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和表妹萬貞的一次會面

秦九鳳

周恩來有個嫡親表妹叫萬貞。萬貞原名萬芳貞，是周恩來十八舅萬立鉁的女兒。清光緒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二月十九日生于江蘇清河縣城（今清江浦區），比周恩來小一歲。其母周氏是周恩來的堂大姑母、周恩來六伯父周嵩堯的胞姐。

1904年冬，周恩來和兩個弟弟隨生母萬氏、嗣母陳氏回到清江浦外婆家居住。在那里，他常和表妹萬貞、萬懷芝及表哥萬敘生一起游戲玩耍。萬貞因為膚色稍黑一些，就取乳名“黑妹”，而周恩來的三弟周同宇（譜名恩壽，字同宇）乳名叫“小黑子”，故周恩來戲稱他們一個為“黑妹”，一個為“黑弟”。1907—1908年間，時年八九歲的周恩來在陳家花園塾館讀書。其外婆張氏因萬貞、萬懷芝是女孩子，不允許她們讀書。后來，在周恩來的力爭之下，表妹們才得以進入陳家花園塾館，跟周恩來他們一起讀書。萬貞后來回憶說：“七哥才七八歲時就很聰明，就會寫詩了，字也寫得好。”還說她自己就差多了，書念不進去。

1908年，隨著生母和嗣母相繼去世，周恩來帶著兩個弟弟回到淮安駙馬巷。萬貞也常跟隨母親周氏回淮安駙馬巷娘家探親。兄妹之間仍時有見面，常在一起談說。

1910年初，周恩來要去東北上學。淮安有句俗話叫“姑姑鞋，姨娘襪，舅舅買頂帽子壓”，也就是說像周恩來這樣年幼喪母的孩子，他的衣帽鞋襪應該由近親屬為他打理。所以，在周恩來臨行前，姑母周氏抓緊時間趕制了幾雙布鞋和布襪子。10歲的萬貞聽說七哥要去很遠的地方，也拿起針線，在母親的指點下給七哥做襪子。這件事是周同宇之妻王士琴生前對筆者講的，當時周同宇已經6歲，對此事印象很是深刻。

萬貞為人隨和又老實，平日說話不多，心地善良，喜歡幫助別人。她20歲左右時受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嫁給了江西興國人鐘一琹（琴）。由于萬貞一生沒有生育，鐘一琹去世前，就把自己的外甥過繼為嗣子，并改名叫鐘則朱。

新中國成立后，萬貞隨嗣子鐘則朱居住江西廬山。她雖然知道七哥已經當上了國務院總理，卻從未想到去找周恩來，只是守著兒子媳婦，做一個過好自己小日子的平民百姓。

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國家經濟處于困難時期，為了總結經驗教訓走出困境，中央決定于1961年8月2日至16日在廬山召開工作會議。這次會議的日程安排基本上是上午開會、下午自由活動，周六舉辦舞會。舞會用錄音帶伴奏，參加舞會的除大會工作人員外，還有廬山機關單位的工作人員。

周恩來喜歡跳舞，只要沒有急辦的事情，每到周六晚上九十點鐘后他必定會去跳會兒。對他來說，這既是一次娛樂消遣，也是一種休息方法，同時還是他接觸群眾的好機會。

有一次周六，周恩來跳了半場就不跳了，和他的舞伴走進休息室談起話來。原來，和總理跳舞的這個女青年名叫陳珍華，她和愛人都在廬山植物園工作，而她的愛人正是萬貞的嗣子鐘則朱。陳珍華在和周恩來跳舞時告訴他說：“總理，其實我該叫您七舅，因為我婆婆是您的表妹，叫萬貞。”周恩來一聽非常高興，立即停止了跳舞，和陳珍華到休息室談話。在確定陳珍華的婆婆就是自己50余年未見面的表妹后，周恩來非常高興地對警衛員成元功說：“你把她家的住址和愛人的名字都記下來，過兩天我要去看他們。”說完，他又對陳珍華說：“你回去告訴你婆婆他們，我去了可不要向我提要求啊！”陳珍華忙笑著回答說：“不會，不會，七舅您放心！”

不久后的一天午飯后，周恩來對成元功說：“今天下午沒事，可以去植物園鐘則朱家看看。你讓王科長（江西省公安廳給周恩來派的警衛干部）先去植物園看看他家住址，不要告訴他們我要去。去時只要一輛車，不帶警衛車。”

下午2時，成元功和值班警衛王科長等一行隨周恩來乘車去植物園看望萬貞。到她家時，鐘則朱和愛人陳珍華及小孩等早已在門口恭候。原來，王科長把周恩來要去鐘家看望萬貞的事告訴了植物園領導，園領導便通知鐘則朱夫婦，使其有所準備。

周恩來下了車，成元功和已經在場的江西省公安廳詹處長隨同周恩來一起走進了鐘家。陳珍華忙著給客人斟茶倒水，鐘則朱則攙著母親萬貞從另一房間走了出來。周恩來高興地迎上前去，握住萬貞的手說：“我是大鸞你還記得吧？”萬貞看到周恩來又驚又喜，連連點頭說：“記得，記得！”周恩來扶她到沙發上坐下后就問她：“身體還好吧？”她說：“不好，常犯病。”周恩來忙問她：“什么病？”萬貞回答說：“老病。”周恩來見似有難言之隱，就岔開話題問：“聽說你有時還回揚州（從1920年起周恩來的六伯父周嵩堯就由淮安遷居揚州了）老家看看？”萬貞說：“前幾年還回去過，這兩年身體不好，就沒有回去。”

