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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書

2020-08-03 01:57:47孟昭旺
當代人 2020年5期

孟昭旺

偷竊

偷有大小。大偷是賊,偷錢,偷牛羊,偷棉花,偷金銀首飾,人們深惡痛絕。小偷也是賊,但跟大偷不同,年紀小,偷得也小,在學校偷鉛筆、橡皮、《新華字典》,在家偷零錢,偷戲匣子,值不了仨瓜倆棗,只能算蟊賊。

胖頭算蟊賊。

他比我們大幾歲,住村西,我們住村北,平時來往不多。胖頭名聲不好,總打架,欺負人。關于胖頭打架,有許多傳聞,有人說他腰里纏著鏈子鎖,打急眼了,解下來,朝人家頭上砸。也有人說,他曾把鄉里的侯三打得跪在地上。還有一次,他被派出所抓去,關在鄉政府,后來從窗戶里跳出來,跑了。村里的孩子提起胖頭,都隱約有些怕他。

除了打架,他還“鉆屋子”(意指鉆到別人家偷東西)。朱掌柜的點心鋪,魯二爺的磨坊,赤腳醫生司馬真的藥鋪,他都鉆過。抓不住,沒辦法,只能認倒霉,找人念叨念叨,寬寬心,也就算了。抓住了,就領著找大人,說理兒去。胖頭爹在鄉儲蓄所上班,雖不是正式工,但整天跟鄉里有頭有臉的人混在一起,仿佛自己也跟著有頭有臉起來。穿制服,戴“前進帽”,鋼筆插在胸前口袋里,露出锃亮的筆帽。

胖頭偷東西,被人找到家去,當爹的自然臉上無光,卻只能賠禮道歉,一遍一遍說好話。把人家打發走了,他就罰胖頭,用皮帶抽,用木棍打,最厲害的,是用納鞋底的錐子扎手背,血從肉里滋滋冒出來,仍不松手。

這些事情,是母親告訴我的。母親這么說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手背,心里驟然緊張起來。

母親還說,別跟胖頭玩兒。

清明前的一天,我、喜力、山毛到地里拔麥蒿,正碰見胖頭。

他遠遠地跟我們打招呼,問我們,想不想去祠堂看看。

我們不知道什么是祠堂,站在原地不置可否。

胖頭說,祠堂里有好吃的。

喜力問,有人管嗎?

胖頭說,放心吧,沒人管。

祠堂在東街,果然沒人管。

正中間供奉著一尊泥塑的神像,有些可憐,斷了條胳膊,缺了個耳朵,身上布滿劃痕,左一道,右一道的。

胖頭說,那是土地爺,是“四舊”。

我們不知道什么是“四舊”,問他,他也說不上來,只說,“四舊”就是舊東西。

喜力說,見到土地爺要磕頭的,便“撲通”跪下磕頭。

山毛也跪下磕頭。

我也跟著跪下磕頭。

胖頭哈哈大笑,說你給他磕頭也白磕,還不如給九奶奶磕,九奶奶的佛堂里供著的佛是大佛,土地爺是小佛,差多了。

我們磕頭的當兒,他圍著祠堂轉了一遭。然后說,這里不好玩兒,咱們去儲蓄所找我爹吧。

儲蓄所在鄉政府旁邊,離祠堂還有一段路。

去儲蓄所的路上,胖頭從口袋里掏出幾塊玻璃糖,分給我們每人一塊兒。我們剝開,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讓人流口水。

胖頭問我們,甜不甜?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甜!

到了儲蓄所,卻發現門鎖著。胖頭想了想,到窗戶旁邊,輕輕一推,窗戶開了。他爬上窗臺,跳進屋里。又招呼我們進去。我跳進去,喜力也跳進去。山毛不想進。胖頭說,不進也行,幫我們看著點人。

里頭空蕩蕩的,不過一個立柜、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副算盤、一個臉盆架。

胖頭說,他爹就在這核賬,他常來這里玩兒,這里的伯伯們對他都很好。

他拉拉抽屜,鎖著,又拽拽下頭的櫥子,也鎖著。

最后,他來到立柜前。立柜沒鎖,打開,里頭有個簸籮,簸籮里放著幾張吃剩的餡餅。

胖頭拿了餡餅,分給我們,每人一個。又把剩下的一個裝進口袋,說,留給外頭的山毛吃。

很快,我把餡餅吃完了。我已記不清具體的味道,只覺得很香,又覺得餡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回家的路上,我和胖頭互相攬著肩膀,有說有笑,像好朋友一樣。

