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再提正當防衛？為何對殺醫案依法快捕快訴？ 最高檢工作報告中那些案例有何深意

翻閱18頁紙的2020年最高檢工作報告，不難發現其中一個鮮明的特點：用典型案例講故事、講政治、講法治。過去的檢察工作報告中，提到具體案例時大多一筆帶過。此次報告中的案例，不少都有展開的內容。這樣的案例篇幅，在過去的最高檢工作報告中是少有的。惜字如金的最高檢工作報告為何提到多個具體案例？這些案例背后有何深意？詮釋了哪些司法檢察理念？

引領、重塑正當防衛理念

“指導地方檢察機關查明淶源反殺案、邢臺董民剛案、杭州盛春平案、麗江唐雪案等影響性防衛案件事實，依法認定正當防衛。”繼2019年最高檢工作報告中出現正當防衛案例后，今年的最高檢工作報告又提到4個正當防衛案例。

為何如此？最高檢有關負責人表示，這4個案例引領、重塑正當防衛理念，讓“法不能向不法讓步”深入人心。

唐雪案發生在2019年。2019年春節期間，家住云南省麗江市永勝縣下街村的唐雪，因村民李德湘酒后無故攔截其乘坐的車輛，對其言語挑釁，后雙方及其家人多次發生爭執。2019年2月9日凌晨1時左右，李德湘手持菜刀到唐雪家大門外側砍砸、踢踹。唐雪聽到砸門聲起床，因感到害怕拿了水果刀出門查看。李德湘沖上前朝唐雪拳打腳踢，唐雪情急之下掏出水果刀反抗、揮刺，致李德湘急性失血休克死亡。案發后，云南省麗江市永勝縣人民檢察院以故意傷害罪（防衛過當）對唐雪提起公訴。

該案辦理過程中，爭議的焦點在于唐雪的防衛行為是否過當。我國刑法第20條規定，防衛過當是指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情形。

為確保依法公正處理該案，云南省人民檢察院會同公安部、云南省公安廳專家現場復勘，重新調取證據，最終認定唐雪的行為系為保護本人和家人的人身安全而采取的制止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依法不負刑事責任。

該案塵埃落定后，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張明楷發文解讀稱，對唐雪的行為認定為正當防衛是正確的。綜合全案事實和證據分析，唐雪的正當防衛沒有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雖有重大損害結果，但仍不構成防衛過當。

“走步機”進最高檢報告

浙江某民營企業法定代表人劉某經營的公司是一家專業研發、生產智能平板健走跑步機（下稱“走步機”）等高檔健身器材的民營企業。2017年11至12月，該公司生產、銷售總金額達700余萬元的“走步機”，因質監部門抽檢認為產品不符合跑步機的國家強制性標準，被認定為不合格產品。

2018年11月，浙江省永康市公安局將該案移送永康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走步機”能否適用跑步機的辦案標準？為弄清事實，永康市人民檢察院組建特別調查小組深入企業調研后發現，涉案“走步機”在運行速度、產品結構等方面均與傳統跑步機存在明顯區別，且其系該公司歷時3年研發的成果，曾獲10余項專利，也未發現有人身、財產受損的情況發生。

針對這種情況，永康市檢察院主動致函市場監管部門，商請層報國家標準委請示“走步機”的標準適用問題，并建議公安機關慎用羈押措施，對劉某變更強制措施為取保候審。

2019年3月27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發函認定，“新型平板走步機”為創新產品，不適用跑步機國家標準。最終，永康市檢察院對劉某作出不起訴處理。

最高檢工作報告起草組有關負責人介紹，這個案例之所以能“走進”最高檢工作報告，主要在于它體現了檢察機關“對涉案民營企業負責人慎捕慎訴”原則;檢察機關辦案時不因循守舊、機械執法，而是考慮經濟社會發展狀況，審慎辦理涉及科技創新領域案件;檢察機關依法保護創新，對黨中央實施創新驅動戰略的落實，還推動了一個國家標準的確立。

公益訴訟是監督還是訴？

“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是監督還是訴？”對此，最高檢檢察長張軍回答：公益訴訟檢察工作就是以訴的形式履行法律監督的本職。實踐中是如何做到的？最高檢工作報告以兩個公益訴訟案例作出了詮釋。

2017年12月，山西省人民檢察院收集到多條反映大同市渾源縣恒山景區及周邊礦企開采嚴重破壞生態環境的案件線索，遂上報最高檢。最高檢對該線索予以掛牌督辦。經調查，涉案32家礦企分別存在非法開采、無序開采、破壞開采等破壞耕地、林地和草地情形，且侵害狀態持續存在，該案涉總計約8.4萬余畝。隨后，山西省、市、縣三級檢察機關分別向環保、國土、林業、水利、安監等部門發出訴前檢察建議，督促其依法履職。該案得到山西省委高度重視和支持。目前，大同市人民檢察院正對涉案的11家礦企單獨提起民事公益訴訟損害賠償。與此同時，礦山治理、生態修復工作正逐步推進。

無獨有偶，在黑龍江省二次供水安全公益訴訟案中，檢察公益訴訟工作也得到了當地黨委政府高度重視、大力支持。黑龍江省人民檢察院在全省檢察機關開展“二次供水公益保護專項監督”活動中，發現了全省二次供水領域“九龍治水”疏漏問題，遂向省政府正式發出檢察建議，提出了加強二次供水設施運行維護管理等綜合治理工作等建議。黑龍江省政府高度重視建議，專門對加快推進城市二次供水設施改造作出部署。目前，改造工作正在穩步推進。

