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瑾
21歲那年,楊帆作了一個決定,他要背起攝像機,騎著摩托車,到世界各地去尋找那些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他把這些人,視作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后來的9年里,他用鏡頭記錄下了來自25個不同國家,39位與自己一樣,出生在1990年10月5日的年輕人的人生,拍攝了《世界上的另一個我》系列紀錄片。
生命的列車轉向另一個方向
北京的冬夜,靜寂寒冷。23點30分,楊帆從中央電視臺總部大樓走出。即使已經拍到了第三季,楊帆對《世界上的另一個我》系列紀錄片,依然保有著最開始時的熱情。片子在2020年1月1日首播當晚,楊帆還特地開了瓶香檳,請爸媽一起,坐在酒店的電視機面前,觀看自己最新一部紀錄片作品的電視首映。
楊帆在談起《世界上的另一個我》系列紀錄片時表現出的興奮和熱忱,讓人很難相信,他第一次產生拍攝世界上跟自己同一天出生的人的念頭,距離現在已經將近10年。那時,他剛剛經歷人生第一個“比較大”的挫折。
2011年,楊帆帶著自己的紀錄片導演處女作、曾參與拍攝的紀錄片和一本自己寫的書,來到了美國駐北京大使館,希望能拿到簽證,開啟赴美留學的新旅程。坐在他對面的簽證官翻了翻眼前的資料,最后拒絕了楊帆的簽證申請。
楊帆至今記得簽證官當時說的話,“他覺得我拍紀錄片、出書,是謊言、童話,說這些作品根本不可能是我做的”。
在走出美國大使館的那一刻,楊帆心里“突然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斗志”。他暗下決心,要用一種更理想化的姿態,去更多地方、看更廣闊的世界。至于具體是個什么“姿態”,楊帆沒花多久就確定下來了:騎著摩托車,走遍世界,尋找世界上另外的自己,并用鏡頭把他們的人生記錄下來。
再回看美國簽證申請失敗的經歷,楊帆覺得這是他前29年的人生中一個轉折點。“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失敗很多時候只是暫時的失敗,過段時間再回頭看,或許就是一個成功的開始。當然,這需要你在面對失敗的時候,作出更強有力的反擊。”楊帆平靜地講述。
“為人父母已不再新鮮”
中國有2.3億“90后”,他們或主動或被動地貼上了許多標簽,“佛系”“喪”“自我”……但楊帆卻沒辦法給他鏡頭前的39位主人公簡單總結出幾個標簽,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并不想這樣做。
在將近9年的跨度里,楊帆拍攝的視角沒有改變,他習慣于把拍攝對象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難作為故事講述的切入點,再通過他們面對困難時的態度和行動,一點一點構建人物。“他們在面對生活窘境時的方式,可以反映出人物的性格、成長環境,人物很多深層次的特征,都包含在里面了。”盡管,在這些年的持續尋找和拍攝中,楊帆保持了觀察視角的恒定,但他鏡頭背后蘊藏的一些思考和情感,卻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2011年7月14日,21歲的楊帆騎著挎式摩托車從北京出發,來到了尋找世界上另一個自己的第一站——蒙古。在這里,他見到了跟自己同一天出生的芭森扈。事實上,楊帆在蒙古還找到了另外幾個跟自己同天出生的年輕人,但最終他還是決定把鏡頭聚焦到芭森扈身上,當時考量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芭森扈身份特殊,是一位年輕的“90后”媽媽。
