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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關系中的“脫鉤”:概念、影響與前景

2020-08-04 01:27:12刁大明
太平洋學報 2020年7期

刁大明 王 麗

(1.中國人民大學,北京100872)

自2017年上臺以來,美國特朗普政府曾多次宣稱美方在中美經貿關系中存在的巨大逆差“損害”其利益,并以此為由要求更為“公平”的經貿關系。2018年3月,特朗普政府根據所謂“301調查”結果簽署備忘錄、對從中國進口商品大規模征收關稅,并限制中國企業對美投資并購,中美經貿摩擦隨之爆發。(1)“Presidential Memorandum on the Actions by the United States Related to the Section 301 Investigation”, White House, March 22,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presidential-memorandum-actions-united-states-related-section-301-investigation/.隨后,中美雙方就經貿等議題展開多輪談判,并于2020年1月簽署了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長達近兩年的中美貿易摩擦回到了共同努力解決分歧的方向。(2)“中美簽署第一階段經貿協議”,新華網,2020年1月16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0-01/16/c_1125469375.htm。在經貿摩擦期間,面對兩國在經貿、投資、金融、匯率、科技、知識產權、政府補貼、中國市場經濟地位以及世界貿易組織改革等諸多領域的分歧與矛盾,關于中美經貿關系乃至中美關系前景的討論激烈展開。(3)宋國友 :“中美貿易戰:動因、形式及影響因素”,《太平洋學報》,2019年第6期,第64-72頁。在這個過程中,一些不同以往的表述逐漸引發熱議,其中主張減少相互依賴的所謂“脫鉤”被一再提及,并因其一定程度上體現特朗普政府貿易保護主義傾向,而且有可能對中美經貿關系產生重大影響等特性,備受學術界與輿論界的關注。事實上,“脫鉤”已與“規鎖”“新冷戰”等概念被共同討論,并被視為美國對華政策的主要選項。(4)國內具有代表性的觀點參見商灝 :“‘規鎖’:特朗普政府對華政策輪廓逐漸清晰——專訪中國社科院世界政治與經濟研究所所長張宇燕”,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2019年1月5日,http://www.iwep.org.cn/xscg/xscg_sp/201901/t20190105_4806792.shtml;“崔凡:‘規鎖’與‘脫鉤’,以及中國應對貿易爭端的根本方法”,全球化智庫,2018年7月30日,http://www.ccg.org.cn/research/view.aspx?id=9499。

關于“脫鉤”的可能性,中國政府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達了明確態度 :“脫鉤”實際上是做不到的,一方面,全球產業鏈已經形成,另一方面,不斷進步的科技也決定了合作的重要性,即與中國“脫鉤”,就是與機遇、與未來“脫鉤”,某種意義上也是在與世界“脫鉤”。(5)參見“劉鶴答鳳凰記者問:第一階段協議阻止中美貿易脫鉤傾向”,鳳凰網,2020年1月16日,http://news.ifeng.com/c/7tHSSrzds0m;“王毅:與中國‘脫鉤’,就是與機遇‘脫鉤’,與未來‘脫鉤’”,新華網,2019年3月8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9lh/2019-03/08/c_1124208788.htm。但與此同時,美方卻持續討論“脫鉤”的必要性與具體議程,不僅表現為美國重要智庫與研究機構接連發布的多篇可作為未來政策選項參考的相關研究報告,也表現為包括特朗普政府高級別官員在內的美國政治人物繼續在公開場合鼓吹中美在某些特定產業的“部分脫鉤”。(6)See James Politi, “US Trade Adviser Seeks to Replace Chinese Drug Supplies”,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12, 2020; Marisa Fernandez, “Senators Question Coronavirus’ Impact on U.S. Drug Supplies”, Axios, February 7, 2020, https://www.axios.com/coronavirus-medical-supplies-shortage-b8e7857a-3aac-47cc-9821-8044d097c5ca.html.面對如此態勢,關于中美“脫鉤”的現實、前景與影響給予足夠的關注與討論顯然在未來一段時間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但國內針對性研究卻仍較為有限。(7)2018年以來,雖然多篇討論中美關系的論文都談及“脫鉤”,但在中美關系意義上專論該概念的論文較為有限,代表性文章參見王悠、陳定定 :“中美經濟與戰略‘脫鉤’的趨勢及影響”,《現代國際關系》,2018年第7期,第24-31頁;Li Wei, “Towards Economic Decoupling? Mapping Chinese Discourse on the China-US Trade War”, 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 12, No. 4, 2019, pp.519-556;傅夢孜、付宇 :“對當前中美‘脫鉤論’的觀察與思考”,《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0年第4期,第33-41頁。那么,究竟何為“脫鉤”?中美兩國對于“脫鉤”概念的理解存在何種異同?中美是否正在出現“脫鉤”趨勢?中美“脫鉤”的影響與前景又如何?基于相關觀點梳理與現實分析,本文將試圖回答這些問題,并努力對中美關系中的“脫鉤”態勢作出一些判斷。

一、關于“脫鉤”概念的討論

“脫鉤”概念是由美方率先提出的。通常而言,美方使用“decoupling”和“disengagement”來表達中美“脫鉤”的意思,前者被更多使用,而后者則具有特定含義。(8)其他表達還包括disassociate、break up和extricate等,參見Scott Kennedy and Jude Blanchett, “U.S. Doesn’t Need to Break Up with China”, Bloomberg, November 15, 2019, https://www.bloomberg.com/opinion/articles/2019-11-14/u-s-china-should-seek-managed-interdependence?!癉isengagement”一詞顯然是對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美破冰以來美國對華的所謂“接觸”(engagement),以及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克林頓政府明確的對華“接觸”戰略的一種否定。(9)陶文釗著 :《中美關系史·下卷(1972—2000)》,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7-328頁;達巍 :“美國對華戰略邏輯的演進與‘特朗普沖擊’”,《世界經濟與政治》,2017年第5期,第 21-37頁。對華“接觸”戰略即通過允許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等國際機制等方式,不斷將中國融入以美國為首的市場經濟體系,從而改造中國的經濟結構乃至政治體制。近年來,面對中國穩定的政治狀況、既定的國家發展方向以及持續的經濟增長與國際地位提升等現實,美國國內不斷出現關于“接觸”戰略的反思與調整呼聲,從所謂“有限接觸”(limited engagement)到“后接觸時代”(post-engagement)就是這種反思與調整持續升級的體現。(10)See Bates Gill, “Limited Engagement”, Foreign Affairs, Vol.78, No.4, 1999, pp.65-76; Danial H. Rosen, “A Post-Engagement US-China Relationship?” Rhodium Group, January 19, 2018, https://rhg.com/research/post-engagement-us-china-relationship/.而今,用“disengagement”表達“脫鉤”,正在反映出“接觸”色彩更淡、競爭與對抗色彩更濃的傾向,暗示著美國對華“接觸”正在走向終結的深層次意味。(11)李巍 :“從接觸到競爭:美國對華經濟戰略的轉型”,《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19年第5期,第54-80頁。

相比而言,“decoupling”所表達的“脫鉤”意涵更為清晰且聚焦。該詞最早常見于電子學領域,本意為“解耦”,即“解除耦合”(de-coupling)。(12)“耦合”(coupling)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體系或兩種運動形式間,通過相互作用而彼此影響,以至聯合起來的現象。“解耦”則是用數學方法將兩種運動分離開來處理問題。將此概念引入國際關系領域的做法至少可以追溯到哈佛大學教授羅杰·費雪(Roger Fisher)的研究。在其闡述中,“coupling”是指兩國在解決爭端時將正在討論的議題與其他議題相關聯,一國因在某一議題讓步而造成的損失,通過另一國在另一議題上的讓步來彌補的現象。(13)Roger Fisher, “Fractionating Conflict”, Daedalus, Vol. 93, No. 3, 1964, pp.920-941.隨后,羅伯特·杰維斯(Robert Jervis)又在國際政治心理學角度同時使用了“coupling”與“decoupling”,后者的含義被拓展為將國際社會行為體的某些言行與某種意圖隔離開來,使某些言行“脫離”其被聯想的意義。(14)Robert Jervis, The Logic of Image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139-173.

