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旻禾



聽說14歲的陳開英要輟學,吳錦鵬態度堅決,“必須讓適齡兒童都入學,一個都不能少。”
陳開英是老縣鎮馬安山村村民,吳錦鵬是鎮中心小學的校長。她輟學,其實并不是自愿的,而是來自于父親的擔憂,“孩子年齡大了,人老實,怕在學校受欺負。”
這可急壞了吳錦鵬,雖然孩子已經從學校畢業,即將升入初中,但排查出來就不能不管。帶著班主任三天兩頭上門,苦勸無效,吳錦鵬找來鎮上中學的老師幫忙,父親最后決定讓女兒收拾書包回學校。
位于平利縣西北部的老縣鎮,長期以來深受自然環境的影響,上學、就醫對于貧困戶來說是難上加難。
阻斷貧困代際傳遞,教育是治本之策;沒有全民健康,就沒有全面小康,習近平總書記曾多次強調“兩不愁三保障”對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重要意義。
4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老縣鎮調研時再次強調,要推進城鄉義務教育一體化發展,縮小城鄉教育資源差距,促進教育公平,切斷貧困代際傳遞;要加快補齊公共衛生服務短板,加強農村、社區等基層疫情防控能力建設,把各項防控措施常態化。
一個都不能少
認識馮彬源,是在2019年暑假的一個午后。
吳錦鵬把車停在山腳下,沿著一條水泥路往上爬。視線慢慢抬升,就看見9歲的馮彬源正蹲在路邊把玩手里的石子。
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腳步聲和喘息聲已經讓馮彬源有所察覺,扭過頭來看了一眼,便躥到房里去了。
媽媽顧松英端坐在房門口,看見有人來了連忙起身倒茶。
“咋不送孩子去上學?”
顧松英猶豫了一下,轉念又抿了一下嘴唇,像是將要說出的話需要下一個很大的決心,“我兒子先天智力低下,怕影響班里別的同學。”
孩子多動,說話這工夫,他一會安靜地靠在顧松英的身上,一會不停地喊叫,吳錦鵬也看出一二了。 “那沒關系,你要不先試試,孩子最好在同齡人的圈子里長大。”
其實一年前,顧松英就送兒子去過市里的殘疾兒童學校,但入學標準多限于肢體殘疾的孩子,像兒子這種智力有殘疾的,學校建議送進普通的學校。帶著種種顧慮,讓他入學的想法一直壓抑著。
吳錦鵬知道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決定先回學校。之后的幾個月,一到重要節日,他就給馮彬源送來各種學習用具,并不斷勸說顧松英,最終給出了入學方案:先由家長陪讀,試上一試。
因為孩子不能自理,上廁所、吃飯,甚至走路、爬樓梯都有困難,顧松英每天就守在教室外面。
讓她驚喜的是,兩周過后,兒子已經能適應學校的生活。據班主任何向云反饋,雖然不能正常聽課,不敢給他鉛筆一類的可能對同學或是自己造成傷害的文具,但馮彬源已經基本能遵守課堂紀律。
顧松英放心地回家了。
強化義務教育控輟保學是脫貧摘帽的一道硬杠杠,為此,平利縣全面落實“七長”負責制,由縣長、鄉(鎮)長、村主任(村長)、教育科技局長、校長、師長、家長聯倮聯控。
一到開學季,全縣所有學校都要將實際在校就讀的學生與起始年級進校時的名單一一對應,對未到校學生逐一核實去向,進一步排查出輟學學生名單,落實包保責任,開展勸返復學工作。
據吳錦鵬觀察,近些年隨著生活水平的提升,輟學現象基本沒有了。而且十年前,因為住得遠上學難住校的學生達到100多名,但今年只剩9名,這完全得益于扶貧搬遷。
但隨著外出務工人員的增加,留守兒童倒是沒有減少,平均每個班都有十幾個這樣的學生。為了關照他們,學校同樣付出了心力。
六年級(1)班的劉丹,因為母親去世早,父親常年打工,她成了9個住校生之一。從小就在托管班長大的劉丹,性格有些孤僻敏感。
但自從進入小學后,班主任吳遠華就成了半個母親,除了學習,像是孩子的生活問題,生理期問題都由她照顧。
為了迎接今年的“六一”兒童節,吳遠華特別編排了關愛留守兒童的情景劇,讓孩子們在潛移默化中增強對校園的歸屬感。
此外,學校還專門設置了心理咨詢室關注孩子們的心理問題。
耽誤不起的健康
“要不是陳醫生,我的墳頭草估計都長了老高了。”陳迪安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免費體檢,他可能無法正常生活了。
今年64歲的陳迪安是老縣鎮蔣家坪村的建檔立卡貧困戶,陳濤是老縣鎮衛生院的一名醫生。2018那6月,他和往常一樣,入村開展體檢。到了陳迪安這里,彩超顯示肝部有一個塊狀陰影,陳濤懷疑是長了腫瘤,一了解,陳老果然有愛喝酒的習慣。
陳濤擔心,這個年齡惡性的可能性較高,趕緊勸他到縣醫院檢查,所幸情況沒有那么惡劣,享受醫療“五重保險”后,陳迪安花了不到2000元就好轉出院。
疾病篩查、對現有疾病進行評估、對群眾的不良生活習慣進行干預,是陳濤每次下鄉體檢的目的。在他的印象里,最初進村體檢時,老百姓直呼,“這不是真的,醫院不是測個高血壓都要錢嗎?”
