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停止了

張靜娟

老李的女兒找了個對象，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按當地風俗，婚前老李要去男方家“看家”。

這天，老李拉上三叔，一起去看家。三叔是個教了一輩子物理的退休老教員，是李家的知識分子，讓他一起去，一來能代表李家的形象，二來他做事細致、為人精明，也好幫著老李一起把把關。

兩家相距百里，上午九點半左右，他們進了親家所屬的縣城，正好親家公老周打來電話，問他們到哪了。老李答：“導航說十點就能到周家莊了，不過，這導航導不準小路，十點你來村口接我們吧。”老周說：“沒問題。”

由于路途陌生，車開得慢，到了十點零五分，老李他們才到周家莊村口。本以為老周早就在村口等他們了，可村口的牌坊下空空如也。老李想打電話讓老周來接，三叔阻止了，陰著臉說：“這電話不能打！”

老李問為什么，三叔不高興地說：“親家第一次登門，他居然不按時來接，分明是給我們難堪。”

老李想了想，說：“或許臨時有重要事，給耽擱了。”三叔卻梗著脖子說：“難道接我們女方貴賓不是重要事？要我說這電話不能打，看他什么時候來接！”

老李遲疑地把手機放進兜里，臉色有些尷尬。

他們邊抽煙邊等，忽然老李將煙頭一扔，開心地說：“這不是來了嗎？”

果然，有個人騎著摩托來了，停下摩托，他笑呵呵地伸過手來說：“我是老周，是親家嗎？”老李點點頭和老周握了手，又轉身給他介紹了三叔。

老周同三叔握了手，又友好地掏出好煙來，三叔卻擺手拒接，指指地上的煙屁股，說：“再好的煙現在也不抽，嘴都抽麻了。”

老周立刻明白了言外之意，說：“三叔，讓你們久等了。其實從我家到村口就五分鐘，當時看了看掛鐘，是九點半，我就一邊準備待客的東西一邊等，隔一會兒就看看掛鐘，心說一到九點五十分我就去村口。可我第三次看掛鐘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定睛一看，原來是掛鐘停了！我這才看手機，竟然十點十分了！”

老李表示理解，三叔卻不冷不熱地說：“這掛鐘停得可真是時候，不早不晚。”老周尷尬地自嘲：“是啊，關鍵時候掉鏈子。快回家吧，我帶你們。”說完，老周讓他們上車，然后騎摩托領著他們進村了。

老周家條件一般，但收拾得很干凈，親家母熱情地讓他們落座，又是倒茶又是削水果。這時老周再次給他們敬煙，第一個給的是三叔，可三叔卻怔怔地看著對面墻上的掛鐘出神，老李碰碰他，他才接了。老周笑著解釋：“你們看看，就是這個掉鏈子的掛鐘，今天可給我壞了大事……”老李一看，可不是嘛，掛鐘停在了九點三十六分。老李擺擺手說：“這不算個事兒。”

這時，旁屋有個孩子喊：“爺爺，陪我玩。”

老周說：“大孫子喊我，我去看看，馬上過來。”說完，他去了隔壁。

等親家母去廚房忙飯菜，三叔湊近老李，悄聲說：“你這親家有心機……”老李糊涂了，悄聲問什么意思。這時老周在隔壁說：“大孫子聽話，自己玩，我去陪客人。”三叔干咳一聲說：“回頭給你解釋。”

老周重新來陪他們，說了沒幾句話，老周的大孫子跑來了，手里拿著遙控器，追著一輛玩具汽車跑，差點碰到三叔。老周訓斥道：“去院里玩吧，聽話。”大孫子嘟著嘴出去了。

不一會兒，親家母把酒菜擺上了，他們邊吃邊聊。老周說：“倆孩子挺合得來，我沒啥意見，今天咱們好好嘮嘮，你們要是對我這個親家還滿意，咱就把孩子的婚事定了。”老李說：“咱們兩家都是正派人，我也……”

老李還沒把“我也沒意見”這句話說完整，三叔就插話說：“倆孩子工作都忙，今天他們也沒參加，今天不是看家嗎，我對家沒意見。”

老周有點尷尬，說：“三叔，咱初次見面，您對我還不了解，時間長就知道了，我也是實在人……”

三叔話里有話地說：“呵呵，做人就該實實在在……”

這時，外面傳來大孫子的哭聲：“爺爺，我的小汽車掉溝里了！”

老周有些煩躁，說：“老伴兒，你去看看，我這正談事呢。”

不久，親家母回來了，說她夠不著，讓老周去幫孫子把小汽車從溝里弄出來，老周無奈地出去了。

這時，三叔“噌”地站起來，疾步走到對面墻根，把掛鐘摘了下來，看了看背面，又迅速掛了上去，這舉動讓老李感到有些迷惑。

三叔坐回原位，對老李神秘地說：“不出我所料，老周說謊了。”老李忙問怎么回事，這時老周和他老伴兒回來了，三叔又不說了。

此后，老李心神不寧，挨過十二點，提出要回去。老周挽留不住，往車上放了一些禮品，送他們走了。

過了村牌坊，老周回去了，老李連忙問三叔，到底掛鐘有什么問題。三叔長嘆道：“這親家不地道。我問你，那掛鐘停在了幾點？”

老李回憶道：“當時老周解釋的時候，我特意看了，九點三十六分啊！”

三叔像考學生似的，問：“你只看了時針和分針，秒針呢？”

老李奇怪地說：“誰看時間會看秒針？”

“不錯。”三叔說，“平時我也不看秒針，但今天不一樣。那掛鐘不是停了嗎？可秒針居然停在了‘3的位置上。從物理學角度看，電池電量不足，秒針受重力矩影響，只可能停在重力矩最大的‘9那里，不可能停在‘3的位置！”

老李吃驚地說：“我明白了，所以你趁機看了掛鐘的背面，看電池是不是被摳了出來。”

“不錯。”三叔說，“掛鐘的電池被摳出來了！”

老李分析道：“老周忘了接我們，想起來已經晚了，為了有個合理的解釋，他把電池摳了出來，再把時間撥回去，謊稱掛鐘停了。”

三叔說：“以小見大，這種人交不得！”

老李氣憤地說：“我得折回去！這親家結不得，咱把禮品退了！”

等車子開回老周家門口的時候，老周正在院里打孫子。親家母心疼地護著：“別打了，這還不怪你嗎？他讓你給他的小汽車遙控器換個電池，你又不去買，他才踩著凳子，把掛鐘的電池摳下來，換到遙控器里去了……”

老周辯解道：“當時親家馬上就來了，這么重要的事，我哪有空去買電池啊？”說到這，老周看見了老李他們的車，驚訝地說：“這不是親家的車嗎，怎么又回來了？親家——”說著，他熱情地向老李他們走去。

頓時，車里的氣氛像是凝固了，老李尷尬得不知說什么好，三叔也意識到，不能總把別人往壞里想，老周的確是個實在人……

（發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