當天晚上,儲蓄所的人找到我家,來說鉆屋子的事兒。

那人說,有人看見了,我們從窗戶里跳進去。

父親問我,有沒有這回事。我怕極了,哆哆嗦嗦,一句話也不敢說。問我偷沒偷東西,我也不敢說。

那人要求,到胖頭家當面對質,把事兒說清。

到了胖頭家,發現喜力也在,山毛也在。當然,他們的旁邊跟著各自的家長。

胖頭正在挨揍,這一回,仍是錐子扎手背。

胖頭跪在地上,把手攤出來,手上已經鮮血淋漓。

胖頭跪在那里,一聲不吭。

喜力悄悄說,他告訴儲蓄所的人,他吃了餡餅,不過,他說,那餡餅是胖頭偷了,給他吃的。

山毛呢,他說他壓根就沒進屋子,更沒吃什么餡餅。胖頭帶給他的餡餅,被他扔在麥地里了。

我對父親說,是胖頭偷了餡餅,給我們吃的。

幾天后的一個黃昏,一輛警車駛進董村。我們都跑去看熱鬧,人們說,是來逮胖頭的。穿過人群,果然看見胖頭,他的手上戴著手銬,兩名警察從身后押著他。

他是因為打架被抓的,他把小劉打了,用纏在腰里的鏈子鎖,砸中了小劉的腦袋。哦,小劉在儲蓄所上班,幾天前的晚上,他找到胖頭家,調查儲蓄所失竊的事兒。

經過我身邊時,胖頭看了我一眼。他還沖我笑了笑,咕噥著問我,餡餅好吃嗎?

賣藝

董村人把耍猴兒的、練把式的、玩獅帽的、唱大鼓書的統稱“賣藝的”。練把式的常來,耍猴兒的常來,玩獅帽的也常來,唯獨唱大鼓書的不常來。對董村人來說,聽書是件難得的事。

那個黃昏,喊大喇叭的馮老禿忽然放出口風:“唱大鼓的要來了!”

馮老禿大名馮茂才。禿子是他的外號,其實也不算外號,而是……怎么說呢,他真的是禿子,而且他的禿不是平白無故的,而是祖上傳下來的。他的家族里得了禿頭頂的病,他父親禿,大伯禿,二伯禿,輪到他,也禿,他的二兒子馮文學也禿。因為他這個缺陷,人們自然而然叫他禿子。別人叫他時,他也答應著。時間久了,三里五鄉的都知道董村有個馮老禿,反倒忘了他的本名“馮茂才”了。

那時候,馮老禿在大隊部當保衛,負責看管存放在大隊部里那些公家的東西。也沒什么好看管的,不過是一個大喇叭、幾臺壞了的電機、一箱從舊機器上拆下來的螺絲和螺母,此外,還有一面鼓、一面鑼、幾副咣咣镲子、幾面油膩不堪的紅旗。

馮老禿雖然其貌不揚,卻是董村不可或缺的人物。因為當保衛,村里有個大事小情,都是他先摸著影。喊大喇叭的也是他,大到村里開會、民主選舉,小到雞鴨跑了、鑰匙丟了,都要找馮老禿到喇叭上喊一喊。

通常是一早一晚,董村人吃飯的當。喇叭打開,噗噗吹兩口氣,然后是馮老禿的聲音:

“社員同志們注意啦,社員同志們注意啦……”

人們自然會停下來,吃飯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坐在灶膛前燒火的也停下來,喂牲口的從牲口欄走到院子里,端著篩子,側著頭聽。

聽清了,也就那么回事,便各自忙著各自的活計,燒火的燒火,吃飯的吃飯,喂牲口的,繼續端著篩子去到牲口欄里。

我們都不知道“社員”是什么意思,“同志們”倒讓人覺得新鮮,像號召沖鋒打仗,聽起來振奮人心。可惜的是,不知什么時候起,馮老禿喊喇叭時,把“社員同志們”去掉了,直接喊:“注意啦,注意啦……”