在國際政治現實特別是中美關系實踐當中,“decoupling”最初出現為1994年克林頓政府將所謂“人權”與中國“最惠國待遇”的“脫鉤”做法。直到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該詞才被用于描述減少經濟依賴度的情況,即歐洲和亞洲經濟體無需依賴美國就可以實現經濟增長,即完全可以通過某種程度上的“脫鉤”來減少對美國的依賴,從而擺脫金融危機導致的經濟增長減速與經濟衰退。(15)See Satoshi Kambayashi, “The Decoupling Debate”, The Economist, March 6, 2008; Conrad De Aenlle, “Decoupling: Theory vs. Reality”, The New York Times, February 7, 2008.2018年中美爆發貿易摩擦之后,美國戰略界與輿論界開始重提“脫鉤”,并將其引入涉及中美關系的討論之中,提出了“有意圖脫鉤”(conscious decoupling)等觀點,主張中美之間應該有意識地減少對彼此的經濟依賴程度。(16)Christopher Balding, “A Roadmap for the Great U.S.-China Divorce”, Bloomberg, September 17, 2018,https://www.bloomberg.com/opinion/articles/2018-09-16/trump-needs-allies-for-the-great-u-s-china-trade-divorce?srnd=opinion.

必須看到,特朗普政府所挑起的貿易摩擦不僅僅是為了減少貿易逆差、解決貿易問題,而且要試圖重構中美經貿關系,有意減弱美國在某些領域的對華經濟依賴。事實上,特朗普政府內部關于貿易摩擦要實現的目標也存在分歧:一些人將高關稅視為強迫中國改變經濟政策的“杠桿”,期待中國在高關稅壓力下改變國家主導的經濟模式;也有一些人主張直接將高關稅作為推動中美加速“脫鉤”的手段。(17)Ely Ratner, Elizabeth Rosenberg, and Paul Scharre,“Beyond the Trade War”, Foreign Affairs, December 12, 2019,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19-12-12/beyond-trade-war.此外,這里的“脫鉤”也涵蓋了包括經貿關系在內的多領域。

一方面,“脫鉤”是指中美在經濟領域減少聯系、降低相互依賴程度的調整。一部分人追溯中美貿易摩擦前的雙邊經濟互動,認為是中國先開啟了經濟“脫鉤”的進程,美國因此需要進行回應,將面向中國的市場由“完全開放”轉變為“部分封閉”,也就是尋求與中國經濟的“部分脫鉤”。(18)Charles W. Boustany and Aaron L. Friedberg, “Partial Disengagement: A New U.S. Strategy for Economic Competition with China”, NBR Special Report, No.82, November 2019.然而,這種認識并不全面,以美國加征關稅為起點的貿易摩擦開啟了此輪對“脫鉤”的討論,因此美國并不僅是回應,而是在客觀上作為推動力開啟了“脫鉤”進程。具體而言,美國與中國的經濟“脫鉤”表現為中美雙邊貿易減少、雙邊投資下降以及中美之間科技相關合作與互動減少。經貿往來難免出現摩擦,但與前任政府不同的是,特朗普政府將美國的貿易、科技與國防、安全相聯系,并頻繁通過一系列非價格機制影響中美貿易、投資和科技合作,如禁止準入、禁售、加強對來自中國的投資進行安全審查等。(19)Nina Huang, “The Cost of China-U.S Tech Decoupling: A Conversation among Huawei USA Chief Security Officer and Geo-technology Experts”, China Institute, https://www.chinainstitute.org/cost-china-u-s-tech-decoupling-conversation-among-huawei-usa-chief-security-officer-geo-technology-experts/, 訪問時間:2020年1月14日。.

另一方面,“脫鉤”也表現在中美兩國的社會層面,即兩國民間的、非政府的人文交流減少,不友好度上升。社會“脫鉤”也與美國擴大“安全化”范疇有關,美國政府以“國家安全”為由,加大了針對雙方人員交流和文化項目的限制。人員和文化的正常交流未必快速塑造兩國關系,但切斷交流則意味著切斷了促進相互理解和增進友好的可能性。而民意則是塑造經濟和政治的基礎,社會的“冷漠”很難塑造經濟或政治的“熱情”。如果中美出現經濟“脫鉤”,極可能引發社會“脫鉤”的加劇;而如果社會“脫鉤”的加劇進一步在美加速形成對華負面態度的“全社會”狀態的話,就將直接極大程度地弱化兩國經濟合作的意愿、進而再次強化經濟“脫鉤”,形成“脫鉤”的惡性循環。

面對在中美關系特別是經貿領域的“脫鉤”,中國學術界基本持有較為謹慎的看法。關于2008年金融危機引發的中美兩國經濟增長的“脫鉤”,中國學者的討論存在著變化:在金融危機傳導到中國之前,主張中國可以脫離美國而發展,危機傳導到中國之后則轉而認為無法“脫鉤”,而后又認為“脫鉤”的主體從中國轉換為美國,即所謂全球生產網絡“去中國化”,并提出中美經濟“脫鉤”在短期內不會真正發生,但是從長期看存在可能性。(20)李計廣、蓋新哲 :“基于全球生產網絡視角的中美經濟脫鉤趨勢分析”,《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4第4期,第50-58頁。

中美貿易摩擦爆發后,“脫鉤”延續并拓展為美國在多領域主動實施“去中國化”、以期減少與中國的經濟聯系、減少對中國的經濟依賴。雖然美方的“脫鉤”概念已擴展到非經濟領域,但中國學者討論“脫鉤”的主要聚焦點還是在貿易、產業和科技等經濟領域,關于中美政治與戰略領域“脫鉤”的討論有限。(21)王悠、陳定定 :“中美經濟與戰略‘脫鉤’的趨勢及影響”,《現代國際關系》,2018年第7期,第24-31頁。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所推動社會民意層面的“脫鉤”也較少被列入討論范圍。

在貿易摩擦之初,較多中國學者認為中美經濟“脫鉤”將給美國帶來不可承受的后果,因此否認中美“脫鉤”的可能性,但2019年以來,越來越多的中國學者開始轉變觀念、討論經濟“脫鉤”的可能性。(22)Li Wei, “Towards Economic Decoupling? Mapping Chinese Discourse on the China-US Trade War”, 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 12, No. 4, 2019, pp.519-556.雖然中國學者仍認為“脫鉤”弊大于利,但對于中美是否正在“脫鉤”,一些主流觀點已給出了肯定的回答,(23)Zhang Monan, “Get Prepared for China-US Decoupling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hina-US Focus, September 9, 2019, https://www.chinausfocus.com/finance-economy/get-prepared-for-china-us-decoupling-in-science-and-technology.甚至形成了認為“脫鉤”不可避免的“脫鉤派”(decoupling school)以及認為中國發展仍離不開美國的“加深聯系派”(further linking school)。(24)同③。實際上,除了這兩種極端可能性之外還存著第三種折中溫和派的觀點,即在某種范圍內和在某種程度上不得不接受“部分脫鉤”。(25)“2020關鍵詞:(半)脫鉤”,《金融時報》中文網,2020年1月13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85881?full=y&archive。

通過對美中雙方相關討論的梳理,可以對“脫鉤”的概念與內涵作出一些概括。當前的“脫鉤”并非指中美之間因差異而自動減少接觸,而是指在相關政策的影響下中美之間相應地減少貿易、科技、人文等多領域的接觸及降低依賴程度的態勢。

