有15.57億美元”。面對這一現實需要,考察團也多次提到國外擅長利用外資的發展經驗,主張國內接受外資。例如,原國家計委副主任房維中考察日本后,認為日本在戰后經濟困頓時,正是通過“海外借款”“吸收外國存款”等方式,獲得生產的資本,我國也正有資金不足困境,不禁追問:“在保持國家主權的前提下,我們付利息,用銀行存款發展工業,工業發展起來后,用產品還錢,這有什么不可以?”此外,谷牧在西歐考察時,各國爭先恐后地表示愿意向中國提供資金支持。回國后,谷牧向中央建議采用國際通行的吸收外資方法。鄧小平在聽取匯報后表示:“下決心向外國借點錢搞建設,要抓緊時間。”這些考察人員的建言獻策,使得允許“政府間貸款”和“外商在中國投資”的政策在反復醞釀后被確定下來。1978年12月,外貿部長李強宣布:“我們決定把這兩個‘禁區取消了。基本上,國際貿易上的慣用的做法都可以干。”我國開始了利用外資的新階段,考察活動起到了催化作用。
考察就像“對癥尋藥”,不同級別的考察團的考察人員在宏觀和微觀層面都提出了大量助力改革開放的建議。除了力主做好引進工作、發展科技以及改革國內的經濟管理體制等要事,還發揮“術業有專攻”的優勢,提出了許多具體可行的政策建議。例如,1977—1978年中央派團出國考察或訪問,前往東歐社會主義國家主要是考察判定該國政治制度、社會改革成效;前往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考察該國經濟發展水平、人民生活狀況,尋求合作可能;前往港澳地區以及東南亞國家考察經濟發展方式,為沿海地區發揮區位優勢尋找方向;等等。回國后,這些考察團向中央提出了改革經濟管理體制,采用延期付款等多種方式做好引進工作,切實建好寶安(深圳)、珠海兩個基地,充分利用港澳大力發展對外加工裝配業務,加強中外技術交流,派遣留學生出國留學,邀請國外專家學者來華交流,大力支持科學技術發展等一系列長期的改革和發展的寶貴建議。

1980年1月,習仲勛(左二)楊尚昆(左一)在廣州向葉劍英匯報廣東的改革開放工作。右一為胡耀邦
隨著考察活動的不斷推進,國家各部委、科研機構,以及地方各部門各行業派出的考察團越來越多,其任務以了解國外科學技術水平和國際市場的走向為主,并針對自身發展需求和國外發展優勢提出切實可行的合作方案。例如,谷牧等人看到國外十分重視經濟研究工作,有大量專家學者和相關制度,提出“國內也應指定一個機構,綜合研究世界各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情況和問題”。上海市革委會副主任林乎加率領中國經濟代表團對日本經濟進行考察后,建議“買了專利,就搞一個小的研究班子,很快吸收、消化、掌握它”,加快專利知識創造財富的速度。這些建議總體反映出考察團對于國家和地區發展的了解和關切,提出的建議也展現出敢闖敢試的精神。
改革開放醞釀階段的考察觀感和建議,盡管有的并不成熟,但為國內改革提供了可參考的模板。許多建議在考察人員的親自推行下,有效地豐富了我國改革開放的實踐。
考察人員作為各行各業的精英,在見到國外的發展現狀之后,既備感壓力又干勁十足,成為最早投身到改革開放事業中的拓荒者。從中央層面來看,鄧小平無疑是推動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不僅直接參與改革開放決策的具體過程,為改革開放指明方向,而且還幾次前往日本、美國等發達國家考察。在會見外國友人時,他多次公開強調中國正在努力改變貧窮落后的面貌,積極為改革開放政策爭取良好的外部環境。出國考察也深刻地影響了一批出國考察官員的觀念。改革開放后曾分管中國對外開放工作10年之久的國務院副總理谷牧后來回憶,在1978年的西歐五國考察中,他和許多省、部、委領導人一樣,第一次對資本主義國家有了實感。他們回國后,在中央作的幾次報告,起到了凝聚改革開放共識的關鍵作用。他本人也主持制定了中國第一部利用外資的法律,敲定了改革開放后中國的第一筆外國貸款,多次赴廣東、福建調研,負責經濟特區建設工作,是中央領導人中改革開放政策最早、最堅定的擁護者和實踐者之一。
除中央領導人外,率先走出國門的人員中也有許多主政一方的地方官員,后來他們成為各地各行各業力推改革的主力軍。時任廣東省革委會副主任的王全國回憶,當時廣東省的經濟面臨種種困難,“這趟西歐之行讓人大開思路,也大受震動,對沖破舊體制,發展廣東經濟帶來有益的啟示”。開放搞活成了王全國為廣東發展提出的良策。憑借對國外經驗的借鑒及對廣東實際條件的把握,王全國及習仲勛等人帶領廣東人民在實際工作中創造出“殺出一條血路辦特區”的改革佳話。同批出去的還有時任山東省革委會副主任,回國后歷任國家計委副主任、輕工業部部長等職的楊波,這次出訪帶給他的,“是那種開放的觀念在輕工領域的充分實踐。這種實踐確立了其在輕工部三個與百姓息息相關的行業(家電、塑料和服裝)從無到有的領導地位,而他本人憑借敢為天下先的無限勇氣,從自己的穿著倡導著輕工部的開放之風”,踐行著改革理念。改革開放初期,像王全國、楊波這樣,將考察經驗付諸實踐的考察人員成為在全國各處推動改革開放的先鋒。可以說,這一時期的出國考察,為改革開放的實踐聚集了重要的領導力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