就覺得有氣無力了,不如以前好玩兒。

除了喊大喇叭,馮老禿還擔當我們董村的主財,家家戶戶,紅白喜事,都離不了他。尤其是白事兒,買白布,請吹鼓班,請玩獅帽的,置辦酒菜,買壽材,他都幫著張羅。

那些年,外頭來的賣藝的,總要先找到大隊部。馮老禿的話,大半是可信的。他說唱大鼓書的要來,那唱大鼓書的自然是要來了。

于是,就天天盼著。

見到馮老禿就問:“禿子,到哪兒啦?”

答道:“到烏馬營了!”

過兩天又問:“這會兒到哪兒啦?”

“到劉夫青了!”

“到門堂村了……”

離董村越來越近,心也跟著躁動起來。終于有一天,說“已經到董村啦”!

忙跑到大隊部,踮著腳,從窗戶外往里看。卻被告知,時候還早,唱書的正在喝茶飲嗓子,想聽書要等到擦黑。

于是,一整天,心里慌慌的,不踏實。做事毛手毛腳,心不在焉,丟了魂兒一樣。身上像爬滿了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掰著指頭,盼著天黑。

黃昏時分,大隊門口的廣場擠滿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吃飽飯沒事兒,早早就來了。男人們圍在一起,抱著肩膀,抽著煙,說著什么。說著什么呢,誰知道呢。大抵是之前聽書的經歷吧,哪年哪月,董村來了唱墜子的唱山東快書的唱快板的,唱得好不好聽,模樣俊不俊,又有哪些有意思的人,發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也有些不著調的青年,講些亂七八糟的段子,有葷有素,說得含含混混,笑得也隱晦。

女人們搬著凳子,一邊等,一邊照看孩子,抱著的,攬著的,領著的。斥責聲、吵鬧聲、打罵聲混在一起。

唱書人終于出場了。一男,一女,男的是掌班,約摸五十上下,下巴上留著撮小胡子,見了大伙兒便拱手作揖,說辛苦辛苦。馮老禿挑著拇指稱贊賣藝的懂規矩,俗話說,見面道辛苦,千里走江湖。女的呢,不過十七八歲吧,瘦瘦小小的,眼睛水汪汪的,閃著光。我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聽馮老禿叫她“小惠”。我們便跟著他叫“小惠”。

掌班管拉弦,小惠管敲鼓,也管唱。

唱的什么呢?我們也記不清了,也不管不顧了,只圍在圈里面,占了好位置,好像占了好位置,就萬事大吉了。其實占了位置,也不能萬事大吉。有沒占到好位置的,就來搶,互相擁擠著,推搡著,嘻嘻哈哈的,自然聽不清那唱書的究竟唱的什么。

只記得小惠很好看,化著妝,臉很白,嘴唇是鮮艷的紅色,身上穿著“老輩子的衣裳”。老輩子的衣裳,不是軍裝,不是中山裝,不是列寧裝,而是戲服。小惠穿老輩子的衣裳,很好看。她的嗓子也好,周圍的人們都屏息聽著。唱到好處,也跟著鼓掌,叫好。

馮老禿坐在小惠旁邊,不讓孩子們靠近,有打鬧到人前的,他就大聲叱喝著,讓他們走開。在小惠旁邊,他像一尊護法,威風凜凜的,我們小孩子都怕他。

那天唱完,點心坊的朱掌柜把掌班和小惠接到家里住。朱掌柜做點心生意,家底殷實。唯一不足的是,他沒有兄弟,在董村單門獨戶,便跟掌班結為異姓兄弟,自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給了錢,又給了糧。

那時,朱掌柜的媳婦在附近的鎮上教書,每半月回來一次。

第二天,我們看到小惠時,發覺她跟之前不大一樣,究竟哪里不一樣,卻也說不清。總歸是不大一樣的,那眼色,那神情,走路的樣子,說話的語氣。哦,她還穿了件青花圖案的旗袍。人們都說,那旗袍是朱掌柜送的。

人們還說,賣藝的,不容易。

晚上,再唱書時,馮老禿照舊坐在小惠旁邊,卻顯得落寞,他不再叱喝我們,也不再威風凜凜,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尊泥塑。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照例如此。

唱到七天吧,小惠終于跟著掌班走了。唱書的走后,董村人也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幾天后的傍晚,馮老禿跟朱掌柜在大隊門口大吵了一架,從此結下仇,老死不相往來。

抓鬮

大清早,馮老禿在喇叭上喊:“注意啦,注意啦……”

我還在睡覺,春天的陽光,暖洋洋的,總讓人犯困。

父親一早到大隊部去了。母親聽到喇叭的廣播,趕緊進屋說:“快起來,抓鬮去啦!”