第一,目前討論的中美“脫鉤”基本上是“部分脫鉤”,而非“全面脫鉤”?!安糠置撱^”與“全面脫鉤”,有時也被稱為“軟脫鉤”與“硬脫鉤”,兩者之間存在本質差別。(26)Cédomir Nestorovic, “ ‘Chexit’: China Might just Exit the Multilateral Order, If the US Pushes It Too Hard”,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August 12, 2019.“部分脫鉤”(partial decoupling)即中美減少往來和依賴程度,同時也繼續試圖保持某些特定領域合作,這是一個過程而非結果。“全面脫鉤”(decoupled/complete decoupled)則是指中美斷絕絕大多數乃至一切往來與合作、彼此陷入隔絕、展開對彼此懷有敵意的對抗狀態,是一種逐步滑向所謂“新冷戰”的趨勢。(27)David Shambaugh, “U.S.-China Decoupling: How Feasible, How Desirable?” China-US Focus, December 6, 2019, https://www.chinausfocus.com/foreign-policy/us-china-decoupling-how-feasible-how-desirable.當然,目前雖然中美在貿易、科技、人文等領域的接觸與以往相比有所減少,出現了“部分脫鉤”,但兩國仍未陷入“全面脫鉤”的隔絕狀態。

第二,中美之間的“脫鉤”具有輻射性、演變性乃至一定的不可控性,即其領域會不斷擴大、程度也會持續加深。中美“脫鉤”開始于美國加征關稅引起的貿易往來減少,目前已外溢到科技領域和社會層面。這就意味著,如果放任“部分脫鉤”的話,最終也存在演變、升級為“全面脫鉤”的風險。(28)同①。歷史學家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就曾指出,2019年是美國與中國“新冷戰”開始的歷史節點,即使特朗普試圖通過與中國達成貿易協議來解凍,這場“新冷戰”仍會持續惡化。(29)Niall Ferguson, “The New Cold War? It’s with China, and It Has Already Begun”, The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2, 2019.經濟“脫鉤”固然重要,但其受政策影響較大,可以通過調整政策或制定協議直接影響其進程,然而社會“脫鉤”具有更大不可控性。同時,目前的“脫鉤”雖然起始于中美之間,但作為世界前兩大經濟體的中美兩國各自扮演著不可替代的角色,兩者之間任何程度的“脫鉤”都將意味著世界范圍內某種領域或產業的“脫鉤”。(30)Dave Lawler, “The Great U.S.-China ‘Decoupling’ Dilemma”, Axios, November 11, 2019, https://www.axios.com/kevin-rudd-decoupling-us-china-trump-xi-jinping-d7f6797f-8a94-4450-8447-583a4023bfa8.html.

第三,中美之間的“脫鉤”存在著政府層面與非政府層面的交互影響。一方面,“脫鉤”存在政府和非政府層面的不同表現,但政府層面的“脫鉤”可能與兩國政治和戰略的互動以及影響中美兩國關系的突發事件存在關聯,屬于相對容易調整的政治決策,而目前討論的“脫鉤”主要還是表現在非政府層面,即中美兩國經貿、科技和社會等非政治領域的“脫鉤”。非政府層面一旦“脫鉤”就更加難以“再次掛鉤”,其影響自然也更為負面,會加劇政府層面的“脫鉤”,甚至會通過降低競爭性或對抗性政策成本而加速美國實施對華“大國競爭”戰略。另一方面,非政府層面的“脫鉤”很大程度上是政策塑造的結果。比如,雖然美國副總統邁克·彭斯(Mike Pence)曾公開表示“脫鉤”并非美國政府的目標,(31)“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Pence at the Frederic V. Malek Memorial Lecture”, White House, October 24,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vice-president-pence-frederic-v-malek-memorial-lecture/.但美國政府一系列以所謂“國家安全”為由的限制措施,正在將中美兩國引向在政府和非政府層面不同程度上的“脫鉤”。當然,這也意味著中國政府的相關政策也同步具有回應并共同影響“脫鉤”走向的空間。

二、中美“脫鉤”的表現與影響

目前,“脫鉤”主要表現在中美關系中的經濟領域和社會領域,并以經濟領域最為明顯。美國對華加征關稅所產生的直接影響即兩國在貿易上對彼此的重要程度下降,間接影響到產業鏈布局。同時,在“安全化”的話語體系下,關稅之外的非價格機制也將貿易“脫鉤”拓展到投資以及與國家安全相關的科技領域。

第一,中美貿易“脫鉤”表現為雙邊貿易額的減少,彼此貿易地位的快速變化。從圖1可見,中國對美國出口的貨物總額在2014年至2018年呈上升趨勢,并在2018年達到了4 798億美元的最高值,2019年則降為4 179億美元,同比下降近13%,甚至低于2017年的 4 331 億美元;中國從美國進口貨物總額在2014年至2018年較為穩定,到2019年降為 1 223 億美元,同比下降近21%,跌至近六年來最低值。(32)作者根據中國統計數據庫(CEIC)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相關數據參見https://www.ceicdata.com/zh-hans,訪問時間:2020年3月24日。又如圖2所示,自貿易摩擦以來,中國對美出口額出現短暫上升,隨后進口額和出口額都保持在低位,并且未顯示出回彈態勢。(33)作者根據中國統計數據庫(CEIC)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相關數據參見https://www.ceicdata.com/zh-hans,訪問時間:2020年3月24日。與中美雙邊貿易額減少相伴的是雙邊貿易地位的改變。中美曾長期互為最大貿易伙伴,如今這種貿易地位逐級下降,2019年上半年美國降為中國第三大貿易伙伴,次于歐盟和東盟。(34)“海關總署2019年第三季度進出口情況新聞發布會”,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總署,2019年10月14日,http://fangtan.customs.gov.cn/tabid/711/Default.aspx。相應地,中國已不再是美國第一大貿易伙伴。(35)“2019年11月美國貿易簡訊”,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https://countryreport.mofcom.gov.cn/new/view110209.asp?news_id=67340,訪問時間:2020年1月14日。2007年時,尼爾·弗格森等人曾以“中美國”(Chimerica)的表達來描述中國與美國之間的“共生經濟關系”,但如今這種共生關系正處于瓦解之中。(36)Niall Ferguson, “The New Cold War? It’s with China, and It Has Already Begun”, The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2, 2019.

圖1 中美貨物貿易總額的逐年變化(2014—2019)資料來源:作者根據中國統計數據庫(CEIC)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

圖2 中美貨物貿易總額的逐月變化(2014—2019)資料來源:作者根據中國統計數據庫(CEIC)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

第二,中美投資“脫鉤”表現為兩國對彼此的投資水平下降?!吨袊赓Y統計公報》顯示,美國對中國投資金額穩定在25億美元左右,約占中國引進外資的2%。由于中國整體投資環境改善、吸引外資總額呈上升趨勢等因素,雖然2018年來自美國的投資額比2012年高,但占中國引進外資的比重仍低于2012年。(37)“2019年度中國外資統計公報”,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http://images.mofcom.gov.cn/wzs/201912/20191226103003602.pdf,訪問時間:2020年3月23日。換言之,相比其他地區的投資,美國對華投資的增速已放緩。又如圖3所示,根據《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的數據,2010年至2016年中國對美直接投資持續增長,2012年超過美國對華投資額,并在2016年翻了一番,達到169.8億美元;但隨后卻急轉直下,2017年和2018年中國對美投資在數量和比重上都低于2014年的水平。(38)“2018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http://hzs.mofcom.gov.cn/article/date/201512/201512 01223578.shtml,訪問時間:2020年3月24日。此外,美國榮鼎集團2019年所發布的報告顯示,

2018年的中國對美直接投資急劇下降至近七年來最低水平,這也是導致2018年雙邊對外直接投資(FDI)流量下降近60%的主要原因。(39)Thilo Hanemann, Daniel H. Rosen, Cassie Gao, and Adam Lysenko, “Two-Way Street: 2019 Update US-China Direct Investment Trends”, Rhodium Group, 2019, https://rhg.com/research/two-way-street-2019-update-us-china-direct-investment-trends/, 訪問時間:2020年3月24日。2019年上半年雙邊投資延續了下滑態勢,使該時間段的雙邊投資額呈現出近五年來同期最低水平。(40)Thilo Hanemann, Cassie Gao, Adam Lysenko, and Daniel H. Rosen, “Sidelined: US-China Investment in 1H 2019”, Rhodium Group, 2019, https://www.ncuscr.org/sites/default/files/page_attachments/Two-Way-Street-2019-1H-Update_Report.pdf,訪問時間:2020年3月4日。具體而言,中國對美投資水平下降主要源于作為中國對美投資主要形式的并購在交易量和平均交易額上的同步減少,并且許多中國公司的投資形式從整體收購轉變為少數股權投資,而這與美國加強針對中國的投資審查密切相關。(41)“New Neighbors 2018 Update: Chinese FDI in the United States by Congressional District”, Rhodium Group, April 10, 2018, https://rhg.com/research/new-neighbors-2018/.

