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與鄉愁

計軍

烏鎮的早晨

清晨的烏鎮

漾在歡喜的水里

人們如一簇簇疲憊的水草

在河底沉睡

空無一人的大街

空曠的河道

裝訂起多少動人的愛情

南來北往的心情

又在客棧醒來之前

抹去所有痕跡

老家的大門敞開

那是一個溫馨的暗示

而我是一個匆匆過客

懷舊，是一艘耗盡青春的烏篷船

不經意在這里靠泊

四周都是故鄉的氣息

在烏鎮，水就是一日三餐

以水為絲，以櫓為針

烏鎮的一天，就是一幅印象派的刺繡

刺著我業已模糊的記憶

四面八方的水

以及漂泊的腳印

被風收集到這里

仰望一汪水的高度

這是小鎮最最熟悉的風景

而我則是一尾洄游的魚兒

始終潛伏在喧囂的深處

隨時準備吞下

故鄉這枚鋒利的魚鉤

書 房

一屋子的書

是一屋子的燈光

照亮黑夜的長卷

以及我孤獨的仰望

一屋子的書

是一屋子的名字

一屋子的思想

落滿灰塵

結滿蛛網

難掩時間的清香

一屋子的書

是一屋子的嘆息

一屋子的遠方

冰冷堅硬的鉛字

一次次將我灼傷

一屋子的書

就是我空蕩蕩的心房

鄉 愁

陽光如一支閃亮的發簪

插在春天柔軟的發間

江南，是必經的驛站

數枝梅花

在此守候

刀魚，河豚

洄游在舌尖的鄉愁

又開始新的愛情長跑

一張張豐盛的餐桌

是靜候它們最后的港灣

風中有花兒和少女的心事

風中有春天孤獨的身影

一如那寂寞的鳥語

落滿故人寂靜的墳前

故鄉，是那片搖曳

卻又樸素的油菜花

是那愈遠愈痛的牽掛

是這個春天最大的鄉愁

春天，一個懷舊的驛站

在雨中

撐起一把傘

收集久違的雨聲

雨便把我重重包圍

像一群久別重逢的老友

不緊不慢

一字一句直指過來

我的心瞬間一片汪洋

四海為家的雨點

在傘面上偶遇

熱鬧地追逐、戀愛、擁抱

最后匯成一汪情緒

在我腳下不分彼此

自由自在的雨

優雅淡然的雨

嘻嘻哈哈的雨

是記憶中那個羞澀堅定的你？

這場雨也劃過我受傷的心

四周都是雨動情的呼吸

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這場雨糾纏過你糾纏過我

糾纏過蕓蕓眾生

如今又把我逼到窄小的傘下

讓我無法逃避

在雨中，我已習慣獨居傘下

如同一尾孤獨的游魚

在一葉殘荷下諦聽

來自天國的聲音

雨用溫柔而又直接的方式

拷問著我的內心

這把傘已是我最后的依靠和托詞

在雨中，我只是一顆有溫度的雨點

或是躲進傘下梳理羽毛的小鳥

傘下的我和傘上的你

終究是一場隔窗相望的邂逅

在雨中，撐起一把傘

總能聽到遠近的心事

浮上來，沉下去

高鐵經過華北平原

平原，就是一方手帕

高鐵則是一條動感的花邊

讓整個華北平原

一瞬間飄動起來

高鐵宛如蚯蚓

松動著早已板結的平原

人群，如忙碌的螞蟻

尋找著食物和家的方向

記憶中的平原

種滿人群、莊稼和電線桿的影子

以及平原之上

藍得讓人厭煩的天空

還有我滿身泥巴的童年

一直渴望長高的平原

今天高樓和煙囪林立

霧霾里的風景陌生又孤寂

為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而感動

為一片開闊的莊稼而熱淚盈眶

平原一直渴望著一場雨

渴望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高鐵般長驅直入

此刻，平原是懷孕的母親

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一個啟動開發的暗示

失聯的春天

這個春天

失聯，如同霧霾

漸漸成為一種習慣

我的等待

是久久不能抵達的航班

在尾生抱柱的地方醒來

等待遂成期待

沉淀成重復的傷感

擦肩而過的

是風還是時間

是滾過童年的那個鐵環

還是曾經晾曬

青春的那塊麥田

席地而坐的

是清明節前的陽光

還是席卷群山

墳前的那抹草色

還有我恭敬的思念

一則短信

鳴叫了一個下午

無人理睬

這陣風，吹過了無數的春天

還在徘徊

讓春天去告訴春天

讓時間去告訴時間

這個春天

我們在網絡約會

圍著微信

如圍著一張吧臺

形形色色

熱鬧非凡

而詩人的筆尖

困囚在方格內

無法釋懷

寫在清明

春天里，思念和柳枝一起返青

在那本發黃的日歷上

我是一個遲遲不歸的游子

記得那一夜如針的細雨

在河面上繡滿了大大小小的白花

那一夜無邊無際的雨

帶走了你

帶走了你最后的期盼

帶走了我六尺高的淚痕

時至今日，在我內心

依然淅淅瀝瀝

一直回響著你熟悉的話語

今日，又處異鄉

只好剪一段濃濃的霧

用作白幡

系在你青黃的發間

有紛紛的行人

有看不見的雨

將一泓春水

腌制成眼睛