抓鬮是新鮮事,我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服,下炕,麻利得很。

大隊部門口圍了許多人。屋里擠不下,便在廣場上支了張桌子。村支書葛貴生坐在桌子后頭,像戲曲里頭斷案的縣太爺。幾個生產隊的隊長悉數在場,像衙役,跑前跑后地張羅著。

馮老禿也來了精神,大聲嚷嚷:“靜一下!大伙兒靜一下!”

我不安生,在人縫里鉆來鉆去。竟發現幾個伙伴兒,山毛也在,喜力也在,二小也在,便圍在一起,興奮地談論著抓鬮的事兒。杏花也來了,她跟在她娘身后,我們叫她,她沒答應,像沒聽見,又像聽見了,故意裝作沒聽見。

馮老禿在現場嚷了半天,清點了人數,發現麻爺沒來。便念叨著:“提留欠著,農業稅欠著,抓鬮也不來,這是要造反嗎?”

這話是說給村支書葛貴生聽的,馮老禿一邊說,一邊擺出副忿忿不平的樣子。

葛貴生吩咐馮老禿:“再去喊喊。”

馮老禿于是返回屋里,打開喇叭:“注意啦,注意啦……”

麻爺終于來了。“鬮”已經做好,隊長召集自己隊里的社員,宣布規矩,很簡單,幾張紙片,寫上數字,抓到幾就是幾。提前說好,人歇井不歇,黑白連軸轉,挨到白天就是白天,挨到夜里就是夜里。

抓鬮開始了。二隊的地不按戶,按塊兒,隊長劃分的,一共十二塊兒,每塊兒選一名代表。隊長說:“抓到幾,當場宣布,老少爺們兒,都指著澆地吃飯,咱誰也不糊弄。”

不是每個孩子都有抓鬮的機會。那天,山毛沒排上,喜力也沒排上。輪到我們這一片,人們推舉父親去抓。

父親對我說:“你去吧,小孩子運氣會好點兒。”

我既緊張,又興奮。問父親:“抓幾好啊?”

父親說:“當然是1好。”

手伸進紙箱,摸索半天,換來換去,總不滿意。

馮老禿在旁邊催促著:“快點兒,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

摸出來,打開看,卻是個“7”。大人們有點兒失望,一共12個鬮,7意味著排名靠后,頭水肯定要晚了。頭水澆不上,麥子怕要減產。

父親拍拍我的頭,說:“7也不錯。”

出了點狀況,五爺和麻爺,一個抓到了“6”,一個抓到了“9”。問題是,兩個數字,看起來一樣,只是方向不同而已。于是倆人爭執起來,都說自己抓到的是“6”,對方抓到的是“9”。

話越說越多,五爺說麻爺根本不種地,地都荒蕪了,長滿了蒿草,要個“6”也浪費。麻爺則拿五爺被騙的經歷說事,說他人心不足蛇吞象,賠了夫人又折兵。五爺雖沒念過書,也清楚這幾句話不是什么好話。拍著桌子,要跟麻爺理論。

越吵越兇,于是又把兩個鬮打開,找人分辨,哪個是“6”,哪個是“9”。嚷嚷了半天,卻仍是雞一嘴,鴨一嘴,各說各的理,分不出個青紅皂白來。

最后只得支書出面調停,讓他們倆再重新抓一次,囑咐出鬮人,一定用大寫“六”和“九”。

這回,麻爺抓了“六”,五爺抓了“九”。麻爺高興地咧著嘴,五爺則有些懊惱,轉身忿忿地離開了。

杏花也來抓鬮了。不過,她手氣更差,抓了12號,最末尾,拿著紙片悶悶不樂,眼里汪著淚,快要哭出來。杏花娘只得安慰她:“末尾也好,或許要下雨的,下場透雨就好了,省了電費。”