圖3 中美雙邊投資的逐年變化(2008—2018)資料來源:作者根據中國商務部公布數據庫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

第三,中美科技“脫鉤”表現為科技合作壁壘提高、范圍縮小。科技“脫鉤”可分為科學“脫鉤”和技術“脫鉤”兩個層面。前者由于產生影響的范圍相對小、輻射相對慢,與經濟和安全議題的直接關聯較小,因而受關注度較低。值得一提的是,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暴露出中美兩國醫學等相關領域合作在近年來減少的現實。2003年非典型肺炎疫情之后,中美在流行病與傳染病的檢測、預防及應對等領域開展了較多合作。(42)Jennifer Bouey, “From SARS to 2019-Coronavirus(nCoV): U.S.-China Collaborations on Pandemic Response”, RAND Corporation, February 5, 2020, https://www.rand.org/pubs/testimonies/CT523.html.但自特朗普政府上臺以來,美國不僅關閉了美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會北京分部,還將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的駐華人數從10人減至3人,顯現出中美科學合作“脫鉤”的“冰山一角”。(43)Deborah Seligsohn, “The U.S.-China Collaboration on Health Collapsed under Trump. This Is the Cost”, The Washington Post, February 29, 2020.

在“大國競爭”的戰略框架下,與國家安全

具有更直接關聯性的技術領域已被美方視為主要競爭領域,進而通過技術“脫鉤”來控制對中國的技術轉移、阻止關鍵技術擴散到中國。(44)Charles W. Boustany and Aaron L. Friedberg, “Partial Disengagement: A New U.S. Strategy for Economic Competition with China”, NBR Special Report, No.82, November 2019, p.12.技術“脫鉤”具體表現為美國對技術及其相關的數據、資金、市場、人才等方面自由合作進行限制。(45)李崢 :“美國推動中美科技‘脫鉤’的深層動因及長期趨勢”,《現代國際關系》,2020年第1期,第33-40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做法即所謂的“小院高墻”(small yard, high fence):“小院”即將美國與國外(中國)進行技術合作的范圍限制在不涉及國家安全領域的“小院”內,而將關鍵領域限制為不可進入的“自家院子”;“高墻”則是指通過提高技術合作壁壘、嚴格篩查合作企業背景等手段筑起“高墻”。(46)Susan Shirk, “How to Shield Silicon Valley”, Bloomberg, July 3, 2018, https://www.bloomberg.com/opinion/articles/2018-07-03/how-the-u-s-should-defend-its-high-tech-from-china.例如,在目前摩擦較為集中的電信領域,特朗普政府在2019年5月簽署行政令禁止美國企業使用構成“國家安全風險”的企業生產的電信設備。(47)“Message to the Congress on Securing the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and Services Supply Chain”, White House, May 15,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message-congress-securing-information-communications-technology-services-supply-chain/.同月,美國商務部以“國家安全顧慮”為由將華為列入“經濟黑名單”。這就意味著,華為幾乎不可能成為美國企業的高科技合作伙伴。(48)Charlotte Jee, “Trump Has Banned Telecoms Equipment from ‘Foreign Adversaries’”, MIT Technology Review, May 16, 2019, 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f/613545/trump-has-signed-an-executive-order-to-ban-foreign-telecoms-equipment/.不僅如此,美國還施壓盟友一同抵制華為。(49)Laurens Cerulus, Time Starks and Eric Geller, “Trump’s Huawei Ban Spooks Allies, Industry”, Politico, May 17, 2019, https://www.politico.com/story/2019/05/17/trump-huawei-china-1452565.美國在抖音短視頻國際版(TikTok)收購美國音樂短視頻社交平臺軟件(Musical.ly)兩年后重啟所謂“安全審查”,也屬于提高技術合作壁壘的典型例證。(50)Greg Roumeliotis, Yingzhi Yang, Echo Wang, and Alexandra Alper, “Exclusive: U.S. Opens National Security Investigation into TikTok - Sources”, Reuters, November 1, 2019,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tiktok-cfius-exclusive/exclusive-u-s-opens-national-security-investigation-into-tiktok-sources-idUSKBN1XB4IL.此外,技術“脫鉤”也體現為美國政府針對某些與中國企業有聯系的科技產品實施禁令的做法。比如,2020年初,美國國防部聲稱使用抖音短視頻國際版應用存在潛在“信息風險”,并以此為由建議所有美國軍人在政府配發的移動設備上刪除該應用程序。(51)Neil Vigdor, “U.S. Military Branches Block Access to TikTok App Amid Pentagon Warning”, The New York Times, January 4, 2020.

第四,中美經濟“脫鉤”的溢出效應正在蔓延到社會生活層面,兩國正常的人文交流受阻。如圖4所示,以中國赴美留學和旅游的人數為例,中國赴美留學人數持續緩慢上升的同時增速卻下降,由2015年的8.1%降到了2018年的1.7%。(52)作者根據美國國際教育協會(IIE)數據庫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相關數據參見https://www.iie.org/en/Research-and-Insights/Open-Doors/Data,訪問時間:2020年3月27日。中國赴美旅游人數從2017年的317萬人次降為2018年的不到三百萬人次,這是十五年來的首次下降。(53)作者根據美國國家旅游辦公室(NTTO)數據庫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相關數據參見https://travel.trade.gov/view/m-2017-I-001/index.asp,訪問時間:2020年3月28日。同時,兩國的文化交流也在減少,2018年有十余所在美國成立的孔子學院關閉或宣布即將關閉。(54)Elizabeth Redden, “Closing Confucius Institutes”, Inside Higher ED, January 9, 2019, https://www.insidehighered.com/news/2019/01/09/colleges-move-close-chinese-government-funded-confucius-institutes-amid-increasing.

顯然,貿易摩擦導致的中美雙邊貿易“脫鉤”正在引發更深層次的經濟調整,不但涉及全球供應鏈和制造業重新布局,也深刻影響著中美乃至全球科技分布與發展方向。與此同時,經濟領域的“脫鉤”也正在塑造社會“脫鉤”,并為美國“全政府”模式的對華競爭戰略創造更大的所謂“民意基礎”。