在農村,很多人對疾病的態度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只要不太影響正常生活,就不會去醫院。衛生院院長李小東記得,以前給老百姓做健康教育,他就不斷地強調,有病就要吃藥,可有的人竟然覺得藥不好吃就放棄了。
“因病致貧、因病返貧”,在現實生活中不時上演。要想高質量地完成脫貧攻堅任務,群眾的健康耽誤不起。
配合全民體檢,衛生院還實行分片包區,給每個貧困戶都定了家庭醫生,陳濤和另外3個醫生形成一個小組,幫扶390多戶村民,對患有長期慢性病的群眾每年上門服務不少于4次。
下鄉入戶,考驗的是醫生耐心、愛心和責任心。
之前,馬安山村有個貧困戶陳尚香,因為常年勞累導致脊柱變形。一拖就是十幾年,陳濤剛認識她那會,腰已經基本合住,頭已經彎到地上了。
兒子反應遲鈍,老伴沒啥收入來源,因為貧窮,兒子需要外出打工時,陳尚香就只能臥床在家,拖著被折磨了幾十年的脊梁,一個人過個門檻都困難。
看到陳尚香,陳濤很難不產生觸動。入戶走訪后,他找人把門檻做成可以活動的,并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她家幫忙把陳尚香抬出門曬曬太陽。
簽約醫生讓村民小病不出村,醫療保險讓群眾大病看得起。除此之外,衛生醫院還建立了遠程診療,讓群眾享受更好的醫療資源。
陳濤坦言,有時候對于頑固性高血壓、肝硬化、心臟病等疑難疾病,用藥控制不住的時候,的確需要借助外力。對于這類出門看病難的中危病人,由他們負責聯系更好的醫院無疑是一個好選擇。
2019年,老縣鎮上半年因病致貧57人,下半年49人,今年目前為止只有16戶,而且多為五保戶,病因多是長期慢性病或是高血壓。
“數字一點點變小,就證明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李小東說,基層醫院的職能就是打通醫療服務的“最后一公里”。
搬遷的溢出效應
這本是一條風景秀麗的小路,四周山脈起伏、綠樹成蔭,但這條路帶給汪敏的幾乎只有心酸回憶。
汪敏口中的這條路,是她東溝村的老家走到村里公路上的距離,需要步行1個多小時。
可能因為山大溝深難以外出的緣故,老縣鎮很多人都同本村人結婚。汪敏也是如此,結婚沒能改變她貧窮的命運。
在這里生活習慣了,覺得步行出去購買生活用品不是啥艱難的事情,但看病就醫時、孩子上學時就不一定了。
2012年,汪敏的兒子1歲大的時候,一天下午突然開始發燒。起初,她沒太注意,但天逐漸變黑,孩子幾乎暈厥。
老公和公公都外出打工,家里只留自己和婆婆,這個時候村上的診所已經下班,找個醫生也不容易。情急之下,老人想起了在孩子腋窩、額頭抹香油的民間方法,意料之中,根本沒有效果。
心急如焚的汪敏一夜沒睡,她從來都不知道山里的夜晚竟有那么長。一直熬到早上5點,伸手還不見五指,汪敏就背起孩子準備下山。
“走之前,跟鄰居借了2000元錢。”汪敏記得,大伙兒還叮囑,發燒不能拖,萬一不行了,趕緊送大醫院。
步行1個多小時,汪敏總算趕上7點鐘會來村里接人的面包車。到鎮衛生院,孩子已經發燒39度,打了一針,等4個小時,再打一針,醫生讓回家觀察。
結果過了一天,燒還沒退,汪敏更慌張了,這次直奔安康市醫院,住一周院,花了6000元,這才退燒。
那件事過去不久,本來就頭暈的婆婆扛不住了,汪敏又“上演”了一次,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著婆婆下山看病的“劇情”。
婆婆頭暈的癥狀已經持續兩年,但一直沒檢查過,那次查出高血壓之后,一年幾千元的降壓藥就沒斷過。再加上常年累積的支氣管炎,有時候感冒嚴重的時候,還會下山住院,每到這個時候,鄰居就會幫忙看著家里的豬和雞。
對汪敏來說,不方便的還有孩子上學,今年8歲的兒子,在山上的時候上了一年幼兒園,每天因為要走山路,要比別人多花2個小時。
一切的改變發生在2017年10月,易地扶貧搬遷的政策,汪敏帶著一家老小搬進了鎮上統一規劃建設的小區。
自此之后,婆婆的心情好了,房子舒適不說,如今上衛生院看病也是幾分鐘的事。并且高血壓被納入慢性病醫療保險之后,基本可以免費領藥,定期還有家庭簽約醫生上門查看病情。
兒子在鎮上已經讀到了二年級,“大一點了,現在基本不用接送,自己10分鐘就回來了。”被解放出來的汪敏在社區工廠找到一份工作,大大減輕了老公的負擔。
脫貧攻堅,讓這里一方水土可以養活起一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