接下去的幾天,卻一直沒下雨,地里干得冒白煙。人等雨,地不等人。麥苗正要拔節,沒有水怎么行。澆地成了頭等大事。果然是人歇井不歇,一戶挨著一戶,白天黑夜連軸轉。

水井卻總出毛病,不是燒了電機,就是壞了水泵,只得連夜找電工修。父親愁眉不展,出來進去的,總是嘆氣。吃飯時說這事,吃完飯也說這事,臨睡覺說的還是這事。

2號,3號,4號……當真是煎熬,時間過得真慢啊,像水一樣,一滴,一滴,一滴。

麻爺把他的“六”號讓給了杏花娘,自己換成了12號。麻爺說,他不種地,也用不著澆地,6號跟12號是一回事。

村里人都說麻爺傻,不種地,吃啥?麻爺說,種地照樣沒得吃。還說,種地不如讀書好。

杏花娘澆了地,麥苗重新泛出綠色。隨后,我家也澆了地,父親的眉頭總算舒展開。

我心里總有些不平,為的是沒能抓到靠前的號,手氣差,險些誤了一年的收成。

后來才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抓鬮前,支書葛貴生指使馮老禿,在“鬮”上做了手腳,讓自家和幾個生產隊長排在前頭。

五爺得知此事,到大隊部鬧了一通,嘴里罵罵咧咧的:“這幫混蛋玩意兒,沒他媽一個好東西!”

收稅

冬天的集市要比平時熱鬧得多。賣甘蔗的,賣白果子的,賣豆腐餅和豆腐干的,他們在往常是很少見到的。在春秋季節,他們都要下地,忙地里的農活兒,極少出來擺攤兒。

他們一出攤兒,往往就是冬天了。

天冷了,沿街的戶家潑出的洗衣水,流到街上,街面便結了冰。孩子們拉著手,在冰上打滑溜,尖叫著,嬉笑著。一不留神摔倒了,仰面朝天的,幾個孩子拍著手笑。摔倒的也不在意,拍拍屁股起來,接著滑。

大人們穿上了厚重的棉襖棉褲,將手揣在袖子里,鼻尖卻凍得通紅,耳朵也通紅,快要凍掉了。腳在原地不停地跺著,一邊跺,一邊說話。

不論是誰,一開口說話,嘴邊總是呵出許多白氣。冬天里,人人都成了噴云吐霧的怪物。

賣冰糖葫蘆的老鄭,戴了狗皮帽子,帽扇撂下來護住耳朵,兩根細繩系住下巴,圍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窄小的狐貍般的臉。草把子上插滿糖葫蘆,在陽光下恣意亂顫,像戲曲里頭皇后頭頂的鳳冠。

老鄭也不到別處去,只把車子支在十字街。見有大人領著孩子從旁邊過,就大聲叫賣:糖葫蘆哎,糖葫蘆哎!

孩子拽住大人的衣裳,不肯走。大人果然就停下來,走到老鄭的攤兒前說,老鄭,來串糖葫蘆。

老鄭就答應著,挑了那糖多果兒大的,用鉗子夾了,遞給那人。

買主拿了糖葫蘆,轉身給了孩子。那孩子便伸出舌頭,在金黃的糖片上舔一下,把那甜味連同口水一并咽進肚子里,咂摸著嘴,憨憨地笑了。

人們說,老鄭你可真會做買賣,見著孩子就扯開喇叭嗓子吆喝。

老鄭說,老少爺們兒捧場,可憐我這老頭子,賞口飯吃,這是行善積德呢。

遇到日子艱難的,就便宜著賣,三毛的賣兩毛,兩毛的賣一毛五,說掙錢不掙錢的,讓孩子們解解饞就行。

眾人便挑起大拇指,說,老鄭真是個厚道人。

逢著集日那天,父親也顯得格外忙碌。一大早,他就把西屋里的物件搬出來,板凳啊,切菜板啊,鈀母子啊,他把那些家什統統擺在院子里,擺弄來,擺弄去。我們家的清晨就熱鬧起來。