其一,供應鏈和產業鏈的調整會帶來短期的成本“陣痛”,但其衍生出的某些積極因素也有可能在中長期顯現。一方面,從短期看,“脫鉤”所增加的經營成本損害了中美兩國國家、企業和消費者的利益,也增加了全球經濟的不確定性。特朗普政府希望通過對低端產業增加關稅,降低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吸引力,誘使或迫使企業重新評估關鍵產品的生產布局,并將其供應鏈遷出中國、回流美國或遷至其他地區。(55)Michael R. Auslin, “Demystifying Sino-U.S. Decoupling”, Hoover Institution, July 11, 2019, https://www.hoover.org/research/demystifying-sino-us-decoupling.實際上,由于中國的勞動力等成本有所上漲、投資環境有待改善等國內原因以及其他國家投資環境改善等國際原因,在美國增加關稅之前就出現了部分投資開始轉移的情況。(56)Vivi Lin, “Opinion: Silicon Valley’s Take on China-U.S. ‘Decoupling’ ”, Caixin Global, September 30, 2019, https://www.caixinglobal.com/2019-09-30/opinion-silicon-valleys-take-on-china-us-decoupling-101468061.html.誠然,中美貿易摩擦并非制造業外遷的唯一原因,(57)“國家發改委新聞發言人:中國制造業外遷規模不大、以中低端為主”,新華網,2019年7月16日,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19-07/16/c_1124761119.htm。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高關稅帶來的成本上升加速了制造業遷出中國的進程。(58)Eamon Barrett, “Manufacturers Are Considering Leaving China. But It Isn’t All Because of the Trade War”, Fortune, June 7, 2019, https://fortune.com/2019/06/07/us-china-trade-war-manufacturers-leaving/.中國美國商會的調查顯示,關稅帶來的負面影響包括產品需求下降、制造成本上升以及價格上漲,兩國關稅正在損害美國在華企業的競爭力,近四成受訪者正在考慮或已將制造工廠遷出中國。(59)“Second Joint Survey on the Impact of Tariffs”, AmCham China, May 22, 2019, https://www.amchamchina.org/about/press-center/amcham-statement/second-joint-survey-on-the-impact-of-tariffs.當然,這些態勢并不能使美國達成目的,反而會對美國造成損害。對企業而言,供應鏈的重新布局必然擾亂企業的投資計劃,提高轉換成本及經營風險。(60)Simina Mistreanu, “Beyond ‘Decoupling’: How China Will Reshape Global Trade In 2020”, Forbes, December 3, 2019, https://www.forbes.com/sites/siminamistreanu/2019/12/03/beyond-decoupling-how-china-will-reshape-global-trade-in-2020/#3fec091265b7.有數據顯示,盡管部分發達國家傾向于將其制造業遷出中國,新興經濟體卻傾向于將制造業遷入中國。(61)“QIMA 2019 Q3 Barometer”, QIMA, https://www.qima.com/qima-news/2019-q3-barometer-sourcing-regions-reap-benefits, 訪問時間:2020年1月14日。這說明中國仍具有發展制造業的基礎設施優勢、市場優勢以及具有競爭力的出口能力,而將制造業遷出中國帶來的轉換成本可能是徒加的成本。對消費者而言,企業增加的成本必然轉移到消費者身上,增加消費者的負擔。有美國學者曾警告稱,中美之間無法通過保護主義來顯著減少彼此之間的貿易,除非采取全面破壞全球貿易體系的行動。(62)Thomas Wright, “Sifting through Interdependence”, Brookings, December 20, 2019, https://www.brookings.edu/articles/sifting-through-interdependence/.由此可見,“脫鉤”不僅會導致全球供應鏈動蕩,更會使未來更加不確定。

另一方面,從長期看,產業鏈“脫鉤”的過程也可能給全球經濟創造了某些潛在的積極因素。對中國而言,產業鏈調整迫使中國加速提升經濟發展的質量,促進中國制造業加快轉型升級。對承接中國制造業的國家而言,企業遷出中國給它們提供了更多的發展機會,也有利于倒逼本地投資環境改善。同時,產業鏈“脫鉤”也在迫使企業和國家將部分供應源多元化,反而會增加供應鏈的穩定性。(63)Lawrence J. Lau, “US-China Tech War May Lead to Global Decoupling of Supply Chains — But There’s a Silver Lining”,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January 21, 2020.在中美未來的經濟互動中,如果“脫鉤”意味著參與者增多,競爭性增強,則會提高企業的議價能力,激發更多主體的創新性,也為消費者提供了更多的選擇。但必須看到的是,積極因素并不能掩蓋消極面的擴大。通過政策強制調整企業的產業布局帶來的長期動蕩是不確定和不可控的,打亂企業長期生產計劃對企業信心的打擊也將是不可逆的。

圖4 中美人員往來的逐年變化(2014—2018)資料來源:作者根據美國國際教育系協會(IIE)及美國國家旅游辦公室(NTTO)的數據整理、計算得出

其二,在整個經濟領域中,科技“脫鉤”所產生的影響極可能最為深遠而復雜。面對特朗普政府將中國科技企業列入出口管制實體名單、禁止美國公司提供關鍵零部件的做法,中國宣布了“不可靠實體清單”制度,將任何對中國企業采取歧視性措施或者危害中國國家安全和利益的國際企業列入該清單。除了對等回應之外,中國也開始采取預防性舉措。為打破美國對芯片的壟斷,華為、格力等中國企業紛紛開啟芯片的自主研發,以預防因美國禁售而導致的企業生存危機。同時,中國學者也呼吁建立“新型舉國體制”,將市場體制和“舉國體制”結合起來,保持“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加快支持自主研發、降低科技對外依賴程度。(64)“孔丹:中美貿易摩擦,催生舉國體制3.0版——第七屆新莫干山會議·2018秋季論壇致辭”,觀察者網,2018年9月30日,https://www.guancha.cn/KongDan/2018_09_30_473924_2.shtml。必須看到,科技不同于貿易,科技本可以全球通用,但應用科技需要相配套的技術生態,因此,科技合作很難快速找到替代性產品或替代伙伴。作為在諸多高新科技領域占據引領地位的中美兩國,在科技上的“脫鉤”極可能意味著全球將出現兩種技術手段、兩套技術規則、兩類技術思維并行的分裂局面。(65)Vivi Lin, “Opinion: Silicon Valley’s Take on China-U.S. ‘Decoupling’ ” Caixin Global, September 30, 2019, https://www.caixinglobal.com/2019-09-30/opinion-silicon-valleys-take-on-china-us-decoupling-101468061.html.科技“脫鉤”的過程既造成了資源浪費,又不利于本應共享知識與智力的研發合作;若科技“脫鉤”后又希望重新“掛鉤”,其面臨的難度以及可能付出的成本都要比貿易領域更大。

其三,中美“脫鉤”正在加劇美國社會層面對華氛圍的逐漸惡化,推動形成“全社會”狀態的負面立場。根據美國蓋洛普民調顯示,2020年對中國持積極評價美國人的比例已從2018年的53%降低為2020年的33%,而上一次出現類似滑落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甚至,越來越多的美國人將中國看作美國的“敵人”,蓋洛普調查了20個國家在美國的受歡迎度,其中中國的不受歡迎程度排第七,而在皮尤機構進行的包含34個國家對中國的好感度調查中,美國對中國的好感度排名倒數第四。(66)相關調查數據參見Jeffrey M. Jones, “Fewer in U.S. Regard China Favorably or as Leading Economy”, Gallup, March 2, 2020, https://news.gallup.com/poll/287108/fewer-regard-china-favorably-leading-economy.aspx; Justin McCarthy, “Iran, North Korea Liked Least by Americans”, Gallup, March 3, 2020, https://news.gallup.com/poll/287153/iran-north-korea-liked-least-americans.aspx; Lydia Saad, “Americans’ Vanishing Fear of Foreign Trade”, Gallup, February 26, 2020, https://news.gallup.com/poll/286730/americans-vanishing-fear-foreign-trade.aspx; Laura Silver, Kat Devlin and Christine Huang, “People around the Globe Are Divided in Their Opinions of China”, Pew Research Center, December 5, 2019, 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9/12/05/people-around-the-globe-are-divided-in-their-opinions-of-china/; Laura Silver, Kat Devlin and Christine Huang, “U.S. Views of China Turn Sharply Negative Amid Trade Tensions”, Pew Research Center, August 13, 2019, https://www.pewresearch.org/global/2019/08/13/u-s-views-of-china-turn-sharply-negative-amid-trade-tensions/.不可否認,美國民眾對華態度的這種負面轉向與美國政府挑起對華經貿摩擦、推進“脫鉤”的政策塑造有關。具體到中美經貿關系領域,美國民眾已形成了較為復雜的態度,但整體上對華立場也趨于負面。在貿易摩擦持續加劇期間,有民調顯示,雖然美國選民中有63%認為對華輸美產品加征關稅最終將更加傷害美國而非中國,74%更是認為美國消費者將承擔更多因關稅到來的成本,但同樣還是有67%主張有必要采取措施應對中國所謂“不公平”的貿易實踐。(67)Max Greenwood, “Poll: Voters Want US to Confront China over Trade”, The Hill, September 3, 2019, https://thehill.com/policy/finance/459746-poll-voters-want-us-to-confront-china-over-trade.幾乎同時期的另一個民調顯示,36%的美國民眾認為中美對話與磋商只會讓美國目前的經濟狀況更糟,31%認為不會改變,持積極態度者只有33%。(68)“Poll: Most Americans Say Trump’s Trade Talks with China Won’t Improve US Economy”, The Hill, May 14, 2019, https://thehill.com/hilltv/what-americas-thinking/443404-poll-most-americans-dont-think-trumps-china-negotiations-will.這些數字足以顯示,雖然美國民眾層面對特朗普政府的關稅制裁方式未必全然認同,但也對中美進行的貿易磋商并不看好,反而逐漸形成了一種必須與中國重新調整經貿關系的民意趨勢,而這種重新調整當然包括涉及某些領域的“部分脫鉤”。如果這種對華負面、甚至不反對與中國“部分脫鉤”的美國民意狀況持續下去,甚至形成所謂“全社會”對華負面共識的話,就將直接為美國政府在“大國競爭”框架下對華采取“全政府”模式的競爭戰略,提供足夠的社會與輿論支撐。(69)侯海麗、倪峰 :“美國‘全政府—全社會’對華戰略探析”,《當代世界》,2019年第7期,第61-68頁。