周恩來已經許多年沒見過外公家的親人了，這次同萬貞見面，很想通過她了解母親娘家的一些人和事。誰知正在談話間，萬貞因周恩來的到來心情激動而又緊張，老毛病又犯了：只見她突然間兩眼緊閉，緊緊地咬著牙，雙手拳頭緊握，全身痙攣，一直憋氣憋得手足顫抖。鐘則朱馬上過去把母親抱在懷里，并按摩其胸部，陳珍華也過去掐著她的虎口。這時病人的臉色變暗、嘴唇呈青紫色，口里還吐白沫。周恩來趕快讓司機去接自己的保健醫生卞志強來。鐘則朱說：“不用，她這是老毛病，過一會兒就好了。”

果然，幾分鐘后，萬貞慢慢恢復了，身體不抖了，臉色也漸漸恢復了常態。陳珍華喂她喝了一口水，她無力地靠在沙發上，看上去極度疲憊。

看到這種情況，周恩來再一次轉移了話題，與他們拉起了家常，說起了淮安的親友情況。

萬貞不善言辭，鐘則朱便在一旁幫助母親應答和傳話。鐘則朱告訴周恩來，1938年他自己13歲時曾去過一次準安。周恩來馬上轉過頭來問他：“噢，你是怎么去的？”鐘則朱說是跟著母親去的，記得駙馬巷有三四進房子，有前門、后門，門口還有石墩子。

周恩來聽到這里連連擺手，說：“你別說了，那房子添了我好多麻煩呢。”他告訴鐘則朱，解放后地方上知道了那是周恩來幼時住過的房子，就把房子全都修理了。公家給私人修理房子，影響不好。周恩來就告訴他們只留下一進房子給八奶奶（周恩來的八嬸，即周八太）住，剩下的全交公了。

周恩來又告訴萬貞，他曾經把八嬸接到北京去住，本想讓她多住些日子，可是老太太非要回去，就送她回去了。他說：“回家以后，老太太思想有了不少進步，跟周圍群眾的關系也好多了。”

鐘則朱就問周恩來：“七舅為什么不回老家去看看？”

周恩來搖了搖頭：“現在不能回去，一回去事情就難辦，親戚們全找來了。我滿足不了他們的那些要求。我要等到大家的生活都提高了，我再回去。”說到這里，周恩來回頭囑咐成元功說：“我們回京以后，也給這里寄點錢。”

鐘則朱聽了趕緊對周恩來說：“七舅不用為我們操心。我們現在的日子比解放前好過多了。我和珍華都有固定工作，不但吃上飯，而且生活得也很好。我們能照顧好母親。”說完，他從床下拖出一麻袋馬鈴薯，打開袋口讓周恩來看，并且告訴周恩來，今年因為田地莊稼受災，大家的口糧定量都少了。他們就在家門口的山坡上開了一片地，種上馬鈴薯和南瓜，整整收獲了七八百斤，足夠吃一冬一春了。

周恩來一邊看著那一麻袋黃燦燦的馬鈴薯，一邊很感興趣地聽著。接著，他走到窗前，指著山坡上的那一片菜地，對鐘則朱說：“你們在山上開荒造地，一定要搞成梯田。用石頭把田邊上壘起來，避免水土流失。”

萬貞默默地坐在一邊，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看到七哥和兒子談得這么興致盎然，她的心里已經很滿足了。

周恩來在萬貞家里坐了有一個半小時方才告辭。臨走時，已經恢復了精神的萬貞說：“七哥，你能給我兒子則朱安排一個好一點的工作嗎？”周恩來連連擺手，說：“黑妹，我哪有這個權力！”萬貞笑著說：“六舅（指周恩來六伯父周嵩堯、也是萬貞的親舅舅）不是你安排在北京工作的嘛。”周恩來說：“他是齊燕銘（時任國務院副秘書長）安排的，不是我安排的。”萬貞聽后笑著說：“我知道你是不會安排我們親屬的。”這時周恩來也笑了，他又一再囑咐鐘則朱要好好照顧母親，還告訴他同宇舅舅也在北京，以后到北京去玩，可不要忘了也去看看同宇舅舅。鐘則朱聽了忙連連點頭說：“我知道了。”

周恩來走了，他乘坐的汽車沿著蜿蜒的山路平穩地向山上行駛。萬貞站在窗前一直注視著七哥離去，直到汽車消失在云霧繚繞的大山后面，她仍然望著窗外一動也不動。

回到住處后，周恩來咨詢保健醫生卞志強，像萬貞這種病有沒有辦法治，有沒有特效藥，如何防止發病，有沒有危險，發病后怎樣搶救……卞志強告訴周恩來，這種病是癲癇病，老百姓叫“羊角風”。現在還沒有根治的辦法，也沒有什么特效藥，只能吃點鎮靜藥減少發病次數，發病時身邊沒有人是有一定危險性的。周恩來聽了卞志強的話也就不再說什么，因為他明白，像萬貞這種病，也只有在家人照料下順其自然了。

萬貞1980年歿于揚州，享年80歲。

（責任編輯：章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