吃過早飯,父親用推車推了那些家什到集市上賣。他在西街口占了個位置,挨著老王的修車鋪和九伯伯的剃頭鋪。父親不是個合格的買賣人,他把那些家什擺開后,就跟旁邊的人聊天去了。他們抱著肩膀,說些他們自己才懂得的事。

我是不大樂意往前湊的,趕集時不愛往西街去。

我不會做買賣,也不樂意學做買賣。在集市上見到父親,心里緊張得厲害,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走,避開父親的目光。

父親有時把我留下守攤兒,他去趕集買種子化肥之類的。臨走前,告訴我板凳賣多少錢,切菜板賣多少錢,鈀母子賣多少錢。然后,他自顧去趕集了。我卻緊張得要命,手揣在口袋里,不敢抬頭,盼著別有人來詢價,盼著父親早點兒回來。

也是那個冬天,我們村的二來開始到集市上斂錢。

二來穿了制服,戴了大檐帽,胳膊底下夾著賬本。來到別人的攤兒前,二話不說,從賬本上撕下一張,說,交稅。

大多是兩毛的,也有三毛的,五毛的。賣雜貨的,賣布的屬于大買賣,還要貴些,一塊。

賣年畫的要一塊五。

都是小本生意,牙縫里擠出來的錢,自然是不愿意給,于是便在集市上吵起來,打起來。

二來是不怕打架的,他年輕的時候,因為打架進過派出所。董村人都知道他是個“玩兒鬧”,不惹他。

外村人不明就里,也有跟他理論的,問他:“收的什么稅?”

二來說:“做買賣的稅!”

那人問:“誰讓收的?”

他說:“政府讓收的。”

再多問,就急眼了,罵罵咧咧的,催促著,掏錢掏錢,別廢話。那人不給,他便伸手去搶秤盤子,搶不過來,索性抓一把韭菜或是茴香之類的,裝進隨身帶的袋子里,走了。照樣罵罵咧咧的,說人家不識抬舉,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那人吃了虧,嘴上卻不依不饒,就回嘴,罵他缺陰喪德,罵他不得好死。

他卻再也不理這茬,徑直去下個攤位斂錢了。

二來大抵是這樣的人,有錢的就要錢,要不來錢的,便順手拿人家東西:菜要拿,花生大豆要拿,盤子碟子碗也要拿,對聯年畫也要拿兩套卷起來,夾在胳膊下頭。

人們見到賣糖葫蘆的老鄭,就跟他告狀,說二來太不像話,做的都是娘們兒孩子的事兒,拿不到臺面上來。

老鄭見到二來就訓他,拽住他不讓走,非要說出個道道兒來。爺倆在集上吵吵起來,周圍圍了不少人。老鄭拿了一把錢,給了二來,說:“收稅,先收我的!”

二來果然就拿了錢,裝進口袋里。

老鄭扯著嗓子,沖周圍喊:“老少爺們兒,你們給做個見證,從今兒個起,我再不是二來的爹,二來他是我爹!”

說完就跪在地上,給二來磕頭。眾人拉著,好說歹說,勸回家去。

那次趕集回來,父親有些悶悶不樂。母親問了半天,他才說起,是二來要跟他收稅。二來說,不交稅可以,但是要送個板凳給他。

那個下午,父親和母親為此發生了爭執。父親的意思是,送個板凳給二來,圖個安省。母親卻舍不得,說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爭執的結果是父親占了上風。那個傍晚,他拎了個新板凳走出家門。我是看著父親走出門的,父親出門前,我叫了他一聲。他回過身,拍拍我的肩膀,什么話都沒說。

接連幾天,父親和母親一直處于冷戰的狀態,他們誰都不理誰,誰都不跟誰說話。母親好像病了,她躺在炕上,閉著眼,昏昏沉沉的。父親則顯得憂心忡忡,出來進去,我聽到的只有他的嘆氣聲,唉!

唉!

唉!

唉!