三、中美“脫鉤”的前景及其原因

目前,“脫鉤”已成為中美兩國經貿合作與社會交往中一個不可忽視的負面趨勢。從發展態勢看,中美“部分脫鉤”雖然由于某些結構性因素而極可能成為一種長期存在的狀態,但仍難以實現“全面脫鉤”,其“脫鉤”程度取決于中美雙方的政策選擇與相互塑造。

3.1 “部分脫鉤”作為一種狀態將長期存在

一方面,中國的持續發展使中美之間的實力對比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中國在2010年成為僅次于美國的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兩國經濟總量差距逐漸縮小。若計算基于購買力平價的全球國內生產總值(GDP)比重,中國在2014年就已超過美國,2019年高出美國 4.11%。(70)“GDP Based on PPP, Share of World”, IMF, https://www.imf.org/external/datamapper/PPPSH@WEO/OEMDC/ADVEC/WEOWORLD/CHN/USA,訪問時間:2020年1月14日。美國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通過對比科技領域的36項指標,證明中國在科技領域取得了全面進步,正在與美國縮小差距,并在某些領域已處于領先地位。(71)Robert D. Atkinson and Caleb Foote, “Is China Catching Up to the United States in Innovation?”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Innovation Foundation, April 8, 2019, https://itif.org/publications/2019/04/08/china-catching-united-states-innovation.中國國家實力的全面提高,被認為意味著中美正在形成所謂“新兩極”的國際格局,美國也正在重新思索中美關系與對華策略。(72)林利民、王軒 :“試析中美‘新兩極’結構及其特點”,《現代國際關系》,2019年第10期,第1-12頁。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及其后的系列政策報告,都將中國定位為“競爭者”和“修正型國家”。在對華“大國競爭”的戰略背景下,美國擔心中國借助“接觸”獲利并超越美國,因此選擇減少中美的經濟和社會往來,即加速在某些領域的“部分脫鉤”。

另一方面,在兩國實力差距縮小的情況下,中美兩國在意識形態、政治制度及發展模式方面的差異也構成了持續“部分脫鉤”的原因。兩國的這些差異由來已久,雖然可能造成雙方的互不理解,但未必構成兩國關系惡化的必要條件。隨著中美實力差距的縮小以及美國對中國認知的改變,這種差異造成的負面影響更加不容忽視。(73)節大磊 :“意識形態與中美戰略競爭”,《國際政治科學》,2020年第2期,第84-108頁。美國亞洲國家研究局在其發布的報告中指出,將中國納入一個開放、對等、平等的全球貿易體系并不是美國的唯一目標,經濟競爭只是中美競爭的一個方面,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上的競爭才是最為重要的。(74)Charles W. Boustany and Aaron L. Friedberg, “Partial Disengagement: A New U.S. Strategy for Economic Competition with China”, NBR Special Report, No.82, 2019, p.VI.其點明意識形態差異的同時,也在塑造并強化雙方對意識形態差異的認知。長久以來,中美雙方無法完全信任對方,而美國對中國的疑慮之一就來自意識形態的差異,這也是美國將中國視為“安全威脅”的原因之一,而特朗普政府的“泛安全化”也受其影響。意識形態差異的存在可能導致中美兩國社會對兩國政治體制和經濟制度差異的互不理解,加劇民眾層面的互不友好。必須看到,面對美國的經濟施壓,中國選擇了繼續堅定深化改革開放的正確方向。但美中經濟安全審查委員會2019年報告稱,美方認為中國的選擇或回應忽視了美國要求,中國依然追求自主研發科技、國家主導經濟、有限開放市場和金融。(75)“2019 Report to Congress of the 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2019, https://www.uscc.gov/sites/default/files/2019-11/2019%20Annual%20Report%20to%20Congress.pdf,訪問時間:2020年1月14日。這就表明,美國并不滿足于中國做出的調整,美國政府和企業所期望的是中國“更廣闊的市場自由化”,甚至要中國放棄國家對經濟的主導作用并徹底改變經濟乃至政治體制。

作為全球性危機的新冠肺炎疫情本應帶來全球合作的契機,然而美國特朗普政府卻出于“大國競爭”的思維與謀求競選連任的國內政治考慮政治化疫情、污名化中國、借機推動“脫鉤”。必須看到,中美“部分脫鉤”正在疫情期間愈演愈烈,如今唯一的問題則是后疫情時代的“脫鉤”會演化至何種程度。(76)Keith Johnson and Robbie Gramer, “The Great Decoupling”, Foreign Policy, May 14, 2020,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0/05/14/china-us-pandemic-economy-tensions-trump-coronavirus-covid-new-cold-war-economics-the-great-decoupling/.

3.2 “全面脫鉤”作為一種結果難以實現

中美在某些領域的“部分脫鉤”將長期持續甚至加劇,但其最終很難走向“全面脫鉤”。不同于美蘇冷戰期間的對峙,中美之間仍保持著多領域的必要合作,已形成相互依存的交融關系,兩國的摩擦烈度和廣度目前仍未失控,很難想象會發展為兩極對峙的局面。

第一,“脫鉤”并未波及中美互動的全領域。例如,目前“部分脫鉤”并未延伸到金融等領域,金融“脫鉤”的表現主要為美國對他國發起金融制裁,如美國對朝鮮和伊朗的金融制裁。雖然在2019年美國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但其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77)參見“Treasury Designates China as a Currency Manipulator”, 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August 5, 2019, https://home.treasury.gov/news/press-releases/sm751;章玉貴 :“金融制裁會否導致中美金融脫鉤”,《聯合早報》,2019年10月10日。在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簽署之后,美國也取消了這一認定。(78)“Treasury Releases Report on Macroeconomic and Foreign Exchange Policies of Major Trading Partners of the United States”, U.S. 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January 13, 2020, https://home.treasury.gov/news/press-releases/sm873.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表明,美國仍希望中國進一步開放市場,尤其是銀行業、保險業等金融服務市場,這是美國希望進一步深入參與中國市場、加強與中國合作的表現。同時,第一階段經貿協議的簽署也將推動中美經貿關系的發展,給中美合作帶來更多機會。