這兩起有些類似的公益訴訟案例為何能同時被選入最高檢工作報告？最高檢工作報告起草組有關負責人表示：“雙贏多贏共贏是新一屆最高檢黨組履新之初就提出的重大理念之一。這兩個案例體現了雙贏多贏共贏理念在檢察公益訴訟工作中的深化——檢察機關與政府部門雖分工不同，但服務人民、追求法治的目標一致，公益訴訟并非‘零和博弈。”

遏制“以法實現不法目的”

浙江省紹興市上虞區人民檢察院在辦案中發現，彭玉楓于2016年6月至2018年5月期間，在紹興市上虞區人民法院頻繁進行民間借貸糾紛案件的起訴、撤訴與申請執行，生效裁判案件多達51件，金額共計271.67萬元。

發現可疑后，紹興市檢察機關通過自行研發的“民事裁判智慧監督系統”進行比對分析。原來這些借貸案件借條中的出借人處名字空白、無利息約定、無支付憑證、無訴訟代理人、被告缺席判決，涉嫌虛假訴訟的可能性極大。

紹興市檢察機關經進一步調查核實發現，該案不僅存在虛假訴訟情形，而且背后還存在一個以程瑞君、彭玉楓等人為首的高利貸犯罪團伙，遂將相關犯罪線索移送公安機關。經查，以程瑞君為首，以彭玉楓等人為骨干的團伙，以開辦二手車交易行和典當行作為放貸平臺，與借款人、保證人簽訂借貸合同，約定高額利息，在扣除頭期利息和各種手續費后交付借款本金，同時強迫對方出具虛增借款金額的借條。對借款人無力支付的高利貸，一方面采用暴力手段催討;另一方面由未參與簽約的彭玉楓作為原告頻繁起訴和申請執行。

隨后，紹興市檢察機關通過抗訴、再審檢察建議等方式對以彭玉楓為原告的50件民事虛假訴訟案件實施檢察監督，法院啟動再審后均撤銷原判予以改判。2020年1月8日，程瑞君等14人因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非法拘禁罪、詐騙罪等犯罪分別被上虞區法院判處21至1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公安機關、審判機關、司法行政機關與檢察機關在各類案件辦理過程中，總體是分工負責、各盡權責。”最高檢工作報告起草組有關負責人表示，彭玉楓虛假訴訟案，是公檢法機關既各盡權責又相互協作，讓虛假訴訟現原形，并揪出背后涉黑涉惡犯罪的案例。它體現了最高檢強調的“檢察機關要與其他執法司法部門形成良性、互動、積極的工作關系”理念。

讓“案結”真正實現“事了”

曾就職于A公司的周某，于2013年10月達到法定退休年齡。同年12月，A公司所在地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對周某發了“基本養老保險待遇核準表”（下稱2013年核準表）。周某對人社局有關基本養老保險待遇數額有異議，遂向相關單位尋求解決。2016年4月，A公司再次向人社局申請核準周某的退休審批和基本養老保險待遇，人社局隨后對周某發了“基本養老保險待遇核準表”（下稱2016年核準表），載明起始支付年月為2016年5月，周某隨后向當地政府申請行政復議。2016年9月14日，當地政府維持了人社局所發的上述核準表。2017年11月，周某向當地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決：撤銷區人社局所發的2016年核準表;執行2013年的核準表，補發2013年11月至2016年4月共計30個月的退休金及相應待遇;判決人社局重新核發2016年5月至今的退休金。法院一審認為，該案已超過15日的法定起訴期限，遂裁定駁回起訴。周某不服，之后上訴、申請再審，均被法院駁回。2019年6月，周某向檢察機關申請監督。

檢察機關經審查認為，周某提起本案訴訟已超過法定起訴期限，法院裁定合法，但考慮到基本養老金事關申請人的重大權益保護，遂向當地人社局、法院等單位了解基本養老金領取的法律規定和司法實踐情況認為，當地人社局在執行有關法律及配套規范性文件時，存在法律適用錯誤的情形：按照規定從核準次月起領取養老金，但當地有關部門在實踐中均認為應從退休次月起支付養老金，遂向人社局提出補發周某養老金的建議。同時，檢察機關就超過起訴期限的問題向周某詳細解釋，并肯定其補發30個月養老金訴求的合理性，引導其與人社局協商調解。最終，這起長達6年的養老保險待遇糾紛案成功化解。

最高檢工作報告起草組有關負責人表示，該案體現的是檢察機關實質性解決行政爭議的舉措，同時也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在檢察辦案中的落實——在每一個案件中，不僅要讓人民群眾感受到形式上的、個案結果上的公平爭議，也要讓“案結”真正實現“事了”。

今年最高檢工作報告中還以“民航總醫院殺醫案”為例，對為何對殺醫案依法快捕快訴進行了回應。最高檢工作報告起草組有關負責人表示，將民航總醫院殺醫案作為案例寫入報告，就是要表明檢察機關依法從嚴懲處暴力殺醫傷醫犯罪的堅定決心，從而警示教育社會，引領法治意識和法治進步，讓全社會一起尊崇、護佑“新時代最可愛的人”。從檢察機關的辦案數據看，暴力傷醫、聚眾擾醫等案件已實現連續兩年大幅度下降，但疫情期間也發生了一些“挾病傷醫”的違法犯罪行為。這說明解決一些深層次問題還需要一個過程。但依法保護醫務人員的身體健康、生命安全，檢察機關責無旁貸，將會對暴力傷醫犯罪持續從嚴打擊。（《民主與法制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