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攀
現今我必須承認,生活早已為我的寫作指明了方向。這些我之前極力擺脫的現實如今正以一條河流的形式呈現。每當夜深人靜之時,這條河流總在我腦海奔流不息。
值得追憶的過去接連造訪我的夢境。我在夢中看到少年時代的自己穿梭于學校與鄉村,朝每個遇見的路人闊綽地打招呼。而真實情況則是,那時的我對生活一度沉默不語,在講究人際關系的故鄉,沉默代表失禮,尤其在別人主動跟你說話時。
現在我已想不起當初造成我失語的原因。不過那時我并非完全獨來獨往,我有一個小我幾歲的好朋友。我們經常在黃昏下捕捉蜻蜓,然而隨著那天下午單車鈴聲的遠去,我與他從此陰陽相隔。
他被一口小小的池塘奪去了生命。而這口池塘在那天剛灌滿水,他本想坐上我的單車去兜風,但另一個小伙伴卻邀請他去河邊摸魚。去那條河剛好要經過那口池塘,他在路上摔了一跤,腳上的涼鞋滑進了池塘。他赤腳匍匐在塘邊撈鞋,最后鞋沒撈上來,自己卻掉進了池塘。半個小時后,驚魂甫定的同伴才去叫人。
當我騎車回去時,剛好看到他被人攙扶到水牛背上。據說可以通過水牛的跑動將他腹部的水顛出來。事實證明,此舉純屬徒勞。他在水牛背上的一幕就這樣永遠地留存在了我腦海里。
我幾次試圖通過小說復活他,但都失敗了。前幾年我認為缺乏戲劇性的生活不值一寫,后來我才知道是自己力所不逮?,F在看來,生活是最好的舞臺,所有戲劇元素都以密碼的方式藏在了最合適的地方,就等作家本人按圖索驥了。
《蝴蝶效應》書寫于我的長篇間隙。每次寫完長篇小說,我都會寫一些短篇或中篇過渡。但上一部長篇耗盡了我所有的儲存,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寫什么了。北京的初秋讓我想起了當年的那個黃昏,在時隔十八年后,我又想起了那個夭折的小伙伴。
我知道小說中的他,不是之前的他。他在我的筆下搖身一變,換言之,我通過自己寫作者的權力讓他成了另外一個人,但我們親密無間的關系卻始終不變??粗詈笤谖夜P下沖我打招呼時,我就知道他已經徹底和我沒關系了。
死亡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并非停止了呼吸就代表死亡。死亡是遺忘。自此,我仔細思考起生命中的“意外”,很多時候,生活中無數的巧合會讓我悵然所失,因為顯而易見,我們的命運早已注定,有一個無形的上帝在我們誕生前就賦予了我們“人設”,直到我們按部就班地根據他設計的劇情走完一生。
這個想法讓我心灰意冷。一個以講故事為生的作家,沒想到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出戲。而且隨著思考的深入,這種宿命感就愈加強烈。無人能明白其中隱藏的線索,你我亦不能。
責任編輯林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