第二,美國國內對“脫鉤”仍有不同的聲音,并存在明確反對立場。美國前貿易代表羅伯特·佐利克(Robert B. Zoellick)曾在2019年再次提出了中美雙方“利益攸關者”(stakeholder)的定位,強調兩國并非敵對關系。(79)Robert B. Zoellick, “Can America and China Be Stakeholders?” Carnegie Endowment, December 4, 2019,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19/12/04/can-america-and-china-be-stakeholders-pub-80510.在2019年的世界創新經濟論壇上,美國前財長亨利·保爾森(Henry Paulson)也警告中美“全面脫鉤”將給雙方和世界帶來諸多風險。(80)“美國前財長保爾森:中美‘脫鉤’將帶來嚴重風險”,新華網,2019年11月21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9-11/21/c_1125259773.htm。美國國會眾議員里克·拉森(Rick Larsen)也認為中美關系并不只有競爭,而是既競爭又合作,美國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將與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國家競爭,但是競爭的同時也需要合作。同時,拉森還提倡中美應在具有相同利益的領域繼續合作,并警告如果美國在教育、貿易、科技及外交領域疏離中國和世界,將削弱美國繁榮的基礎。(81)Rick Larsen, “The Global Importance of the U.S.-China Relationship”, Medium, December 4, 2019, https://medium.com/@RickLarsen/us-china-white-paper-cf8e30052928.2019年7月,傅高義(Ezra Vogel)等多位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與前政要還曾公開發起聯名信,主張不要將中國視為“美國的敵人”,指出中美“全面脫鉤”會給雙方帶來損失。(82)Taylor Fravel, Stapleton Roy, Michael D. Swaine, Susan A. Thornton, and Ezra Vogel, “China Is Not An Enemy”, The Washington Post, July 3, 2019.同時,有觀點從特朗普政府的特定戰略目標出發,也認為與中國加強符合美國利益的經濟合作而非“全面脫鉤”,更符合特朗普政府戰略的要求。(83)Geoffrey Gertz, “Trump Can’t Decide What He Wants from China”, Foreign Policy, September 11, 2019, https://foreignpolicy.com/2019/09/11/trump-cant-decide-what-he-wants-from-china/.

第三,中美兩國經濟的相互依賴程度歷史罕見,“全面脫鉤”成本極大。以科技領域為例,中國有發達的海陸交通和物流,眾多高素質的勞動力以及完善的工業制造鏈,在智能制造和電子產品全球價值鏈中的優勢很難被替代。(84)Vivi Lin, “Opinion: Silicon Valley’s Take on China-U.S. ‘Decoupling’ ” Caixin Global, September 30, 2019, https://www.caixinglobal.com/2019-09-30/opinion-silicon-valleys-take-on-china-us-decoupling-101468061.html.美國若在科技領域與中國“全面脫鉤”,就將迫使美國企業放棄中國的制造優勢,損害美國的發展成果。高科技產業不同于低端制造業,技術合作很難在短期內找到替代性產品及替代伙伴,因此,兩國高科技企業必定會在一定程度上發揮能動性,黏合兩國科技合作形成的“裂痕”。

第四,中美在全球治理上仍有巨大的合作空間。在關乎世界各國共同挑戰的全球治理領域,中國在美國主導的秩序下已作出了巨大的建設性貢獻。(85)Robert B. Zoellick, “Can America and China Be Stakeholders?” Carnegie Endowment, December 4, 2019,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19/12/04/can-america-and-china-be-stakeholders-pub-80510.當下,全球熱點問題波及的范圍更加廣泛,全球問題已超出單個國家的解決能力,而是國際社會共同面對、關乎人類共同命運的問題,解決全球問題需要世界各國更密切的合作。作為全球前兩大經濟體,中美兩國在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公共衛生問題,以及防止核武器擴散、管控地區沖突等問題上仍需進行符合世界期待和需要的合作,進而也就決定了兩國難以“全面脫鉤”。

3.3 “脫鉤”的進程取決于兩國政策選擇與相互塑造

美國實施的政策是推動“脫鉤”的主要因素,中國的回應則可以有效塑造“脫鉤”進程。事實上,兩國的政策選擇始終在塑造中美經濟關系,中美之間經濟相互依賴的形成,也并非僅是經濟全球化的必然結果。(86)宋國友 :“中美經濟相互依賴及其戰略限度”,《現代國際關系》,2007年第5期,第58-64頁。歷史上看,美國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和中美形成“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都是兩國政府在政治層面多輪互動之后才實現的。與前任政府不同的是,特朗普政府強調經濟關系的“安全化”,通過將經濟關系與國家安全相關聯,以所謂“國家安全”為由主導了美國對華經貿和科技政策,從而尋求在政府內部達成最大程度的共識,推動自身經濟主張的執行。(87)羅振興 :“特朗普政府對中美經貿關系的重構——基于經濟民粹主義和經濟民族主義視角的考察”,《美國研究》,2019年第5期,第76-102頁。特別是在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美國正在采取一系列政策手段加速后疫情時代在相關領域與中國“脫鉤”。

一方面,美國對中國意圖的偏執誤讀影響了美國的政策選擇。提出“威脅制衡論”的沃爾特(Stephen Walt)認為,威脅不僅指實力,還包括意圖。(88)[美]斯蒂芬·沃爾特著,周丕啟譯 :《聯盟的起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美國認為中國在經濟和外交方面采取的某些措施帶有逐漸減少對美國經濟依賴的意圖。實際上,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一直重視引進外資,并且依靠國際市場進行貿易。2010年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之后,影響力提升的中國與世界聯系可謂更加密切。與此同時,中國也始終強調“自力更生”,在關乎國計民生的關鍵領域必須依靠自身、減少對外部的依賴性。2019年麥肯錫的《中國與世界》報告認為,世界對中國的依存度上升的同時,中國對世界的依存度在下降。(89)“China and the World”, 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 July 2019, https://www.mckinsey.com/~/media/mckinsey/featured%20insights/china/china%20and%20the%20world%20inside%20the%20dynamics%20of%20a%20changing%20relationship/mgi-china-and-the-world-full-report-june-2019-vf.ashx, 訪問時間:2020年2月2日。在涉及5G、人工智能、區塊鏈等的科技領域及其他關鍵領域,為鼓勵自主創新與實現高科技領域的獨立自主,中國更加注重自主研發。美國有觀點認為,2017年之前,美國市場對中國保持完全開放,然而中國市場并沒有對美國完全開放。(90)Charles W. Boustany and Aaron L. Friedberg, “Partial Disengagement: A New U.S. Strategy for Economic Competition with China”, NBR Special Report, No.82, 2019.例如,中國禁止包括美國在內的任何其他國家涉足電信等某些關鍵領域。近年來,中國提出關于發展制造業的戰略規劃也被美方曲解為中國減少對美國及世界依賴的手段。簡言之,美國認為中國期望實現科技制造等領域的獨立自主,將科技等產品的供應從國外轉變為國內,從而擺脫對美國科技和經濟的依賴。更有甚者認為,中國正在通過“一帶一路”倡議等國際經濟活動減少對美國出口的需求,從而降低中國對美國市場的依賴,減少與美國的經濟聯系。(91)Elizabeth Economy, “Opinion: How China Challenges America’s World Leadership”, National Public Radio, October 10, 2018, https://www.npr.org/2018/10/10/649184642/opinion-how-china-challenges-americas-world-leadership.

