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鵬
晚安
呼吸的節奏
在鼻息的停頓及輕重內里
植入過某種思考
哦,你依然醒著
寧靜的夜晚
沒有尖嘯的槍聲
以銳利的力度
祝愿每一塊窗玻璃一直完好
哦,你為何不肯睡覺
子彈像泥鰍飛入淤泥
悄然無聲息
一個人啞然坍塌在地
哦,他終于闔上眼皮
默片時代的畫面讓我們
瞪大眼珠子
坐在不遠的觀眾席
為表演的中彈者,配音
哦,他還會睜開眼睛的
一個演出者的死
無人被他打動
死亡確如演出,倒下的人
終有站起來的時刻
哦,他真的死了
和睡眠是多么不同啊
人可以醒來
死者無法再死第二次
我 疲 倦
認不出錯別字
看不見春色
這是北京初夏的黃昏
雨線模糊像毛線
如錯誤
煙草點燃,氣味彌漫
以云霧涌動的形象
我想不出五步外的景致
十年以后事件清晰
脖子硬,手指抽搐
帶著老花后的那種遠見
在熟悉的字庫中捉找幾個字
寫在這里,曰:我疲倦
擁抱
她親吻他
無數次把他緊緊抱在懷里
把乳汁送進他的嘴
六十年后他須發盡白
她指甲蓋內積著,不明的黑塊
口氣不再清新
她依舊深深愛著他,只是不再表達
他反而想過,他要擁抱她
像擁抱一個自己的女人那樣
他自然是不完全懂得愛
他始終做不到
她從來就不是女人,在他內心
他不希望僅再擁抱她一次
有時候,他覺得已經和她無限接近
他們的愛幾乎就要對等
他們開始面對死亡
他必須再擁抱她一次
殯儀館,他抱著黑盒子走出來
沒有什么時候比現在更親密
他聽見了她的心跳
在自己的胸腔里躍動
她的血在他的全身喧囂涌動
告訴他,他聽不懂的道理
卡片
屁股下咯嘣一聲,兩腳踏空
剎車回頭
鏈條在地上
——像死硬的黝黑小蛇
有毒,蜷曲在路面
沒有生命跡象
用拇指和食指拈住它
它下墜,變長——竟這么長
我把它提進車簍
它又縮作一團
我擦擦指頭油污
推車去地鐵站
小時候我修過鏈條
記得,有一種專門的卡片
像橫躺的“u”或“n”
或許這是不規范的叫法
三十年后,它已有
自己的名字了嗎
我把自行車推進修理鋪
師傅正抽煙,聽一首外國歌
他不懂“卡片”
“卡片”有過別的名字?
他說,我只能給你
換一根新鏈條
我認識鏈條,還知道這世界
有卡片,在車棚內
積滿灰塵的報廢車上
我卸下等待我已久的卡片
它在此刻因擁有名字
讓鏈條復活
它找到了自己
在鏈條上的,必要作用
責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