大概過了三天吧,三天后的清晨,老鄭忽然來到我家。老鄭來到我家,這是稀罕事。他平時可沒來過我家。他拿了十塊錢交給父親,說是替二來給的板凳錢。

父親推辭不收,說一碼歸一碼,二來不懂事,不能讓你擔著。

老鄭說,鄭家缺了大德,出了這么個混賬東西。他這是造孽,能償的,我盡量替他償。等我這把骨頭償不了了,還不動了,還得請董村的老少爺們兒多擔待……

事情到此為止,基本告一段落。后來,老鄭不再去趕集賣糖葫蘆,他換了個營生,到處收廢品。人們見了他,不叫他賣糖葫蘆的老鄭,而叫他收破爛的老鄭了。

二來死于第二年的夏天,他是掉進白塘淹死的。有人在岸邊發現了他的尸體,因為天氣炎熱,尸體已經腐敗,早已辨認不出原來的模樣。

喪事辦得很簡陋,整個葬禮上,老鄭極少露面。只委托馮老禿,說什么事兒都聽他的,都由他做主。

埋了二來的當天,人們都散盡了,天黑下來,老鄭獨自跑到墳上,大哭了一場。

頂替

過了冬至,一天比一天冷。

白塘的冰差不多凍到一拃厚了。有人打白塘邊路過,隨手撿起塊磚頭用力扔到冰面上,只留下碗口大的印記,磚頭卻彈起老高,滑溜到遠處去了。嘴里便不住地咂舌,感嘆著這冰有多厚,天有多冷。等到第二天,那磚頭也凍住了,冰面長出個紅色的大疙瘩。

白塘成了我們的樂園。那些日子,我和喜力、山毛、文亮常結伴到冰上抽尜尜,打滑溜。冰面上有許多人,幾個年紀稍大的,跟我們不熟,只記得有個叫柱子的,其余都叫不上名字,因此并不來往。

我們在這邊玩兒,他們在白塘的另一頭,大聲叫嚷著,風頭蓋過我們。

山毛說:“他們在逗傻李八呢。”

我們朝那邊望去,果然見幾個人把李八圍在中間。

山毛說:“走啊,看傻李八去。”

我們便走到那邊去。

李八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刷子在頭發上來回刷。

山毛悄悄對我說:“李八又往頭上抹油了。李八最愛往頭上抹油,黃油、墨汁、豬油、香油,什么都抹。”

我仔細留意他的頭發,果然是黑亮的,整整齊齊地向后抿著,太陽一照,發出金色的光。

我頭一回聽說有人往頭上抹這些東西,心里有些惡怵,又覺得新鮮。

柱子帶頭嚷嚷著:“八爺,給大伙兒打套拳!”

李八便在冰面上撂開場子,打起拳來,一邊打,一邊念叨著口訣:“拳似流星眼似電,腰如蛇形腳如鉆……”

冰面滑,站不住腳,打著打著就摔了。

柱子說:“八爺,功夫不到家啊,腳底下也抹油了?”

李八不服氣,站起來,顧不得身上疼,接著打拳。

一套拳打下來,跟頭趔趄的,摔三四回的也有,摔七八回的也有。

他們又起哄,說:“八爺,來個老太太鉆被窩。”

李八就把雙手扶在冰面上,學著老太太的模樣,猛地向前滑去。

他們就開心地笑起來,有的抖著肩膀,有的捂著肚子,有的笑得站不穩當,干脆蹲在冰面上,嘴巴仍大大地張開著。

李八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往掌心吐口唾沫,胡亂抹在頭發上。

李八是南街人,原名叫李書賢。他原先并不傻,不但不傻,還是我們董村出了名的好學生。董村中學的老師們都說,李書賢考中專是手拿把掐的事兒。那時候考中專是多少人的夢想啊,一旦考上中專,國家包分配,畢業了直接是非農業戶口,吃公家飯的。

別人考中專比登天還難,李書賢考中專卻是手拿把掐,簡單得就像從口袋里往外掏東西。

老師說,多少年啦,沒遇到過像李書賢這么聰明的學生,看看人家,腦子里裝的都是知識,再看看其他學生,腦子里一團漿糊。老師還說,要是李書賢考不上,董村中學誰都甭想考上。

結果,中考那年,李書賢不出意外地考上了南方一所水利中專,結果呢,時間一天天過去,錄取通知書卻遲遲不到。到后來才知道,他被人給頂替了。考學的是他,上學的卻成了另一個人。他找到學校,學校說是縣里的問題。找到縣里,又說是提檔案時出了差錯,讓他再考一年試試。