另一方面,美國對中國意圖的誤讀降低了其對未來合作收益的預判,影響其政策選擇。中美關系已相互交織、相互依賴,但經濟相互依賴不一定帶來和平,也不一定帶來合作。(92)[美]羅伯特·基歐漢、約瑟夫·奈著,門洪華譯 :《權力與相互依賴》,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8頁。兩國關系不僅受經濟合作收益存量的影響,也會受兩國對經濟合作增量預期的影響。當兩國相互依賴程度高,但一國對另一國的貿易預期降低時,由于對未來收益的擔憂,國家更愿意采取措施降低未來收益減少帶來的損失。(93)[美]戴爾·科普蘭著,金寶譯 :《經濟相互依賴與戰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43-45頁。有觀點認為,中美兩國之間已形成的經濟相互依賴是一種“彼此防范”的相互依賴,并未塑造出中美之間的戰略互需。(94)宋國友 :“中美經濟相互依賴及其戰略限度”,《現代國際關系》,2007年第5期,第58-64頁。美國認為中國通過國內外經濟活動減少對美國經濟的依賴,若美國仍保持對中國經濟的高度依賴,則會降低未來兩國合作的收益。在如此認知和判斷之下,美國希望通過“脫鉤”達成其基本目標之一——先于中國降低對對方的依賴,從而減少未來的損失。

雖然美國的政策選擇開啟并主導著“脫鉤”進程,但是中國能夠發揮的塑造作用也不可忽視。面對某些領域的“部分脫鉤”,中國既要通過強化自身做好充分準備,又要將“部分脫鉤”的“減法”思維調整為合作的“加法”思維。有中國學者認為,隨著美國政府降低對中國的依賴程度,中美之間的“可控依賴”可能會在科技領域形成一種“可控競合”關系。(95)孫浩林、程如煙 :“從國外媒體和智庫評論研判中美科技合作未來走向”,《世界科技研究與發展》,2020年1月3日,https://kns.cnki.net/KCMS/detail/51.1468.N.20200103.1700.001.html。實際上,中國有可能將相關特定領域進行合作的“可控競合”關系拓展到全領域,將“部分脫鉤”調整為“競合”并存。

一方面,中國可以推動中美雙方在敏感度較低的領域深化合作,變“脫鉤”為進一步“掛鉤”。合作在兩國未來的長期互動中帶來的收益最大,然而要有一方先表達出合作的意愿才能促成合作。在合作受損時,寬容性有助于恢復雙方的合作。(96)[美]羅伯特·阿克塞爾羅德著,吳堅忠譯 :《合作的進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12頁。中國通過改革回應美國的要求,事實上就是釋放出一定程度的寬容性。這種寬容性可以體現為中國市場有條不紊地進一步開放。例如,2019年9月,中國人民銀行批準了美國數字支付平臺貝寶(PayPal)通過旗下美銀寶信息技術(上海)有限公司收購中國數字支付平臺國付寶(GoPay)70%股權的申請。(97)“PayPal Approved to Provide Online Payment Services in China”, PayPal, September 30, 2019, https://www.paypal.com/stories/us/paypal-approved-to-provide-online-payment-services-in-china.隨后,貝寶于12月宣布完成股權收購,成為第一家獲準在中國市場提供在線支付服務的外資支付平臺,此次收購也成為中國金融市場進一步開放的標志。(98)“PayPal Completes Acquisition of GoPay”, PayPal, December 19, 2019, https://investor.paypal-corp.com/news-releases/news-release-details/paypal-completes-acquisition-gopay.同時,寬容性也可以體現為中國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吸引外商投資。2018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曾在博鰲亞洲論壇上指出要“加強知識產權保護”。(99)“習近平: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是完善產權保護制度最重要的內容,也是提高中國經濟競爭力最大的激勵”,《中國知識產權報》,2018年4月11日。次年,全國人大著手修改專利法,完善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國家知識產權局也表示將積極配合全國人大做好專利法的修改工作。(100)“我國將進一步完善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中國政府網,2019年4月25日,http://www.gov.cn/xinwen/2019-04/25/content_5385995.htm。中國通過進一步開放市場、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等措施改善市場環境,積極推進中美合作,有助于有效推動中美雙方經濟的相互滲透、深化交融。

另一方面,中國有必要跳出“脫鉤”的固化話語體系,以“重搭戲臺”的思維設定符合中美兩國利益的合作話語。中美關系中的“脫鉤”完全可以被視為兩國互動關系與依賴關系的調整。關于“脫鉤”的討論源于中美兩國之間的競爭性,競爭本身并不與合作相互排斥,但“脫鉤”卻強化了減少合作的負面色彩。這就意味著,將“脫鉤”這一概念引入討論后,“脫鉤”的概念也就塑造了減少合作甚至是對抗性的負面思維。因此,中方應該盡可能繞開、放棄“脫鉤”概念,在某些領域設置符合自身利益、符合中美兩國共同利益的積極話語體系,比如將“脫鉤”的消極話語轉換為“調整合作的領域或方式”的建設性表達,從而重新從良性競爭與深化合作的正面角度思考并塑造兩國關系的調整與發展,以合作的實踐來調和理論與現實之間的張力。(101)金燦榮、張昆鵬 :“建構以實踐為導向的可持續和平:新型大國關系的再解析”,《太平洋學報》,2018年第1期,第34-46頁。

四、結 語

近年來,美國國內展開了對華政策調整的激烈爭論。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公布《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中國定位為“競爭者”與“修正型國家”被認為是此輪爭論的關鍵節點,即美國戰略界基本形成了關于如何定位中國的戰略共識。面對美方對華上述戰略定位,關于中國如何應對的政策選項的爭論仍在繼續,而旨在減少經濟與社會領域聯系與相互依賴的所謂“脫鉤”已被美方作為政策選項著手付諸實施。

正是在美國“大國競爭”戰略調整的推動下,中美關系在某種程度上的“脫鉤”已成為現實。具體而言,這種“脫鉤”目前主要表現為貿易、投資、科技等經濟領域與社會領域的所謂“部分脫鉤”,但其影響仍不容小覷。在經貿與投資領域的“部分脫鉤”正在動搖中美兩國合作的關鍵基礎,在科技領域的“部分脫鉤”則正在塑造中美乃至全球科技的創新步伐與發展方向;而在社會層面的“部分脫鉤”更是不利于兩國民意基礎的穩固,將給兩國關系造成長期的負面影響。

必須警惕的是,由于所謂“泛安全化”的傾向,加之大選等美國國內政治因素的干擾,當前美方中斷合作、展開競爭與對抗的行為正在表現出“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極端化態勢,進而必然會擴展到眾多非安全領域,甚至是合作更為符合兩國利益的領域,呈現出無差別的“部分脫鉤”、甚至近乎“全面脫鉤”的負面態勢。這種過度反應能否通過中美合作的維持而得到必要回調,也將是中美兩國必須正視并加以管控的關鍵挑戰。

面對“脫鉤”的現實,中美兩國未來的政策選擇與相互塑造至關重要,中國需要主動設定議程與方向。不可否認,隨著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的加速調整以及兩國實力地位的持續變動,中美關系必然要經歷一定時間的再定位與再平衡。(102)滕建群 :“特朗普‘美國第一’安全戰略與中美博弈”,《太平洋學報》,2018年第1期,第18-24頁?;诿绹鴮ψ陨怼χ袊酥翆κ澜鐟鹇远ㄎ徽J知的變化,其在處理中美關系時一定會采取不同以往的政策議程。特別是在合作性下降、甚至只維持“必要合作”的所謂“競爭性對華戰略”逐漸形成的情況下,美國必然會在其認定的某些涉及“安全利益”的領域中斷合作,并快速展開競爭。但對于中方而言,不應該徹底跟隨并落入美國的競爭性乃至對抗性的戰略“敘事”之中,應該進一步強調中美合作對兩國利益、對世界利益的積極與關鍵意義。即便是在“脫鉤”問題上,中方也有必要采取類似“調整合作的領域或方式”的積極定位,將這一過程塑造為中美兩國面對世界與各自的快速變化而重新界定“安全距離”、重新設定各自“舒適空間”的必要調整。經過這個過程,中美也未必不能在互相塑造中形成新的平衡點或止損點,從而為世界提供多中心的、更具彈性的以及具有一定替代性的產業鏈布局與全球化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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