21歲就為人父母,這是楊帆在當時想都不曾想過的事,因此芭森扈的故事,在他眼里顯得尤為與眾不同。他把在國內街頭街訪年輕人對21歲當父母的看法片段,剪入片中,幾乎所有受訪的中國年輕人都說,21歲還太年輕,自己還是個不成熟的孩子,成為父母實在太早。為了完整呈現芭森扈的故事,楊帆先后三次到訪芭森扈在蒙古的家,記錄下了芭森扈從待產到生下寶寶,再到懷上二胎的過程。他的團隊甚至獲得了破例準許,可以進入手術室,拍攝芭森扈的生產過程。
第三季第七、八集,楊帆的鏡頭再一次對準了同齡人中的父母角色,這次他拍攝的是一位來自智利的27歲雙胞胎父親塞巴。與拍攝芭森扈不同,盡管塞巴在紀錄片中主要呈現的身份定位并非父親,但楊帆也花了大量的篇幅,去記錄塞巴與一對雙胞胎女兒的相處。
在楊帆拍攝期間,塞巴和雙胞胎女兒的媽媽分開了,因此塞巴無法隨時隨地見到女兒。楊帆拍攝塞巴在等待與雙胞胎女兒見面時的焦急;記錄塞巴在天還沒亮時和女兒們一起在小公園嬉戲玩耍的溫馨快樂;記下父女分別時,女兒哭著拉著爸爸的手,拽著他進媽媽家的瞬間。
從21歲到27歲,同齡人當父母這件事,在楊帆眼里變得不再稀奇,而開始成為一種自然。“當時覺得芭森扈的故事很新鮮,21歲就當母親了,但如今1990年出生的我們,都已經30歲了,為人父母已經是很普遍的事情了。可以說這就是紀錄片的魅力,見證了我們一代人的成長。”
30歲,以及更遠的未來
在拍攝的過程中,楊帆覺得他真的在地球的另一端,遇到了另一個自己。在第三季第八集,他對著戴上黑框眼鏡和鴨舌帽的塞巴說:“我倆就象是在照鏡子。”
楊帆覺得,他和塞巴更像的地方,在于他們堅持理想的戰斗精神。塞巴熱愛拍攝,但周圍人對此并不理解,因為在拍攝上花的時間太多,甚至影響了工作,他最終被任職的小學辭退。丟掉工作的塞巴,同時跟自己深愛的前女友徹底交惡,前女友甚至拒絕讓兩個孩子參加塞巴的生日聚會。塞巴的人生,似乎墜入谷底。
但塞巴并沒有放棄。丟掉工作的他,重新在劇院當起了表演老師;同時他開始更加積極地追求自己的拍攝夢想,開始用簡陋的設備,拍一些簡單的短視頻片段和單集紀錄片。楊帆的拍攝道路,走得也許比塞巴順利,但他一路走來,面對的不理解和異樣的眼光并不比塞巴少。
先是退學的決定,讓他第一次面臨了來自各方的壓力;而后是美領館簽證官的潑冷水,不相信“童話”的還有網友。前段時間,楊帆在豆瓣上看到了一條評論,一名網友質疑,楊帆之所以能夠一直走在路上,原因是因為背后有父母,有優渥的家境。
同樣的質疑,也壓在了整個“90后”一代身上,“拼爹”“啃老”,似乎是“90后”與生俱來的原罪。楊帆并不認可網上的質疑:“我家其實家境普通,之前為了拍攝一部片子,還把車都賣了,房子也抵押了。有人習慣于用自己的想象去否定別人的所有努力,但他們沒看到,為了全力以赴投入片子創作,我整整一年與世隔絕,翻來覆去打磨剪輯。更何況,也并不是說有錢人家的孩子就能實現這件事,兩者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
他也不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價值就高于其他同齡人在做的事情。“并不是每個人都非要像我這樣,經常去不同的國家,在辦公室里也可以實現自己的價值。只要此時此刻他做的事情是自己喜歡的,那他跟我就是沒有任何區別的,我就僅僅只是在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已。”
對于步入30歲,楊帆充滿了期待。對于未來10年,楊帆也是充滿了摩拳擦掌的熱情。他想繼續新一季的《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去非洲大陸遇見與自己同天出生的人。“再過10年,1990年出生的人就40歲了,我們面臨的問題會更加復雜,人生的狀態會更加斑斕。我希望這部紀錄片就像一代人的相冊,見證全世界1990一代的成長。”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