李書賢沒辦法,只得扛了板凳去復讀。心里卻始終解不開這個疙瘩,一來二去,腦子出了毛病,傻了。

傻了的李書賢舉止也變得反常。

數學老師講勾股定理的證明方法、橢圓方程式,他從書包里掏出個豬尿脬,吹起來在桌上玩兒。

語文老師講《永不忘記》,說“王翔要去上大學了。他考試的總成績是477分,被科技大學選去了”。

他握起拳頭,捶打著課桌,大聲嚷嚷:“這幫狗日的!”

后來索性在課堂上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的課本、練習冊、作業本、字典全燒了。

他沒了書本,便不再去學校上學,每天只在家里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發呆。頭發長了,也不去剪,越來越長,長成了鳥窩。于是便往頭發上抹油,一開始是衛生油,后來豬油、黃油、墨汁都往上抹。

學校沒辦法,只好讓他退學。家里帶他去醫院看過,也到佛堂讓九奶奶看過,都無濟于事,家里也就不再管他,任憑他四處晃蕩著。

李八的狀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跟人簡單交流,只是聽不得別人跟他提考學的事,一提腦子就受刺激,亂發脾氣,罵人,也打人。

進了臘月,我們開始準備期終考試,作業漸漸多起來,放了學要默寫生字、背誦課文,還要寫算數、做應用題、解方程式。

我很少再去白塘抽尜尜。

山毛倒是常去,他貪玩兒,作業也不寫,課文也不背,只要一放學就跑到白塘去。他跟柱子他們混熟了,也跟著一塊兒逗李八。回來后,他會把關于李八的消息告訴我。

“李八又往頭發上抹東西了,這回是藍黑的鋼筆水,誰知道他從哪兒找到這東西,他把鋼筆水抹在頭發上,怎么能抹得勻呢,這個傻瓜,弄的臉上也是,脖子上也是,像唱戲的三花臉兒。”

“李八不給我們打拳了,他開始給我們上課,講圓周率、平行四邊形、梯形和扇形,也講天上的星星,金星、木星、火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還有太陽系和銀河系。這個傻子懂得可真不少,嘖嘖。不過,我們都懶得聽,誰有工夫聽他講那些狗屁玩意兒。他還真把自己當成老師了。”

“柱子讓他去學校偷東西,偷期終考試的卷子。這個傻瓜竟然真去了,他撬開了校長的辦公室,不過,他并沒有找到試卷,他只給柱子拿回來幾盒粉筆。”

“你知道為什么他這么聽柱子的話嗎?因為柱子答應傻李八,只要他聽話,就幫他找回他的錄取通知書。”

“柱子當然是騙他的,他哪有這本事。可是,傻李八卻當真了。天天像個尾巴一樣,跟在柱子屁股后頭。看來李八也不傻,他還盼著能去上中專呢!”

后來,山毛也不去白塘了,他跟李八在白塘打了一架。打架的原因是,山毛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李八。他對李八說,柱子是哄他玩兒的,他不可能再去上中專了。

他們倆當場就在冰上廝打起來。結果山毛的手掌骨折了,南醫生給他打了石膏。他見到我,舉著白色的大手問我,你看我這手掌,像不像狗熊?

李八摔得更重,好像摔到了后腦,直接摔蒙了,在冰上躺了半天,直到天黑才爬起來,晃晃悠悠地走了。

接下去的日子,我們開始忙起來,忙期終考試,忙寒假作業,也忙著領下學期的新書。村里人也都忙著掃房、蒸饅頭、置辦年貨,準備過年。

關于李八的消息越來越少,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來的狀況怎樣。

因為忙,我們再也不去白塘了。白塘的冰依然很厚,冰面上的磚頭瓦塊越來越多,岸邊的柳樹枝子橫七豎八的,我們便更不愿靠近了。只有那么一回,我從白塘路過,無意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他在冰上坐著,彎著身子,把頭埋在雙腿間,一動不動。

時間是清晨,白塘上霧氣昭昭的,那個背影看起來遙遠而模糊。

編輯:耿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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